十四

十一、

刑霸苦尋棲身之所,因不長在人世行走,這事着實難爲到家。幸好遇到一處荒廢的破廟,這才讓水沁煙下了車馬,又將男子抓在腰間,在水沁煙身前開路。

刑霸將男子放在柱子旁,讓他靠着柱子坐好,順手脫下自己的外衣,鋪在距離男子最遠的一處柱子旁平整的地面上,又將柱子擦拭乾淨,回頭衝着水沁煙殷勤道:

“水宮主這邊坐,我去找些吃的回來,順便拾些柴,免得夜裡寒。”

水沁煙望着刑霸爲自己鋪好的座位,不禁微微嘆息傲視天下的虎王也有如此細心的一面,隨即輕聲道:

“有勞了。”

刑霸嘿嘿笑着,轉身欲走,卻又停了下來,看了看那男子,眸中閃了一絲不妥,上前假意將男子扶起,將他身下鋪了一些稻草,順便灌入一絲氣道,使得男子一時間醒不過來,不讓他們獨處,好爲自己創造更多的時間外出覓食。

水沁煙不曾見到刑霸的舉動,一日舟車勞碌,她也有些倦了,微閉雙眸,靠在身後刑霸擦拭的很乾淨的柱上休息。

刑霸行至門口,回眸望去,很滿意現在的情景,男子不會醒來,水沁煙似是也很疲憊,什麼都不會發生。想到這些刑霸不禁竊笑,暗自讚歎自己的聰明絕頂,轉身大步流星的覓食去了。

不知從哪裡灌進一陣寒風,水沁煙全身微微顫抖了一下,幽幽醒來,見刑霸尚未歸來,男子依舊昏迷着。水沁煙緩緩起身,行至男子身邊,俯下身靜靜的看着,不覺微微嘆息。心道:

“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水沁煙正想喚醒男子,卻發現有一道魔氣護着男子。水沁煙微微一怔,隨即釋然,想來定是刑霸怕傷了着肉體凡胎的男子,方將男子罩在自己的魔氣中護着,想到這些,不覺淡笑道:

“虎王還真是蠻細心的。”

水沁煙起身來至廟外,四下想着遠處張望,夜已深了,夜色對水沁煙來說並不會成爲障礙,與生俱來的天賦使得水沁煙在夜色中的視力與白日無異,再加上那雪豹妖元神凝成的眸子,更是一視千里。

原本水沁煙並不覺得雪豹妖的元神凝成的眸子有何用處,除了那次閉着眸子也能看到一切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什麼,可隨着修行的日益精進,水沁煙發現這隻眸子可以看的更遠,更清晰,妖力催動後,攝魂術比之另一隻更加厲害。

張望之下,水沁煙並未見到刑霸歸來的身影,不禁微微擔心,但這擔心卻一閃而過,想來刑霸也非善類,傷他還要些功夫。

水沁煙正欲轉身回到廟內,只覺身後一陣罡風席捲,水沁煙緩緩轉身,只見刑霸風捲殘雲般奔到自己身前,一身風塵似是趕了好遠的路。

刑霸見到水沁煙立在廟前,心中敲定了水沁煙在等自己,不禁喜上眉梢,笑道:

“費了些周折,害宮主擔心了。”

水沁煙輕輕搖頭,道:

“哪裡,有勞虎王爲沁煙狩獵了。”

刑霸哈哈一笑,拎起手上的獵物,炫耀道:

“這可是極致的美味,待我烤熟了,怕是天神都要下凡走一遭!”

水沁煙見刑霸這般模樣,不禁掩面淺笑。見到水沁煙笑了,刑霸有些手足無措,紅着臉踏進廟內,生起火來。

水沁煙望着刑霸忙碌的身影不禁有些不忍,欲上前說些什麼,卻還是忍住了。微微嘆息,眸色定格在天邊一輪黯淡的月色,不禁想到剛剛刑霸提起的天神,心中一陣悸動,似有些什麼隱隱的從心底泛起。

水沁煙緩緩回到廟中,見刑霸已經將那獵物放在火上烘烤着,散出陣陣清香。水沁煙來至刑霸身側,指着那男子,輕聲道:

“將他喚醒吧,想來他也要餓了。”

刑霸微微一愣,心中暗暗打鼓,小心觀察着水沁煙的神色,見她無恙,懸而未定的心也就放了下來,低低應了一聲,便來到男子身邊,輕施法解了男子的術,轉身衝着水沁煙尷尬一笑,道:

“嘿嘿,如今還是要靠宮主來……”

水沁煙微微還以微笑,起身來到男子身邊,眸色大放,伸手一拂,只見男子眼珠轉動,幽幽醒來。

見到水沁煙與刑霸,男子先是一愣,隨後別過頭去,不理會他們。

刑霸冷哼了一聲,心道:

“這是什麼人!竟如此狂傲!”

水沁煙卻回身取了一塊燒好的肉,遞給男子,輕聲道:

“先吃些東西吧,然後還要勞煩你告訴我蝶吟的事情……”

提到蝶吟,水沁煙與男子的心都不約狠狠的揪了一下。男子回眸望着水沁煙,水沁煙此時眼中滿是悲色,卻還笑着望着男子,男子垂眸,眸色繾綣了幾番,伸手接過水沁煙遞來的肉,卻不吃,只是握在手中,微微一嘆,道:

“我告訴你我知道的,你告訴我我不知道的……”

水沁煙微微頓首,目不轉睛的望着男子,等着男子的娓娓道來。刑霸此時雖然回到了篝火旁繼續烤着肉,耳朵卻早就伸到了水沁煙二人身邊,偷偷聽着。

“我叫輕風,本是樓蘭國的王子……”

這人正是當時跳河的樓蘭王子輕風,他一心尋死,卻不料命不該絕,被倒下的樹幹救了,之後他便四處遊蕩,失了心智一般,餓了就偷些吃食,困了就睡在荒野。唯一保護完好的就是那貼着胸口,用絲帕小心包裹的灰白的彩蝶,還有那藏在懷中那斷了弦的箜篌……

輕風一句三嘆的講述了自己與蝶吟的點滴,水沁煙不忍再度揪心,凝了雙眸。

“蝶此生無憾了……”

輕風說罷,水沁煙不禁嘆道。輕風苦笑,悽聲道:

“無憾……呵……我又當如何呢……”

水沁煙輕嘆,媚眸繾綣,低聲道:

“這也是她的心願吧……我曾問蝶,若得真相,代價將是萬劫不復又當如何,蝶說,什麼萬劫不復,與其讓今後的日子在後悔中虛度,倒不如尋得真相萬劫不復、灰飛煙滅來得痛快!蝶,如願了……”

輕風再度苦笑,不住的搖頭,輕聲問道:

“現在可以告訴我,我不知道的了吧……”

水沁煙輕輕搖頭,起身來到門口,望着無垠的夜色,星空點綴了月色,淡淡道:

“蝶不想你知道,蝶只想你快樂,也許她過於執着,但是她將這一生傾覆,雖然結果如此悲慼,但能陪在你身邊一分,蝶也應如願了……”

水沁煙自顧自的說着,輕風望着水沁煙的剪影,不禁再度苦笑,微微頓首,道:

“也許,她真的如願了,可我又怎麼能釋懷……”

水沁煙與輕風都不再說話,廟內只有那堆篝火啪啪作響,廟外是乍起的涼風……

刑霸一直在一旁聽着,對事件也有所瞭解,也不禁對輕風的敵意大減,甚至還有幾分同情。

良久,刑霸再也忍不住這樣的氣氛,拿着已經烤好很久的肉來到水沁煙身邊,深呼吸幾次才輕聲說道:

“再怎麼也要吃東西。”

水沁煙回眸感激的看了刑霸一眼,露出淡淡的略帶悲傷的笑意,道:

“這一路多虧虎王了……”

聽到水沁煙如此說來,刑霸不禁刷的漲紅了臉,嘿嘿的傻笑着。卻不料水沁煙委身下來,單膝跪地。繼續道:

“若虎王不棄,沁煙這就拜虎王爲兄長可好?”

水沁煙一直都在考慮怎樣退出這場劫數,苦思之下,終做了這決定。

話一出口,刑霸似被九天玄雷從頭到腳劈透了,焦了五臟,灼了六腑,好半天動也不能動,大腦一片空白,心裡百般滋味混作一團,他怎麼也想不到水沁煙會有如此想法,面前的這個人當真不知自己的心思嗎?亦或是……

刑霸不答,水沁煙也不起,輕風此時已倦倦睡去,氣氛冷的可以聽到空氣在結冰的聲音。

良久,刑霸露出無奈的苦笑,他已明白,水沁煙用如此方式婉絕了自己,不由得苦笑道:

“得水宮主這樣的妹妹,刑霸當真……三生有幸……”

水沁煙當然聽得出刑霸言語中的感情,心中不免有些不忍,但她不能心軟,依舊微微笑着,輕聲道:

“兄長在上,受沁煙一拜。”

刑霸忙扶起水沁煙,水沁煙擡眸,目不斜視的望着刑霸,刑霸卻瞬間避開了水沁煙的眸色,嘴角幾番抽動,終還是笑不出。

“不要這麼多禮,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刑霸的妹妹,誰要是欺負你,任他上天入地我刑霸都饒他不得!”

水沁煙笑着,回眸看了看輕風,眼眸一轉,轉身對刑霸道:

“沁煙現有一事要勞煩兄長。”

刑霸點點頭,依舊不敢看水沁煙一眼,水沁煙輕聲道:

“還請兄長將輕風送回樓蘭皇宮內。想來已兄長之力,天亮之時定然迴轉,沁煙在此等候。”

刑霸重重的點頭,看也不看水沁煙,徑直走向輕風,一道紫氣,將輕風的意識暫時鎖住,將他攬在腰間轉身對水沁煙道:

“宮主放心,我一定會神不知鬼不覺的送他回去的。”

水沁煙上前,拾起刑霸的外衣,撣了上面的塵土,邊爲刑霸披上,邊說道:

“既然是我的兄長,叫我沁煙就好。”

刑霸心中又是苦笑,想到那些壓在心裡的話都不敢說出口,甚至對自己有些嘲笑。刑霸點點頭,向着門外走去,剛到門口,卻又回身問水沁煙道:

“叫煙兒行麼?”

水沁煙微微一愣,隨即笑而頓首。只見刑霸微微一笑,眸中滿是無奈,欲言又止,終轉身離去。

刑霸剛離去,水沁煙眸色大變,若是熟識水沁煙的人鬼妖魔定會被她此時的神色驚住。那顛覆衆生、幽若天界曠古奇蘭的眸子中竟上演了幾番殺戮。

水沁煙蝶袖狠狠的一甩,大步踏出寺廟,化作一道青光向着更遠的北方消失。一向喜歡緩緩而行的她從未這樣匆匆,如疾風催火燎原一般,轉瞬毀了一切。

轉瞬之時,刑霸已到了樓蘭皇宮,只見處處白紗大喪,想來大家已經認定這王子已死。刑霸想將他悄悄的放回去,可是轉念一想,又怕引起恐慌,這不是水沁煙想見到的,故此刑霸便鄭重其事的走到城門外,高聲嚷道:

“喂!城上的!快些開門!我送你們王子回來了!”

城門上值夜的士兵一聽,不免奇怪,想來王子已死的消息已傳來有些時日,此時又有一陌生人說王子回來了,恐是敵軍的奸計,又恐真的是那死不見屍的王子,不敢怠慢,一邊通稟邑南王,一邊調集兵將悄悄防備,一邊拖延時間。

“城下何人?說是我們王子回來了,可有證據?!”

此番問話當真惱了刑霸,想來自己幾時受過如此懷疑,凡人當真不可理喻!輕點足尖,一躍跳上丈於高的城樓,一把抓住剛剛問話的城門官,虎目怒視,沉聲道:

“你若不信自己看去!哼!”

說罷,將輕風塞給城門官,轉身又跳下城樓,正想御風而行,可又想到了水沁煙的叮囑,不覺重重的嘆了口氣,疾步瞬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城門官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險些失禁,又被刑霸塞過來的人狠狠的砸在身上,摔將出去。城門官良久才定了神,揉着胸口,將身上的人挪開,藉着燈火的微光仔細看了看這人,正是王子輕風!不覺大叫,命人火速送王子回宮。

輕風回到皇宮,卻始終昏睡,請了無數名醫都束手無策,皆不知王子爲何如此。他們定然不會知道,這是刑霸施的法術,只因城門官的一句詢問,便惱怒的忘解了去,或許這對輕風來說是意外的恩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