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當我不知道,他老邱不過是想燒冷竈,當然了,您現在這口竈表面上冷了,暗裡卻熱得發燙,但在不懂行情的人眼裡豈不是成了冷竈?我心裡亮堂着咧,怎麼說我也在官場上混了這些年了,那些抱有特殊目的接近我的人,有幾根花花腸子,不用過眼,我就能瞧得分明。不過老邱這個人不錯,挺講義氣,值得一交。”
“這不,週末還約我去翠屏山登高,說那處有新來的粵劇的臺柱子,要請我去開開眼,我本想拒絕,可人家盛情難卻,我就答應了,,再說多個朋友多條路,這不是您教我的嘛,總不能出爾反爾,翻臉不認啊。對了,週末你們誰有空,我叫輛車,咱們一道去,現在翠屏山一帶可美着呢,還是小薛有本事啊,幾座這些年都無人問津的荒山,在他手中以折騰,竟然成了座金山銀山,難不成京大還有教做生意的專業,嘖嘖,趕明兒,我也進去學學……”
說來,周家門風向來極嚴,周道虔就是這個家裡的絕對權威,平素在家,周斌對周道虔的畏懼,不亞於耗子見貓。
往日,周公子是喝了酒,便絕不歸家,待得酒醒,才晃回家來,可今日情況不同,他急於知曉老爺子的未來發展,竟忘了這茬兒,纔到家門口,便似閃了舌頭,話多得沒完沒了。
膽氣壯得好似那喝醉了酒的耗子,拎着酒瓶,大聲喊“貓在哪兒”。
殊不知,他這番醜態落在周道虔眼裡,周大書記的憤怒值瞬間攀升到了巔峰。
這不,他話音未落。周道虔便已暴走,霍然起身,抓着雞毛撣子便朝周斌來了。
酒精不僅壯大了周斌的膽量。還麻痹了他的神經。
平日見着周道虔發飆,周斌早就一個箭步。先流出門去,今次眼見着周道虔的大棒揮來,周公子還傻愣着不動。
周琳和賈春卻急了,一個想上前去攔着攜怒而來的周道虔,一個伸手就擰開了家門,便要將周斌推出門去,要不然看老爺子今日的氣勢,搞不好就得
不成想。門方打開,一位英挺的青年立在門外,瞧見來人,賈春脫口叫道:“薛市長!聲音裡充滿了驚訝。
賈春這一聲叫出,陡然間室內衆人好似皆被施了定身法術,一個個愣在當地,好似被凍住了。
還是周道虔最先醒過神來,撩起的雞毛撣子隨手一扔至了不遠處的沙發上,笑着道:“春兒,堵着門作甚。還不請薛市長進來?”
賈春這才讓開身來,一雙眼睛卻彷彿冒出了星星,死死盯在薛向臉上。清秀的臉蛋漲得好似熟透了的蘋果。
薛老三笑道:“周書記,打攪了,早聽說嫂子的家常菜做得好,一直想嚐嚐,今兒得空,冒昧登門,別怪啊,當然,您怪我。中午也不走了,沒別的添的。添兩瓶酒,算是沒來白蹭。”
說着。薛老三晃了晃手裡的兩瓶五糧原漿。
薛老三從來就是個講禮數的傢伙,以他今日在德江的威望,到誰家吃飯,幾乎都是主家的榮幸,更不提如今的周道虔正有求於他薛某人,怕是巴不得他薛老三到來。
可偏偏薛老三言辭之間,極是給足了主家的臉面,親切至極。
果然,他話音方落,周道虔臉上便堆出笑來,“來就來罷,鬧這個虛禮作甚,要吃飯什麼時候來都行,我家就你嫂子這兩首拿得出去,我還巴不得你幫着給揚揚名兒呢。”
說罷,周道虔又指着周斌,周琳向薛向作了介紹,這介紹並非只是簡單的通名道姓,而是將兩人的各自情況也簡短地說了一說。
介紹罷,薛向便又向二人問好,還伸出手來要和兩人握手。
誰料,自打薛向進門,那就滿臉燒得通紅,身子抵在牆上凝固不動的周琳,忽然如受了驚的兔子,頂着一張嫣紅的臉蛋兒,拔腿就奔回房間去了,弄得薛向好不尷尬。
周道虔亦是老眼直瞪,一腔火氣沒處發卻,向周斌頭上傾下來,伸腿重重踢了他屁股一腳,“兩杯貓尿都灌傻了?你薛叔叔的話怎麼不回?”
周斌確實傻了!
在他眼裡,薛向可是比自家老父高端數個等級的存在,這可是能硬撼南天王蔡行天的絕頂人物,方纔聽他一口一個“小薛”叫得熟溜,不過是在自家人面前撐些臉面。
可真當薛向行到他面前,他又好似葉公好龍一般,驚得說不出話來。
周道虔這一聲呵斥,他方纔醒過神來,可剛要開口,他發現“薛叔叔”這三個字竟有千萬斤重,無論如何吐不出口來。
的確,論年齒,薛向只怕比他還小着兩歲,管一個比自己小的人叫叔叔,除了有血緣關係,只怕是任何年輕人都拉不下面來。
薛向笑着道:“我和周斌年歲相當,咱們就各交各的。”
說着,薛向又衝周斌伸過手來,沉聲道,“周主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當是上班的日子,公務人員還是要牢記各項法令法規,你這喝得醉醺醺的,下午的班怎麼當,傳了出去豈不是給老書記臉上抹黑?貪杯誤事,年輕人當引以爲戒。”
薛老三竟當着周道虔的面,訓斥起周斌來。
而這訓斥,聽在周道虔耳中,卻是無比的熨帖,便連賈春也在一邊拼命點頭,好像薛向說的是人間至理。
受了這番驚嚇,周斌的酒意全醒了,趕忙伸手接住薛向遞來的大手,用力搖了搖,臉上堆滿了惶恐,口中不住應是。
他和周斌年歲相當,且薛向還稍小兩歲,然,薛向這番話出得口來,雖老氣橫秋,可所有人聽來都理所應當。
周夫人亦在一邊沒口子地數落周斌,末了還道,以後再敢喝酒,就告訴他薛叔叔。
和周家衆人問過好,周道虔便引着薛向進了書房,他是明眼人,自然知道薛向今番前來所爲何事。
說實話,對薛向今次的到來,他心中是無比熨帖的。
先前他站在窗前,凝視浮雲,心中想的正是薛向。
在他想來,若是薛向今日便至,證明此人果如傳說中那般重然諾,守誠信,是值得信賴追隨的人,若是三五日後方給自己答覆,那他周某人便另作考量,也算不得負義忘恩。
可沒想到,不過中午,薛向便來了,如此一位肯顧慮他人感受的盟主,怎不值得衆人爲之效死赴命?
的確,官場上往往只講利益,不講恩義,可官員也是人,是人就有人的感情,薛向做人能到這樣的地步,也就難怪戚喜,孟俊,謝明高這等老狐狸甘願爲他賣命,遇大風大浪而不動搖,眼前的這位年輕人的確值得自己效死。
進得房門,周道虔引了薛向在靠窗的太師椅上坐了,替薛向分好一壺碧螺春,開門見山道:“薛市長,恐怕我要改注意了。”
他此話出口之時,雙目便緊緊鎖死在薛向臉上。
周道虔失望了,他不曾從薛向的臉上看見絲毫的驚訝,只見他平靜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茶,良久才放下杯道:“道虔書記,您可要想清楚,留在蜀中勢必要遭遇一系列的波折,我跟那位的關係你也清楚,又因爲我們在德江的交情,您留在蜀中,難免被被他針對,而如果您要是想出外,江漢,吳中,閩南這些地方,我都可以幫着您推薦,即便是有別的心儀的地方,我可能也能幫點小忙,您可要考慮清楚,今天的決定一旦作出,未來再想變更,怕是也難了。”
周道虔掏出一包小熊貓,分了一支給薛向,自己燃起一支,深深抽一口,吐出一團煙霧,說道,“我這把老骨頭,就釘在蜀中了,幹久了,對蜀中的感情太深厚了,換了別地兒,我怕真不習慣。至於別的什麼打擊報復,我是不怕的,我相信蜀中的這片天空還是在黨的光輝籠罩之下,不是哪個人的私人帝國,也不是哪個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有這個心理準備,你不用再勸。”
周道虔的話音很是自信,似乎絲毫不爲未來的艱難處境所擔憂。
當然,周道虔不是不知曉自己留在蜀中會遭遇怎樣的局面,先不說因前番阻擊薛向,在常委會上遭遇了恥辱性的失敗,可謂是他周道虔仕途之上難以抹去的污點、
而繼續留在蜀中,這個污點便會放大,唯有遠去它省,這個污點纔有可能慢慢淡化。
此外,就衝他周某人這段時間在德江沒少幫着眼前的這位薛衙內和省裡的那位搞對抗,以那位睚眥必報的脾氣,和向來不容反抗的霸氣,他周某人留在蜀中,受到那位的打擊排擠幾乎是一定的。
有這兩方面原因,他周道虔再決定留在蜀中,似乎是政治上的重大決策失誤。
可真實的情況是這樣嗎?周道虔這位政壇老狐狸當真就這麼傻嘛?
自然不是!
如果說從一開始,他周道虔被薛向動用政治利益說動,在黃思文組織的決勝常委會上動用書記的一票否決權,翻了黃思文的裁盤。那時他周道虔確實一門心思想着給這位討厭的薛衙內賣一把子力氣,好換取未來的政治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