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薛向手中舉了大筏,兩姊妹一如小意般好奇,亦出言相詢,薛向卻是不再解答,神秘笑笑,便將大筏抗至籬笆欄外,輕輕地卸在月亮湖的一角,又轉身回房,取了被褥,枕頭,一層層地鋪在了筏上,片刻一塊漂移的湖牀便誕生了。
這會兒,三小哪裡還不知道自家大哥此爲何意,小意和小傢伙歡呼一聲,便朝湖邊衝去,便是嫺靜如小婉,此時也忍不住雀躍,實乃是這種睡覺的手段實在極富浪漫主義和冒險主義兩種最引人神經的氣息,無論是對調皮小子,還是花樣少女,均具有無可抵禦的誘惑力。
薛向赤了一隻腳踏在筏上,另一隻腳擱在地上,小傢伙和小意衝來,他也不動不搖,任由兩小脫了鞋襪,跳將上去,他置在筏上的大腳只穩穩落定,兩小又蹦又跳,整座大筏卻宛若鋼筋水泥焊在地上一般,竟不起半點搖晃。
月上中天,四姊妹並排了在筏上躺了,小意和薛向在兩邊,而小傢伙近薛向,小晚靠小意,一併躺在中間,湖風輕柔,薛向以手作槳,輕輕撥動湖面,大筏卻似的又快又穩,盪開一株又一株荷葉,掠過一朵又一朵荷花,只飄蕩湖心處,荷花蕩裡,薛向才停下手來,是時,風吹雲現,皓月半隱,天空驟然黯淡,墨色的天幕裡,一顆,兩顆,無數顆星星開始點燃,霎時,化作星河。
筏停了,筏上的人也靜了,漸漸地便覺出湖上的熱鬧了,夏蟬獨唱,羣蛙爭鳴,間或還有魚兒越波。肥蛙落河,熱鬧卻又不嘈雜,間或而發。時近時遠,似奏着獨特宮商角徵羽。演繹着大自然自己的散韻。
“大傢伙,快看,北斗七星!”
小傢伙枕在薛向的臂上,伸手朝北方天空裡的勺子形狀的七星指去。
薛向捏捏她的小鼻子,“你還知道北斗七星啊,看來小寶貝這半年可沒少學知識。”
小傢伙得薛向誇獎,笑得小臉都開了,“我現在學習可好呢。期末考試全班第三呢,大傢伙,我知道你喜歡我學習好,我會好好學的。”
小人兒童聲稚嫩,薛向滿心柔波,他多想捧着她的小臉兒說,只要你高興,考上多少分我都歡喜。可他不能說,小人兒現下可不是一如自己這般爲能讓對方高興而高興麼。
小傢伙好久沒和薛向一道睡了,她也知道再大些就不能跟大哥睡了。反而特別珍惜這種在一起的時光,吧嗒小嘴兒說個不停,什麼二姐今年高考了。報的和大哥以前的那個大學,她將來也要讀那個大學,臭三哥學習不好,肯定考不上;什麼大姐懷寶寶了,肚子大大的難看死了,以後等大姐有寶寶了,她要揍大姐的寶寶報仇;什麼直升飛機能飛好高,飛到雲上面去了,從上面看。房子就像個小芝麻粒;什麼坦克車裡悶死了,炮打得太響。一點兒也不好玩;此外,還有一大堆她在嶺南的見聞。
月夜悠遊。薛向也樂得享受這天倫之樂,便陪了她閒話,或問或答,間或再有小意插進來和小人兒拌嘴,小晚偶爾也答上幾句,一時間,四兄妹倒也聊得不亦樂乎。月漸沉,星移步,聊着聊着,小人兒漸漸聲音小了,稀了,漸漸又起了輕輕的鼾聲,忽然一蹬腿兒,擠到薛向懷裡來,胖乎乎的小手抱了他的手臂,便再也不動了。
又過片刻,小晚和小意也進入了夢想,薛向體察入微,自然知曉,便輕輕用手划水,催動大筏,如箭矢般朝出發的岸邊射來,半根菸的功夫,大筏便在岸邊停穩,薛向輕輕掙開小傢伙,起身上岸,拉了纜繩,將大筏在岸邊的柳樹上拴住,卻再不上船,盤膝在岸邊坐了,這一坐便坐到東方發白。
……
薛向在縣委大院銷聲匿跡的這些日子裡,俞定中覺得每一天都是那麼美好,那種久違的掌控一切的感覺又回來了,不,比曾經的感覺還好,這姓薛的千可惡,萬可惡,但有一點好,那就是自他來後,折騰得衛齊名似乎沒了脾氣,讓自己這漁翁得了大利。
俞定中站起身來,伸了伸攔腰,下意識地伸手出去,卻沒遇上一杯暖茶,俞定中回過神來,掃了眼伏案疾書的新秘書小高,心中不禁嘆氣,還是老人知能知熱啊!
自己給自己泡上一杯茶,又踱步西窗,那處有俞定中新置的一個金魚缸,裡面養了十數尾紅彤彤的小金魚,魚躍魚遊,讓這辦公室增色了不少,往來的人見了,就沒有不誇讚地,這讓俞定中覺得自己真是眼光獨到,英明無比。
忽然,俞定中只覺眼前一花,面前多出個人來,定睛一看,正是他方纔暗自唸叨的何麟,這何麟何廠長來勢匆匆,竟讓俞定中連定睛的機會也無,便躥到近前了,可見何廠長的心緒是如何澎湃。
果然,何麟進得門來,先呵斥走了小高,又帶上房門,便拉着俞定中的衣袖訴起苦來,其情其景,宛若在外受了欺負的孩子,來尋自家大人告狀了,“縣長,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衛書記握着人事權,這吃相也太難看了吧,雖說我是廠長,可他插了兩個副廠長,一個紀檢書記進來,弄得廠領導班子裡,我這個一把手成了絕對少數,這也就罷了,畢竟這是您當時許給他的,我就不計較了,可誰成想財務處,他也要插一手,這不,我剛把財務處處長安排成了自己人,就有人提請召開廠黨委會討論廠務,當時,我就沒往心裡去,誰成想,一到會上那幫傢伙竟然要求提名財務處副處長,這一提就提了倆,原來的老人被撤換,又新塞了倆副處長進來,一個管出納,一個會計,如此一來,財務處不就被他們鎖死了嘛!”
俞定中眉頭緊皺,良久方道:“稍安勿躁,你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大局,只要穩住大局,挺過了這股氣,你這個廠長就算坐穩了,這點場面,遲早能尋回來,對了,五金廠現在的人事變動極大,廠子裡有沒有什麼異動?”
“您是說那位的餘孽吧?”何麟壓低了聲音:“不瞞您說,起先我最擔心的就是那幫老人鬧騰,誰成想那位竟是人走茶涼,那幫老傢伙竟沒一個敢攪合的,這些日子老實得很,還有不少請假病休的呢,要不然如此巨大的人事變動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拿下了。”
俞定中擺擺手,“不可大意,我和那位交手不是一次兩次了,那個人鬼精鬼精的,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又斜刺裡殺出來,刺你一刀,必須提高警惕,我隱隱覺得十分不對味兒。”說罷,又將聲音壓到極低:“你注意將廠子裡的財會做好,把帳一定抹平了,下筆款子暫時就不要動了,緩一緩再說,衛書記的人不是進來了麼,做好了帳,就把財會趕緊扔給他們。”
何麟額頭微汗,若有若無地掃了眼俞定中,又趕緊低頭,繼而又擡頭,順勢便點起了頭。他忽然覺得這五金廠廠長的位子,未必如起先想得那般美妙,弄不好就是個大坑,而且這坑大得足以將自己給埋了。
何麟的擔憂並未持續多久,因爲這時俞定中桌上的電話響了,來電的是何麟在五金廠的通訊員小孫,小孫竟報告了一個連俞定中霎時都產生了替下何麟,自個兒當五金廠廠長的想法。
原來“千里走龍騎”活動在京城獲得了巨大成功,不僅京城市委出面接待了車隊,駐京港商代表竟主動邀請龍騎進駐港商在京新開的一家特大百貨賣場,而五金廠赴京代表團團長陸福竟然擅自做主,將隊員的那二百輛龍騎和備用的十餘輛龍騎擦擦洗洗了一遍,就送進了賣場,誰成想就是這用過的二手龍騎,在京城竟以雷同拍賣的形式,皆賣出了兩百元以上的高價。
爾後,慕名而來的買家門,幾乎將商場擠爆。接着,陸福便當着數家媒體,和百貨賣場簽訂了供貨合同,五金廠的整個形勢,立時便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
因着這轟動的銷售成果,再加上前次車隊在天寧門前拉風的遊行,疊加而成了一股龍騎旋風,立時就成了焦點新聞報道。今天清晨,國務院改革辦就直接致電遼東省委,希望五金廠領導進京做報告。這會兒,小孫就是接到了省委來電,他獲悉了消息,直接給何麟報了過來。
聽罷消息,何麟只覺渾身軟綿綿地,如墜雲端,整個身子都暈暈乎乎,飄飄蕩蕩,其實,別說何麟了,便是俞定中也如同過電一般,興奮異常,只覺此次剝了薛向的職位,實在是剝得太及時了,若是這報告讓薛向作了,那以後蕭山縣還有人能動得了他麼?
畢竟赴國務院做報告,這是多大的榮譽啊!
想想,俞定中忽然有些懊惱,起先因怕麻煩和顧忌吃相,就沒直接兼任五金廠廠長,現下想來,自己的臉皮還是太薄了,也罷,也罷,赤誠君子,也難免吃些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