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橫展開來的卷軸正中橫着寫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八個楷體大字,右下角是豎着的三個楷體小字“南潯題”。那三個小字不去說它,畢竟自中年人和關春雷現身,在場的就沒有不知道是代表誰的,這會兒,衆人之所以低呼,而是被這八個大字震到了,因爲這八個大字提得太有寓意,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卻說這“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乃是曹孟德名篇《龜雖壽》中的名句,字面意義是比喻有志向的人雖然年老,仍存雄心壯志。可此刻,由老首長贈予薛安遠,就別有韻味兒了,讓人很容易就讀出“老首長希望在南征中立下大功的薛安遠不要自滿,當志存高遠”的意思。而現如今薛安遠軍職已然是嶺南軍區司令員,再繼續向上,要上到何處不問可知。
此刻,圍在條幅跟前的衆人皆是識文斷字的,更沒有一個胸無城府,無不讀出了其中寓意。而一邊持着橫軸的薛向臉上雖只掛着淡淡笑容,心中卻是激動已極。他深知此次薛安遠的壽誕慶賀意義深遠,無異於老薛家在對外的一次政治亮相,用港島古惑仔們的話來講,就是薛家人出來搖旗了。
可現下,薛安遠的力量到底太過孱弱,若是沒有強有力的大山在背後頂着,獨自搖旗,沒準兒成了笑話。
而有了老首長這尊神祗這副極具寓意的墨寶,無疑成了最最有力的支援。這就好比薛安遠剛把大旗憑空布展,老首長便送來了強勁東風,立時便將大旗扯得獵獵作響,完成了最完美的亮相。
這廂,衆人見着大字。心中各自盤算開了,嘴上卻是齊齊從書法的角度,稱讚起老首長這副手書來。而另一側的那幫衙內。有眼神兒好的窺見那八個大字,念出聲來。立時震得滿場無聲。
要說這幫衙內雖好嬉鬧,且大多頑劣,可架不住長年累月的耳濡目染,對政治幾乎是天生的敏感,這邊剛一念出,就沒有一個不知道那八個大字隱藏着什麼涵義的,尤其是時劍飛,先前聞聽炮響。還笑語炎炎,此刻,一張英俊的臉蛋冷冷的立着,彷彿結了冰渣滓。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老首長選的好詞!”江朝天輕輕一彈茶杯,自語一句。
“句子是好句子,未免有些不吉利。想當初曹孟德雄心壯志,希圖混一九州,貌似最後也是壯志未酬吧。”時劍飛這句話聲音壓得極低極低。低到緊靠一側的江朝天反反覆覆在腦子裡過了幾遍,才把聽得的斷續文字整理成完整的句子。
江朝天詫異地看了時劍飛一眼,心頭微瀾,這時老二對薛老三的心思不淺吶!
…………
月上中天,薛家新宅燈火通明,薛向站在門外,送別洪映、李天明、張胖子、邱治國,馬良、馬永勝這一衆他在四九城的官場故舊。看着數輛吉普遠去的身影,薛向長長舒了口氣。因爲這是最後一波客人。
本來在下午三點,薛安遠講話感謝後。整場慶賀便算結束了。可人總有遠近親疏之別,一幫泛泛之交和純爲禮貌而至的客人走後。自有一幫至愛親朋留下吃了晚飯,方纔顯得盡心盡情。
因着負責調度和服務的人員幾乎全是洪映衛戍師師部派來的,這幫人軍人作風極重,辦事向來雷厲風行。一會兒的功夫,薛家新宅已然收揀一空,薛向送完衆人,轉身進門的時候,大宅內已然恢復了本來面目。薛向急走幾步,剛跨進堂屋,便聽見驚呼和吵鬧聲,他只淡淡掃了一眼,便朝斜靠在沙發上的薛安遠和薛平遠行去。
薛向之所以對這驚呼和吵鬧淡而處之,實在是這種類似的喊聲持續了已經不是一分鐘兩分鐘了,幾乎是客人剛退散了個差不多,屋內就有了這種動靜兒,你道怎麼回事兒?原來小晚、小意、小傢伙並薛原、薛陽兄弟一道撲在兩張並排的紅木八仙桌上,拆禮盒呢。
因爲時下,禁止高幹過壽的禁令雖未取消,可到底已經是數十年的老黃曆了,早就被破得差不多了。而高層對此看在眼裡,卻未放在心上,也再沒下過明文禁令。畢竟領導幹部不是神仙、獨夫,也得有正常的交際應酬。當然,這不得請客辦喜事的禁令雖然沒了約束力,但大夥兒心中到底還有底線,那就是決不收取現金隨禮。而這收禮的不收錢,送禮的自然也不能送錢,不送錢那就只有送些玩意兒,接着,便有了這如山的禮盒。
方拆之時,薛向還生過好奇,想知道諸位都送的什麼,沒看幾個,便沒了興趣。原來一堆禮盒內的東西都差不多,多是些山珍補品,外加一些名貴藥材,偶爾也有一兩個送些金銀玩意兒,不過分量都不重,差不多符合這個級別的禮節。而那邊的驚呼聲正是針對金銀玩意兒發出的,畢竟補品藥材之類,幾個小的哪裡有興趣,也獨獨這些偶爾出現的金銀玩意兒,才讓幾小如淘着寶貝一般興奮。
薛向來到沙發邊坐了,陪薛安遠和薛平遠閒話幾句,看老爺子和薛安遠皆是面色潮紅,形容睏倦,知道這一天的折騰,二位累着了,便讓二人早早回房休息,又招呼那幫真翻着玩意兒的幾小不許吵鬧。好一陣安頓,待薛安遠和薛平遠皆躺下後,薛向和幾小招呼一聲,便出門去也。
卻說薛向這番出門,自然不是賞山玩水,而是另有要事!
………….
希望招待所,坐落在昭陽街正當中,名字起的挺土氣,但在四九城內是數得上的豪華招待所,因爲此招待所乃是京城電力局所設的。畢竟無論何時,這些掌握特殊資源的權力部門,總是有辦法不讓自己苦着的。
此刻,希望招待所二樓最大的一間房內,高朋滿座,笑語歡聲。原來,從江漢省赴京給薛安遠祝壽的一幫薛向的古舊,就被安置在此處。他們中有四天前就趕到的趙國棟,胡黎明,也有今天一早趕到的耿福林、陳光明、洪天發,蘇星河,劉勇,徐隊長,以及靠山屯的特別代表、曾經的薛向通訊員,現如今靠山屯團委書記小孫。
這會兒,寬大的房間內,團團圓圓十來個人圍了一桌,獨獨在正南的中間位置空了一個座位,顯是特意給薛向留的。原來今天一整天,來客巨多,薛向忙着招待,自然就沒機會和這幫人親近。是以,晚飯前,兩邊就溝通好了,定下重開席面,以便再聚。
卻說眼前的一夥兒人雖然職務差別極大,可此刻聚在一處,就連最講威儀的趙國棟也沒了官架子。還趁着沒上菜的功夫,招呼一桌人,分了兩撥,在桌上玩兒起撲克牌來,吆五喝六,放浪形骸,氣氛整頓得融洽至極。
一把牌罷,趙國棟忽然告個罪,起身出門去也,路過胡黎明身邊時,輕輕碰了碰,後者會意,未幾,也尋了由頭,跟出門去。
“黎明,怎麼樣,這棵樹夠大吧?”
招待所樓前的一株老槐樹下,趙國棟含笑望着胡黎明,一句似乎稱讚眼前大樹的話語,隱隱帶着顫音。
“夠大夠大,都通了天了,能不大嘛?”皎潔的路燈下,胡黎明滿臉通紅,現在想起懸掛薛家大堂的哪幅字畫,他還是難以自己。
“是啊,通了天了,你我也算是有福之人,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機會,就讓你我等着了啊。”趙國棟撫着樹幹,臉色深沉,語音舒緩。
卻說胡黎明和趙國棟還是因着薛向的關係相識,本也無甚交集,也就此番一同進京,纔有幾日相處。而就是這短短几日,這二位城府頗深的老官油子,竟生出知己之感,因此纔有了這毫無掩飾的感嘆。
胡黎明接話道:“趙哥,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今兒個一天,我都覺是在夢裡,這會兒,大腿都是青的。我真真是高興啊,原以爲那件事兒沒指望了,現下我倒是有了十分把握,你說說這是不是就叫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胡黎明口中的那件事兒,趙國棟清楚,是四月下旬的一次國務院工作會議上,提出要在嶺南的鵬城、潮汕一帶設立經濟特區。而稍微關注時事和政局走勢的官員無不知道這設立的經濟特區,顯然就是爲進一步改革開放做實驗,鋪路子。同樣明瞭,誰若是能在那幾處經濟特區擔上一任主官,今後仕途的上升通道算是徹底打開了。因爲這種經濟特區,明眼人都知道幾乎沒有失敗的可能,畢竟匯聚了全國人力、物力,以及最好的扶植政策,只要不是腦子缺根弦兒,一準兒能幹出成績。
而趙國棟因爲級別過高的原因,已然不可能赴任經濟特區,是以,獨獨胡黎明一直惦記着。不過,此前,胡黎明自覺根基淺薄,就沒做指望,而就在今天中午見識了那副閃着金光的大字,原本死了的心立時活了過來。在宴會散場後,他私下裡已經和趙國棟一起合計過這件事兒,而此刻,已算是第二次發問。
ps:這幾天在調整生物鐘,腦子都是昏沉沉的,拜託大家稍稍諒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