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定中不由分說地道出了“散會”,薛老三心中再有千般不滿,萬般怨憤,也只得自個兒先擔着。會議結束後,薛向直接就回了辦公室,屁股還沒落穩,蕭山縣教育局局長蔡從定就找上門來了,剛自報了個家門,便哭告出聲來:“薛縣長,不是我姓蔡的不懂事兒,您初來乍到,就來打攪您,我這兒實在是沒轍了啊,縣裡的三所高中,十一所初中,三十二所小學,共計一千零六十四位老師,已經整整半年沒開支了,中央剛說了‘再窮不能窮教育’,可全縣的老師們都快吃不上飯了,下面的校長成天來堵我的門兒,城關鎮中學的校長已經抱了鋪蓋捲兒,就攤在我辦公室門口的過道上,您看....”
薛向在先前的會上,就已經預料到蕭山縣財政這塊兒是個爛攤子,硬塞到自個兒手裡的,一準兒是個燙手的山芋,可是沒想到這山芋這麼快就燙着自個兒了,屁股沒落穩,這邊就有追債的上門。
看蔡從定說得可憐兮兮,一張橘皮老臉皺成一團,右手還不住地在眼角擦拭着,薛老三知道這位這番作勢有表演的成分,到底是信了蔡從定的說詞,畢竟這種欠薪全縣教師長達半年工資的事兒,極好查驗,他姓蔡的當不敢胡編瞎造。再說,他薛老三前世這個年月,正在讀小學,可是知道當時的教師工資是何等低廉。
“蔡局長,這個事兒我知道了,確實不是小事兒,不過,我又不分管教育,你完全可以去找李縣長啊。他分管教育嘛。”
半年多都不發工資,薛向不認爲自己一來,就能替教育局要到錢。這皮球該踢還得踢,以他現在在蕭山縣的孱弱實力。有些事兒,還真就是有心無力。
蔡從定似乎造就料到薛向必有此番說詞,這邊,薛向話音方落,他立時就接上了,哭告道:“薛縣長,李縣長那邊我已經找過了,他的意見是當辦。且是應該速辦,可他說財政這塊兒歸您管,所以,就打發我過來了。您現在掌着錢袋子,我不找您,也沒人找去呀,您今兒個要是不給解決了,我就不走了,我也搬了鋪蓋捲兒,堵您門口兒。”
蔡從定如此表態。可真就讓薛向做了難,人家姓蔡的擺明了要耍賴,靠上嘴皮子砰下嘴皮子糊弄。恐怕是糊弄不過了,薛向嘴上不住敷衍着,又招呼一邊躬身而立的楚朝暉給蔡局長倒水,腦子裡卻是飛速的轉着,片刻,便有了計較。
薛向轉身回到辦公桌邊,拿起筆筒的鋼筆,在筆記本上刷刷刷地寫起字來,寫罷。就撕了下來,走到沙發邊。遞給蔡從定道:“蔡局長,我能辦的也就這麼多了。給,你拿着去財政局提款吧。”
蔡從定接過一看,但見紙條上寫着“茲請有財同志按從定同志所請,酌情辦理”,落款處,更是龍飛鳳舞地寫下了他薛向的大名。
這下,輪到蔡從定傻眼了,他沒想到薛向會跟他來這手。說起來,蔡從定來尋薛向要錢,時間卡得如此之準,自然不是巧合,而是分管教育的李偉雄縣長給他打的招呼。是以,那邊的縣長辦公會一散,接着電話的蔡從定便從教育局趕了過來。
至於李偉雄爲何要招呼蔡從定,無非全縣教師欠薪半年這攤子事兒,橫在蔡從定處,也橫在他李偉雄處。畢竟下面的教師也是人,也要吃飯,要養家,半年雖然拖了過去,若是接着再拖下去,沒準兒得晾成重大事故,他李偉雄這分管副縣長可逃不了干係。而李偉雄選在這時招呼蔡從定上薛向的門,就是想趁薛向摸不清財政局狀況之際,出面把這事兒給扛過去,只要薛向接手了,以後打板子就打不着他李某人了。
在李偉雄想來,薛向年紀輕輕,又是大學畢業,最是血熱氣高之輩,聽見全縣老師半年沒發工資,還不得撲騰着去找毛有財折騰,他這一折騰,不管要不要着錢,也算是他李某人盡心了,以後蔡從定之流可是煩不着他了,正管財政的縣長都掏不出錢,還能怪他李某人不成。
李偉雄的這番心思,自然不會告知蔡從定,蔡從定也無從知道,這會兒,蔡局長捏着薛向給的這張批條,怔怔出神,倒不是因爲薛某人的正楷如何神采飛揚,也不是爲沒請動薛某人跟他一路上毛有財的大門,而是這種批條,他看了就有想嘔吐流淚的衝動。因爲這些日子,他是求爹爹,告奶奶,此種批條不知收了多少,不但是先前管財政的常務副縣長王維的條子,他收到過,就是俞定中和衛齊名的批條,他那兒也要到了,可這事兒還是沒辦成。
這會兒,蔡從定對薛向這張批條是噁心、羞惱已極,除了是近期收到這種無用批條太多以外,還有個重要的原因,薛某人落款的薛向二字是橫着寫的。
說到這兒,您可能要問了,橫着寫落款有錯麼?答曰:沒錯!可到蔡從定這兒,就徹底發毛了。原來,那日蔡從定收着衛齊名的批條,可謂是歡天喜地,差點沒樂炸了肺,畢竟誰都知道毛有財是衛書記的人,有衛書記批條了,這錢不就等於已經擺在他蔡某人面前了麼,只需走幾步,便能取回來了。可誰成想,蔡從定樂顛顛地到了財政局,把批條往毛有財面前一擺,就喊着要錢,可毛有財拿着批條略略掃了一眼,雙手一攤,便說沒錢。
當時,這話就把蔡從定點燃了,拍着條子和毛有財吵,口口聲聲說衛書記批的條,讓毛有財仔細再看看,可人家毛有財丟下一句“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是沒錢”,自個兒擡腳就走了。事後,蔡從定氣沖沖地去找衛齊名討說法,結果衛齊名一句“要充分考慮財政局同志的難處嘛”,還連連說怪他沒弄清財政局的狀況,如此一來,毛有財的要錢的事兒又黃了。
其後,毛有財就一直沒想通,衛齊名批了條子爲什麼拿不到錢,若說什麼財政局有難處,可省裡剛到了一批扶貧款,縣裡還舉行了接收儀式,是誰都知道的,說沒錢,不是騙人麼。毛有財想不明白,便把主意打到了財政局副局長張全民身上,花了十來塊,在百姓居擺了桌酒席,灌得張全民酒意醺醺之際,才問出了究竟。
原來衛齊名的批示是有玄機的,玄機就在落款上,若是橫着寫的,一準兒沒戲,若是豎着寫的,這毛有財纔會照辦,因爲這豎款的有個諧意,那就是“一辦到底”。後來,不知道這衛書記簽名玄機的事兒,就傳了出去,縣領導就再也沒人橫着落款了。
是以,這會兒蔡從定見着薛向這橫着落款的“薛向”二字,心中就涼了一大截,思及往事,端的是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蔡從定捏着那張輕飄飄的紙條,怔怔看了許久,忽地,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出門去也,倒讓一邊端坐的薛向好一陣嘀咕:這麼容易就打發了?
薛向不想惹事兒,可事兒總是纏着他。他原想老老實實地先熟悉蕭山縣,按部就班地理清工作章程,一步一步地撐開自個兒在蕭山縣的政治版圖,可時間不等人,事情更不等人。這不,他剛打發走蔡從定,壞事兒就來了。
原來,這蔡從定是個死性子,雖然極不滿意薛向這張批條,好歹也算是要到了批示,總比沒有強吧,於是就抱着決死一縱的心態,找上了毛有財,便條剛亮出去,便被毛有財一把扯成兩截。原來這位蕭山縣的財神爺早被蔡從定這一趟一趟又一趟的上門折騰煩了,尤其是上次的衛書記簽名事件,讓他受了衛齊名好一頓訓斥。這會兒,見蔡從定拿個娃娃的幾個破字就當了令箭,來自個兒面前咋呼,毛有財的氣便不打一處來,立時就把批條扯作兩截,嘴上更是罵罵咧咧,把薛向也掃了進去。
卻說財政局、教育局雖不設在縣委大院內,卻也在縣委建築羣之內,離縣委大院不遠,有心人推波助瀾之下,不到中午,這風兒就傳到了薛老三的耳朵裡。
“拿根鳥毛當令箭,一個毛都沒長齊娃娃的幾個破字兒,你姓蔡的就當了真。”薛向輕輕唸叨着這句話,心中已然怒火中燒。
“薛縣長,您,您別往心裡去,毛,毛局長是那種幹部,口沒遮攔地,您犯不上跟他一般見識。”
楚朝暉心中惴惴,方纔薛向嘴中叨咕的這句話,正是他傳到薛向耳朵裡的。
說起來,楚朝暉原本也是個意氣書生,十九歲就進了蕭山縣革委大院,那時,家在農村的楚家大門兒差點兒沒讓人給踏破了,很明顯,所有人都看好楚朝暉,認定他必然一飛沖天。要說這些旁人的眼光卻也不差,高中畢業、在省報上也發表過豆腐塊兒的楚朝暉在當時的蕭山縣也小有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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