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邱躍進,孟俊也以爲薛向是爲了挽回頹勢,編造的謊話。
雖然以薛向的政治智慧,他並不相信薛向會蠢到去走這步棋,可相比起參加國慶觀禮這等幾乎神話的大會,孟俊還是更願意相信薛向這是情急之下,走了臭棋。
“沒想到孟部長還挺有幽默細胞,挺會開玩笑。”
薛老三笑着說,“幸好我來開會的路上,在收發室拿到了邀請觀禮的請柬,也給同志們看看。”
說着,薛老三抓過身邊的公文包,從裡頭掏出個精緻的小木匣來,那木匣狀作方形,尋常書頁大小,色呈紫黑,匣面上用絕妙的工藝,鏤刻出各式精美的國花牡丹,匣楣處更鑲着兩條氣勢不凡的銀色小龍,氣勢威武,生動鮮活。
薛老三扭開木匣側面的金黃的鎖釦,咔擦一聲,木匣彈開了,裡面躺着一張暗紅的木質的請柬,匣子方打開,一股似難似澀的淡淡幽香便飄入鼻間。
若有那精通的古董的大家,當能聞出這是紫檀木的味道,再看那木質請柬的拼接撞色,便能知曉這小小一塊請柬,卻是用了金絲楠木和紫檀木互拼作色。
薛老三抓過那木質,擱在了辦公桌中央。
這時,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書頁大小的木塊上,用俊美的書法攜刻出的飄逸文字,“請薛向同志於一九八四年十月一日上午八點半準時登臨承天門樓,參加國慶觀禮,編號零零三。”
文字的內容很是簡短,一眼望去,便能瞧個分明,然。所有人一眼看罷木板上的內容,皆依舊保持着目不轉睛的姿態。
震撼,震驚。震動……
剎那間,所有人的情緒都處於狂躁的狀態。沒有人會想到薛老三竟真收穫了國家層面發出的請柬!
登臨承天門樓,觀賞國慶閱兵,這是何等的榮耀!
滿座諸公自問,這一輩子恐怕都不可能有這樣的際遇。
豔羨,驚喜,嫉妒,憤怒,似乎包含着人類慾望的所有情緒。都在這一刻迸發,
唯獨沒有懷疑,不信!
因爲眼前的這張請柬,實在製作得精美,華麗得過分,簡直就是一份完美,珍貴的藝術品。
除了國家層面,爲了彰顯隆重,誰會無聊到花費這天大心力,去製作這麼一張請柬!
便是最不願意接受最終現實的邱躍進。也對這張請柬生不出絲毫的懷疑!
因爲請柬的左下角,蓋着一方碩大方正的印記,印記中央落着一個名字“邱元長”。正是邱老爺子的名諱!
“曹書記,您看這個假您是準不準?”
仍舊是薛老三出言打破了場間的沉默,說着,他便將那請柬從一衆如狼似虎的眼神中奪了回來,放回了木匣,接着,又將那木匣塞進了公文包中。
曹力忽的伸手,捏了捏眼皮,又明顯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方纔道“這是個天大的好事,也是我們德江市委的榮耀。爲什麼不去,去吧。去多久,你自己定奪。”
霎那之間,曹力有些心灰意冷了。
事到如今,他已然提不起絲毫爭鬥的心思。
的確,會議接着開下去,即便白啓明中途反水,他曹某人仍舊可以動用一票否決權,拿掉江方平,底定勝局。
然,事已至此,這樣的勝利還重要麼,還有意義麼?
原本,他曹大書記將目標釘在江方平處,便是希圖拿掉薛向這位心腹,震懾全場,徹底破掉薛向的政治威望,和不可戰勝的大勢。
可現如今,人家連登臨承天門,參加國慶觀禮的請柬都拿出來了,成了傳說中的神話。
他曹書記就是拿掉了江方平,又能如何,難不成能毀掉他薛老三的大勢麼?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今次會議一結束,薛老三憑藉那張請柬,在德江的威望會攀升到一個何等恐怖的高度。
畢竟,德江不比京城,此間的幹部沒有見過多大的天,薛老三的那個請柬雖然並不能實際的兌換成什麼,但能登臨承天門觀禮,已然代表了薛向具備通向那神話級別的階梯。
如此一來,德江到底還有幾人肯和這位神話般的薛市長爲敵了。
值此之時,薛向的威望金身已然塑成,便是那位蔡書記親至,恐怕也無法毀破。
“好吧,看來江方平同志的問題,爭議極大,暫時先擱置吧,回頭再來研究,時間不早了,散會!”
毫無徵兆,曹力突然宣佈了散會。
“散會”二字出口,沒來由,曹力心頭騰地升起一種說不出的輕鬆之感。
他忽然發現,眼前的局面挺好,至少對他曹力來說,也許是個不壞,不,簡直就是最好的結局。
如此一個無解的薛市長,他曹力對付不了,老長官恐怕也說不出什麼了吧。
畢竟,人家連那種玩意兒都拿得出來,已然非蜀中氣象,老長官再是固執,總也不能硬要他曹力不顧死活地去往牆上撞吧。
如此一來,他曹某人倒是可以免了做那夾心餅乾和政治打手之苦,還不用揹負任何道義上的壓力和責任。
所謂,兩全其美,如是而已。
………
砰,砰,砰
謝明高用力地拍着薛向辦公室的大門,戴裕彬猛地扯開門來,急道,“幹嘛呢,這是,謝市長,我不都喊來了,來了,怎麼還……”
戴裕彬話音未落,便被人推了開去,謝明高,陸振宇,戚喜,孟俊等人如猛虎一般,衝進門來,如電的眼球四周掃描一圈,便要呼呼喝喝,逼問戴裕彬,薛向哪裡去了。
原來,方纔常委會一散,薛老三當先就溜號了,謝明高等人甚至還沒得及出聲喝止。
薛老三知曉這幫人定然會盯着那張請柬,問東問西,沒準兒還得要他再度打開請柬,好研究一二。
薛老三生平最煩這八卦黨,既然料到麻煩,自然不會蠢到楞往上撞。
這不,曹力方喊了散會,他便開溜了。
謝明高等人如夢初醒,次第追來。
可薛老三何等心思,既然要逃,哪裡會讓謝明高等人尋着,人家根本就沒往辦公室來,徑直翹班朝家行去。
一路上,薛老三心情不錯,嘴上甚至哼哼唧唧,折騰着鄧麗君的甜蜜蜜。
說來,薛老三的確是有些興奮了。
不過,這興奮不是因爲他薛老三再一次成功化解了政治危機,甚至通過今次的政治危機,他薛老三成功在德江樹立起牢不可破的政治威望。
而是因爲這國慶觀禮本身。
二世爲人,能登上承天門,和那一衆頂天立地的大人物們,戰力一處,見證歷史,實在是一種玄妙到極點的感受。
想到這兒,薛老三又想起了數年前,那次著名的地震。
他小小的一次蝴蝶振翅,沒想到餘澤嫋嫋,綿延至今。
今次,他薛老三能有幸登承天門,參加這盛世閱兵,竟還是因爲他在那場大地震中,做出的功勳,榮獲的那枚特級英雄的勳章。
早些年,領袖離世,他曾憑藉着那枚勳章,參加了遺體告別禮,而且,他又憑着這枚勳章,登上了那無比榮耀的所在。
仔細想想,薛老三亦覺自己真是幸運到了極點。
想着想着,薛老三的腦海裡又猛地跳出了一條窈窕秀麗的影子,狹小的石洞絕境,他曾和着窈窕秀麗影子的主人,同身共死。
щшш▪ тт kán▪ Сo 莫名地,薛老三心底忽地流出了濃濃的哀愁和傷感,就像秋天的梧桐道,忽然起了一陣狂風,將那繾綣的落葉,徹底掃得離開了樹的延伸。
而這哀愁和傷感一起,薛老三情緒立時愈加複雜,明豔的蘇美人,哀婉的衛蘭,披紗着霧,悽迷地看着他,緩緩而來,漸漸遠逝。
募地,薛老三難受莫名。
………
九月二十七號下午,薛老三便到了京城,有戚如生這個大管家在,他走後門極是方便,幾千里路,別人便是日夜兼程,也得數日,他倒好,在天上劃了一圈,睡了一覺,便到了。
如他先前和小晚電話所說一般,今番果真是他一人歸家,蘇美人忙着教學,小傢伙忙着野遊,薛老三今次是獨自進京。
歸得家後,薛老三簡單洗漱一把,換了身衣服,便自出門了。
如今,薛家大宅,說冷清也冷清,說熱鬧,人頭永遠不少。
之所以如是說,乃是因爲如今,薛家一衆人等,是個忙個的,分得極散。
薛安遠忙軍,薛老三忙政,順帶着捎走了蘇美人,小傢伙,小晚忙着學習,研究,住了學校,小意也上到了初三,忙碌異常,乾脆也住了校。
是以,好好一個家自然冷清至極。
至於說人多,那是因爲薛安遠級別到了,配備的衛士和勤務人員,即使家中無薛家人,這些人也會在此戍守。
卻說,薛老三出的門後,徑自奔了松竹齋,來前,他早和安老爺子約好了局。
兩人碰面,連戰了數盤,直殺到月上中天,在安家吃過晚飯,又被安老爺子扥着,捱了好一頓訓斥,方纔脫身。
次日一早,薛老三吃罷早餐,便從小傢伙房間,提溜出一份未拆封的玩具,駕上車,奔了朝陽門外的計委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