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薛向其人,最善得人,這得人的法寶不是別的,正是他以人爲人,最能設身處地替他人着想,換言之也就是以真心相待。
就拿眼前之事來說,換作旁人,只怕盡顧着責備謝明高、陸振宇的縮頭縮腦,臨陣脫逃了,然,薛老三不會,他更多的是,換位思考,站在兩人的位子上,二人考慮。
卻說,薛向話出口來,謝,陸二人俱是感慨萬千。
原來今番二人匆匆趕來,可以說是惶恐大於愧疚,正如薛向心中所想,這二人自認爲沒有拼卻政治生命而爲薛向赴湯蹈火的理由。
這頭頂上的官帽也是他們自己數十年辛苦經營,歷經千辛萬苦才戴上頭的,薛向即便身爲政治同盟的首領,且和二人結下了不淺的情義,但也絕沒到達那種要二人不計損毀,甚至冒着終結政治生命的危險去拼死相救的程度。
然,今番薛向再度順利破局,又重新穩固了局面,如此一來,謝,陸二人的處境就相當尷尬了。
的確,他們可以有不救的苦衷,可作爲當事人薛向,如果緊盯着二人先前在會上的生死不救,他二人真是百口莫辯。
若真讓薛向起了這種想法,隨之而來的,二人的政治前途,必將蒙上一層要化不開的陰影。
可哪裡知道,二人方奔進門來,甚至未道出一句完整的解釋和致歉的話,薛向便搶先替二人道出了他們那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的苦衷。
面對如此一位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的盟主,謝,陸二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心中一股熱流涌動,不知覺間。二人對薛向的敬佩和親近又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
啪地一聲,謝明高重重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慨然道“薛老弟。啥也不說了,今後我老謝這條命就賣給你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若有虛言,叫我天打雷劈。”
“老謝,你這不是讓我犯錯誤嘛。”薛向哈哈一笑,說道。
謝明高莫名其妙,他真不曉自己這番說話怎麼就讓薛向犯了錯誤。
“你謝市長可別忘了,咱們都是黨員。是無神論者,您在這兒指天畫地,說什麼天打雷劈,你說叫我聽來如何做想?是去向上級領導反應您謝市長的信仰缺失,還是閉口不言,裝作什麼也沒聽到,和你謝市長一塊同流合污。”
薛老三話音方落,場間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笑聲。
……
時入秋來,天氣竟是陡然一轉,雨水漸少。九月以來,幾乎沒有過雨水,盡是大大的晴天。
陽光溫和。暖風清新,溫度適中,若是無工作加身,無瑣事縈懷,牽上一尾風箏,攜了一張釣竿,曠野嬉戲,倚溪垂釣,皆是難得的閒適。
雲錦湖畔。往年的這個時節,正是最美的時候。秋水碧波,遠山含黛。魚肥蟹美,少不得有城裡人三五相聚,逢了假日,一處約到這雲錦湖邊秋遊野玩。
而今年的秋日,有心思到雲錦湖秋遊野釣的,卻是越來越少了。
出現此等狀況,倒非說如今的人們更顯忙碌,生活節奏的加快,沒有了往日的閒情逸致,而是這雲錦湖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自打那位薛書記下雲錦開始,雲錦的主基調,始終是變化,飛速的變化。
昔年的野湖荒嶺,人跡罕至,及至今日,已然面目全非,延湖四周的荒地,早已平整,由管委會化出專門的地塊,分租給了各地到來的商販。
因着蜀香王大旺,入廠做工的百姓荷包漸豐,外地客商往來不停,且此地又是有名的商業荒漠。
自打蜀香王大火以來,短短數月,這沿湖一線,幾乎都快成了各式各色,小商小販的聚集點了。
除了人聲鼎沸,車馬喧譁遠勝往昔外,最明顯的變化,還體現在道路交通上。
以前遍地的泥巴小路徹底在雲錦絕蹤,雲錦境內四通八達的主幹道皆是水泥路,便是那連接各個鄉村的主道最少也是用石子鋪成。
有那經濟條件領先的村落,甚至以村爲單位集資興建起了不遜於主道的又寬又平的水泥馬路。
如果說道路的變化還不足以反應雲錦一帶翻天覆地的變化的話,雲錦湖畔那個距離雲錦管委會不遠的,已經擴充了數倍的自發集市,皆是清晰而又精準地反應了雲錦的驚人變化。
是的,眼下的雲錦,別的沒有,但人民幣那是絕對不缺的,全雲錦地區不過十來萬老百姓,守着個流金淌銀的蜀香王,未來還有那規模龐大的雲錦影城,這一樁樁,一件件,都給雲錦注入了強大的經濟動力和極其美妙的預期。
這雲錦的那處繁華集市,則充分體現了在這種經濟動力驅使下,雲錦村民的物質生活在飛速地提高着。
而那美妙的預期,則又充分表現在商人們的精明,和對未來雲錦發展的信心。
光看那各種各樣,五顏六色,上書“某某五金”,“某某石材”,“某某沙場”的旗號,幌子,便能知曉這些店面興建的主要目標對象不是別的,正是那即將開建的雲錦影城。
共和國的老百姓從來皆以聰慧著稱,春江水暖鴨先知,更是驗證着老百姓最樸素的經濟學道理。
雲錦的一切都在飛速地變好,雲錦的幹部的心氣也是一日高似一日,整個雲錦管委會便連最基層的辦事員平日裡走路說話都是虎虎生風。
若有外人問及,怎麼雲錦的幹部總是這麼忙,這麼累,慢一慢又能怎麼樣?
不待當事人接口,便有旁人道“老書記說了,雲錦的一切都是新的,雲錦的速度已經確立了,誰要是跟不上雲錦發展的步伐,那雲錦這架高速運轉的機器是不會停下來等他的。”
跟不上時代,跟不上步伐就得淘汰,也成了雲錦幹部時常自警的最多的一句話。
整個雲錦似乎都是匆忙的,便連小販的吆喝聲似乎也比別地更急促幾分。
那作爲執掌整個雲錦的核心單位,整個雲錦管委會幾乎也就沒有不忙的身影。
之所以用幾乎,便是總有那麼個把人算是例外,而這例外不是別人,正是雲錦的當家一號,邱躍進邱大書記。
……
兩張錦凳配着一方靠背藤椅,圍着一張圓形木桌,共同構成了會客區。
會客區連同暗紅的木屋,淺色的紗窗,簡潔卻不失大氣的硬木辦公桌,以及那高大的書櫃,則組成了一間完整的辦公室。
這便是邱躍進的書記辦公室,簡單卻不失大氣,古樸中帶着那麼些典雅。
這些因爲當時雲錦草創,條件所限,由薛老三一力主建的木質結構小屋,如今卻成了蜀中各行政單位建築中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邱躍進如今的辦公室,並非薛老三走後遺下的,薛老三如今雖不住在雲錦,但仍舊掛着蜀香王廠長的職務,雲錦方面自也不會有誰敢大着膽子動老書記的辦公室。
邱躍進在這方面似乎也極有自知之明,下到雲錦後之後,不挑不揀,指了這間空着的木屋,便辟作了自己的辦公室。
其實,邱躍進壓根就不在乎尋常幹部極度在意的辦公環境。
因爲在邱躍進心中,這個辦公室不過是樣子貨,他的定位始終很明確,那就是徹底將雲錦納入自己掌中,待得那日到來,他邱躍進想要什麼樣的辦公室沒有。
再者,他也清楚,活土匪一日不倒,他在雲錦便有志難舒。
試想,上上下下都遍佈着薛老三的跟班心腹,他邱躍進便是折騰上天,也定然徒勞無益,沒得讓人看了笑話。
是以,他下雲錦以來,幾乎就沒顯露過自己的存在,雲錦的大大小小事務,都按照原來的計劃方案在穩定地運行着。
甚至,邱躍進下雲錦這近三個月以來,最能彰顯一號權柄的管委會班子會議,邱躍進也不曾召開過一次。
一言蔽之,他邱大書記在雲錦就是個橡皮圖章,若非必要,他甚至連橡皮圖章都不願意充當,大部分時間幾乎都在寶丰區的那個迎仙閣中渡過。
以至於,大部分雲錦百姓甚至不知道自家頭頂上換了一片天空,都還只當雲錦是那位好心的薛書記主政。
而最近兩三天,邱躍進邱大書記好似換了個人一般,每日早早地便來到了辦公室,不管有事無事,一直熬到太陽西斜,才關門歸家。
今日一早,邱躍進又似前兩天一般,早早地到了辦公室,自己泡了一壺茶,便在窗後的辦公椅上坐了。
他沒有假模假樣地整理着桌上那永遠公式化的散亂文件,也沒有像大多數官員那般每日一早什麼事都可以不做,總要花費上半個鐘頭,去瀏覽重要報紙上的重要新聞。
一杯烏龍衝開,邱躍進從屜子裡翻出一本嶄新的福爾摩斯探案集來,翻開書籤插入的那頁,用筆頭在一段話上,化出一條深紅的痕跡,便靜靜伏在案頭,沉心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