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可不要小看這口石鍋噢,這是政府特意爲咱們郊遊,定點準備的,同學們要好好學習,將來成爲棟樑之材,做社會主義事業的接班人……”
帶隊老師,指着石鍋,做起了先進性教育工作。
聽了這番講解,薛老三這才明白,原來,這石鍋的來歷跟他也還有一定的關係。
這還是他拿下教委主政張國政,點名批評了教委,教委神經緊繃,展開自查自糾之餘,也出臺了各種針對學生的福利。
只是,薛老三沒想到,這幫人竟連製作郊遊石鍋的法子,都能想到,實在讓他歎爲觀止。
薛老三哪裡知曉,他這番雷霆下去,整個教委驚恐至極,變着法兒的想做出成績,奈何經費有限,唯獨只有在邊邊角角上打主意,纔有了郊遊石鍋這惠而不費的創意。
試想,此翠微亭被指爲學生的定點郊遊場所,石鍋的利用率定然發揮到最大,在安排老師對這石鍋來歷進行講解,讓學生們生出感悟,體味共和國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簡直就絕妙的政績工程。
見了這番光景,薛老三也不得不感嘆自己那幫聰明屬下的牛叉到極點的大腦。
“好了,各位同學,各位家長,可以拿出你們帶來的食材,開始午餐的準備工作了。”
老師的吩咐聲方落,小傢伙便扯着揹着大包小包、狀若苦力的薛老三道,“走,我們去切肉,那邊有井水,快去搶位子!”
說話兒,便不由分所地拖着薛老三朝西面的密林去了。
他們這邊方離去。隨行而來的廚工,便拾掇起石鍋來,先用水洗淨。吩咐幾個自告奮勇作了燒火工的男同學,將早先拾撿好的柴禾投注爐中。用茅草引燃。
廚工先將鍋洗淨,又兌入清水燒沸,復將沸水倒了。
周遭有男同學不解,便問何故,廚工答說,消毒,涮鍋,保證衛生安全。
洗淨的鍋重新架上燃燒正烈的火爐。轉瞬,鍋底殘留的水漬便被火舌舔幹,廚工拿出個麻醬瓶,開封,從中掏出一堆白汪汪的固體。
不待孩子們發問,固體入鍋迅速液化,轉瞬,驚人的油脂香味傳來。
“是豬油,我最愛吃豬油拌飯了!”
先前的眼鏡小胖子跳腳喊道。
大半瓶凝固豬油入鍋,迅速液化。蹦蹦蹦,鍋裡很快就炸響了油花,唬得幾個孩子趕忙避開。
廚工笑笑。又從兜裡掏出一個小包袱,布展開來,露出一堆佐料,八角,茴香,花椒,蒜瓣,切片的老薑,成堆的各式辣椒。
廚工將這些佐料次第入鍋。接着,便飛速翻炒。沒多會兒,一股引人口水的奇香便在林中瀰漫開來。待得蒜瓣炒作金黃,廚工拎起一桶早背好的山泉水,便朝鍋中兌去。
如此,一個香噴噴的火鍋湯底,便宣告完成,就等着孩子們偏好的五花八門的食材入鍋,再佐以食鹽,蜀香王等調味料,一鍋百家亂燉便製作完成。
“好香啊,原以爲今兒中午,肯定要委屈肚皮,看來是要大快朵頤了。”
馬局長笑道。
“是啊,我家小子揹着兩斤筒子骨呢,費了我不少肉票,心疼着呢,不過,就衝這鍋湯底,到沒白瞎我那兩斤筒子骨。”
四眼瘦子接腔道。
此刻,先前圍坐玩牌的四人,正聚集在石鍋不遠處,看廚工操作。
此次郊遊,他們皆是夫妻出動,這會兒老婆領着孩子去準備食材了,他們自然落得清閒。
砰,砰,忽地林間傳來兩聲槍響了,霎那,所有人神經都緊繃起來,齊齊朝石鍋匯聚而去,更有小孩嚇得哭了起來。
小傢伙倒是興奮,丟了小菜刀,便呼喚着小白,朝前衝去。
她電影看多了,聽見槍響,以爲準是來了壞人,有小白傍身,降伏壞人還不簡單,沒準兒,她薛適同學能成爲擒拿罪犯的小英雄呢。
薛老三也不攔她,知曉準時進山林打獵的閒漢,這年月,《動物保護法》尚未出臺,進山大野味的閒漢極多。
更何況,即便真有壞人,有小白護佑,也儘夠了。
他自顧自抓起小傢伙丟下的小菜刀,在手掌位置,挽幾個刀花,霎時,一塊肥牛肉,便片片解體,薄如蟬翼,成了最佳的涮鍋菜。
卻說,薛老三獨自片肉的當口,石鍋不遠處的樹林,鑽出三個人來,皆揹着獵槍,打扮甚至體面,其中一個年輕些的手上還提着山雞、野兔,點點血跡滴在草窠上,顯是新獵的。
“我說呢,老遠就香得沖鼻子,原來根子在這兒呢,運氣真好,出林就遇到香鍋,配咱們這新獵的野味,豈不是絕了!”
說話的是站在中間位置的大漢,神情彪悍,左眉位置一條狹長的疤痕,面目甚至兇惡。
他話音未落,緊挨着他靠站的運動裝青年便大咧咧迎上前來,朗聲道,“這香鍋是小朋友們野營用的吧,我們先徵用了,這裡是五十塊錢,算是補償,你們換個地兒用餐吧!”
說話兒,那青年掏出五張大團結,憑空伸了,似等人來取。
三人神態自如,雖未出惡語,但居高臨下的姿態,任誰都瞧得分明。
可場間家長俱是頗有身份的人物,如何受得了這個,更兼人羣聚集,膽量極大,對面三人揹着槍支,雖不像是好惹的,可衆人匯聚,自也不會害怕。
立時,場間盡是喝斥之聲,言辭皆是指責這三人狗眼看人低,蠻橫無禮。
捱了喝罵,運動裝青年也不生氣,朗聲道,“誰是負責的領導,出來說話!”
他這一聲喊出,在場衆人差不多都聽出意思來了,來人肯定有官面上的背景,弄不好是哪個大幹部的隨員。
念頭到此,喝罵聲立時便小了不少。
李老師連忙小跑着迎了上去,“我們是龍泉中學的,來這裡郊遊,我是校方此次郊遊的負責人,李秀芹!”
運動裝青年沒想到草叢堆裡竟生出朵小百花,怔了怔,先不答話,卻伸出手來。
李老師本不耐伸手,忽地看見那人上衣荷包半露的銘牌,心頭大震,連忙伸出手去,“您是區委領導?”
運動裝青年吃了一驚,朝自己胸口看了看,知道是這玩意兒泄露了身份,“知道了也好,李老師,配合一下,有接待任務,讓孩子們先挪挪地兒,要不讓孩子們先去別地兒轉轉也成,我們有個把小時,應該就差不多了。”
“這個,這個……”
李老師確實爲難了,這次隨隊而來的孩子足有四十多,算上家長百來號人,要是隻有孩子,倒好辦了,可這些家長可不是好惹的。
“秀芹同志,要顧全大局啊,出了什麼問題,我擔着,曾局長那裡我會打招呼的!”
說着,運動裝青年乾脆掏出了銘牌,亮在了李老師面前。
銘牌上,運動裝青年那寶丰區區委辦公室副主任的身份,狠狠晃了下李老師的眼睛,她雖是校領導,卻根本就不入流,但基本官場知識還是有的,知曉眼前這個青年必定是區委哪個大領導的心腹。
“好吧,我去試試!”
強權之下,哪有公理,更何況,這個年代,一般人都極有政治覺悟,運動裝青年都提了是接待工作,算是政治任務,肯定是領導還有要事,李老師又怎能不應?
李老師按照運動裝青年的意思,委婉解釋了情況,然,一衆家長仍舊不能接受,
霎時,場面亂糟糟,沸騰成一團。
先前玩牌的四眼瘦子道,“這小子他媽的是誰啊,怎麼這麼驕狂,他們三個叫老子們上百人讓位,豈有此理嘛!”
“這還用說,肯定是區裡領導的秘術,除了這些秘術黨,還有何人。”
白麪胖子呸了一口,擡腳將菸頭踏滅。
紅臉中年接茬兒道,“這些秘術黨狗仗人勢,最是可惡,我敢說一大半領導,壞事都壞在這秘術身上。”
三人正討論的熱鬧,四眼瘦子忽覺有些不對味,像是少了些什麼,忽地,他回過味兒來,向來性格四海,愛說愛笑的馬局長不知哪兒去了,回頭看時,不知何時,馬局長竟然鑽進了人堆,低了頭,不知道在數螞蟻,還是看蛐蛐。
“馬局,馬局,這邊,這邊!”
四眼瘦子大聲喊道,有這麼個體面朋友,他很是樂意炫耀。
哪裡知道,迎來的卻是馬局長欲要噴火的目光。
四眼瘦子,哪裡知曉馬局長隱在人堆,本爲避禍,四眼瘦子這一喊,豈非壞了他隱匿的好事?
四眼瘦子捱了瞪眼,正暗自尷尬,白臉胖子拍拍他肩膀,安慰道,“還瞧不出來,咱們馬局認識那傢伙,生怕觸那人的黴頭,故意玩兒藏貓貓呢。”
怕什麼還就來什麼,馬局長真暗求馬克思保佑,運動裝青年的喊聲便已傳來,“馬局,馬局,老馬,馬友仁同志,這邊,這邊!”
馬局長暗裡狠狠罵娘一句,卻也只好硬起頭皮,堆出笑臉,行了過去。
“巧了,馬局,趕緊幫個場子!”
運動裝青年拍拍馬局肩膀,接道,“這個面子你得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