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個地方的黃浦江一處碼頭上,一羣苦力正在一艘大船上搬運整箱的貨物下來,貨物紛紛堆積在碼頭的平地上,大約有三五十名男子忙活在船上船下。
“堂主,這批貨什麼時候能卸完,我今天還要趕回家去吃飯,我爹說今天可以吃頓好的,讓我早點回家。”
一名二十出頭,看起來很壯實,身材矮胖、皮膚黝黑的青年,正站在一名中年男子身旁,他們穿的都是粗布麻衣,勞苦大衆的衣服,由於搬運東西,身上都溼透了,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落到了地面。
中年男子嘴上留着一瞥鬍子,四方臉,目光犀利有神,聽了青年的話頓時瞥了他一眼說道:“大概還有半個時辰就搬完了,你小子不是想偷懶吧,還是和哪個小娘皮子約好了,去哪裡廝混去。”
“堂主,我怎麼會有這個福氣,我可是窮鬼一個,哪家姑娘看得上我,要不改天堂主幫我介紹一個姑娘給我,屬下一定感激不盡!”青年咧嘴一笑道。
“好好幹,你小子腦子靈活,人也有力氣,我不會虧待你的,日後我老了,退休之後,這堂主的位置給你留着。另外姑娘家有的是,哪天我幫你拉一個好的過來。”男子隨後又笑道。
“那就謝謝堂主了,堂主還年輕力壯,我倆還不一定誰先走一步,我要等着你的堂主位置,等到猴年馬月啊?”青年繼續笑着戲虐道。
兩人都是碼頭上的搬運工人,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名叫黃河山,青年名叫張鐵武,黃河山是這幫搬運工人的頭頭,平日裡自稱自己是天地會上海分舵的堂主,手裡有令牌,將這幫搬運工糾集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天地會的分堂,張鐵武被任命爲香主之一,兩人都是南市郊區的鄉民。
不過兄弟們從來沒有人見過天地會總舵的人來與黃河山接洽,紛紛戲稱他爲冒牌堂主,是個假貨,黃河山堅稱自己是暫時與天地會失去了聯繫,日後還有機會到總壇議事,他的手下也是湊個熱鬧,是不是天地會會員對他們來說不怎麼重要,他們拉幫結派的原因是想要在碼頭上立住腳,不被人欺負,平時拉生意的時候人多力量大,能夠擊敗其它的競爭對手,取得替人搬運貨物的優先權。
但他們也有反對腐敗無能的清政府,和抵抗洋人、維護國家主權的樸素思想,只不過是沒有什麼具體的行動綱領,這也與他們所處的社會地位和文化層次有關,缺乏更加高級的思想來指揮行動,使得他們只不過是名義上的民間隱蔽組織,平時除了搬運貨物,替人打工之外,也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張鐵武,不好了,你爹出事了。”
正在張鐵武和黃河山站在船頭交談時,突然有一名青年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大老遠就對着張鐵武喊道。
“什麼事情?”張鐵武聞言,頓時目光一滯,疑惑地問道。
“不清楚,我聽說你爹在英美租界門口被洋人打了,現在生死不明,你趕快過去看看吧。”青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什麼,狗孃養的,敢打我爹,看老子不去收拾那幫洋鬼子。”張鐵武面色頓時變得鐵青,立即暴跳了起來。
“鐵武,帶幾個兄弟過去,看個究竟,要有什麼事情,趕快派人回來找我,我帶兄弟們過去助陣。”男子面色也變得陰沉了下來,有些意外,頓時對張鐵武說道。
“兄弟們,跟我過去打洋鬼子!”張鐵武轉頭對着船上還在搬上搬下的工人大喊了一聲。
頓時有七八個張鐵武的手下放下手上的貨物,立即跑了下來,跟在他身後,一人手裡抄了一條扁擔,往市區跑了過去。
張鐵武到了市區租界門口之後,發現地上躺着一個乾瘦的老者,此時已經斷氣,身上沾滿了血跡,胸口上有一個明顯的槍眼。
“爹,怎麼回事,爹啊......!”見到躺在地上已經斷氣的老張頭,張鐵武頓時跪了下去,失聲痛哭起來。
“太可憐了,老張頭辛苦了一輩子,竟然落得如此下場,那些洋人真是太無恥了。”一旁的人羣議論紛紛,紛紛譴責洋人對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下殺手,實在是不應該。
張鐵武經過其他人講述,瞭解到原來老張頭在租界門口被誤認爲是奸細,被一名士兵不分青紅皁白地開槍打死。
“是誰開的槍,把人交出來,要不然老子端了洋租界的老窩。”張鐵武擦乾眼淚,從地上蹦了起來,朝着門口的美軍士兵吼道。
“對,交出人來,否則跟你們沒完!”張鐵武帶來的七八個兄弟輪着手上的扁擔,指着洋人紛紛喝道。
“交人,交人!”人羣開始激動起來,紛紛朝着洋人怒喝起來,步步朝美國兵緊逼了過去。
“誰都不允許涉足公共租界一步,否則格殺勿論!”門口有一隊十幾人的美軍士兵列隊警戒,美軍下士見局面有些失控,立即大聲警告圍觀的人羣,阻止他們前進。
“把兇手交出來!”
“交出殺人犯!
人羣開始漸漸憤怒了起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把街道圍堵得水泄不通。
“砰!”
美軍下士朝天放了一槍,警示人羣不要繼續逼近,人羣頓時紛紛朝後退了幾步,不過張鐵武情緒漸漸失控,揮舞着扁擔要朝美國兵輪去,幾名美國兵開始用槍指着張鐵武。
“不要吵,大家都閃開!”
這時人羣后方突然傳來一聲暴喝,只見兩名清軍頭領帶着一隊人馬從不遠處跑了過來,大約有三十幾人左右,這兩名頭戴頂戴花翎的軍官是清軍上海郊區清兵營地的軍人。
一人叫馬朝雲,三十出頭,是一名步兵統領,一人叫路羽錚,二十七八歲,是馬朝雲手下的管帶,馬朝雲今天是過來視察路羽錚的部隊,兩人帶隊正好路過附近,聽到巨大的呼喊聲之後,頓時趕了過來。
馬朝雲和路羽錚問清楚了情況,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老張頭的屍體,紛紛嘆着氣搖了搖頭。
“你們洋人竟敢在我們的國土上肆意肆意我們的國民,你們太過分了,今天你們無論如何也要給我們一個交代。”馬朝雲是一個頗有骨氣的愛國將領,他平日裡就痛恨洋人欺辱國人的事情,今天被他碰到了,頓時義憤填膺地說道。
“這位將軍,此事恐怕不歸你們新軍管吧,你們清政府有負責審案的衙門機構,我勸你們還是離開這裡,不要站在這些暴民一邊,擾亂租界的治安。”美軍下士見馬朝雲的手下都帶着槍,也有些忌憚,沒敢太囂張,只是好言相勸。
“抵禦外敵,是我們每個國人的責任,我只是盡一個普通中國人的義務,幫助自己的同胞抵抗你們這些欺負人的洋人,你們不把這件事情說清楚,我馬朝雲今天就不離開這裡,我手下的士兵也不答應。”
“對,我們都不答應。”清軍的士兵們舉起槍紛紛高聲呼喊。
本來要衝過去的張鐵武已經被路羽錚拉住,他怕張鐵武會吃虧。
這時從租界內部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一個頭戴高帽的美軍軍官帶着三十幾人沿着大道奔跑了過來,到了門口頓時紛紛擺出了作戰隊形,排成三排,黑洞洞的槍口指着前方的人羣。
馬朝雲的人見狀,頓時也紛紛擺出戰鬥陣形,舉槍與對方對峙起來。
“我是公共租界美國巡捕房的史密斯上士,這裡的公共安全由我負責,你們不可以在租界門口鬧事,危害租界的公共安全。”身高將近一米九的史密斯上來就自報姓名,大喝了一聲道。
史密斯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張頭,剛纔有一名士兵已經告知他事情的經過,他才帶兵前來。
“我不管你是什麼上士還是下士,總之你的手下在我們的國土上肆意殺人,你就要把人交出來,交給我們帶回去審問。”馬朝雲沒有因爲對方人多而有所畏懼,依然不依不饒地說道。
“混蛋,這裡是租界,在租界內我們有處置任何人的權利,這個老頭違反了租界條列,私闖租界,我們處決了他,就這麼簡單,你們這些人都給我滾開,離租界遠一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史密斯依舊十分跋扈,對着馬朝雲等人喊道。
“在你們的租界內,你們也不能不經過審判肆意殺人,總之不交出殺人兇手,我們就不離開。”張鐵武臉色依然鐵青,怒吼着說道。
“這樣吧,三天後你們來領人,這件事情我還需要查清楚纔可以,到時候我一定交人,現在一時間讓我們交人,實在是太倉促了。”史密斯見情況很容易失控,隨後卻沒有繼續與他們爭辯,而是轉念一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地說道。
“那好,就給你們三天時間。”張鐵武稍稍想了想,便答應了史密斯的要求,他此時也不知究竟是誰開的槍。
隨後租界門口的人羣便漸漸散開,張鐵武背起父親的屍體,含淚離開了,馬朝雲和路羽錚一路陪同送張鐵武回家,三人隨後互保姓名,就此結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