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沐將軍指教。”
楚禎朝對面的西平侯沐英。
他年紀不大，三十多歲的樣子，跟在場的五十五歲徵南將軍傅友德比起，算是年輕許多。
沐英是朱元璋與馬皇后的養子，比朱標大十歲，平定雲南後，正是他坐鎮雲南十年，安定邊疆，此後他的子孫也世代爲雲南黔寧王。
“史記有云，楚國遣部將南征滇池，後因歸路被秦國攻巴、黔等郡，道路被阻，故而留下建立了滇國。”
沐英從太史公所撰寫的史記開始講起，漢武帝攻打滇國，滇國國王投降，接受漢朝冊封。
唐朝時，雲南爲南詔國。
到宋時，段思平滅南詔，建大理，後與宋交好。
“……元世祖領兵，從北往南攻大理國，揹負革囊、乘坐木筏渡過金沙江，包圍大理城。”
楚禎聽到這，也不由得爲元朝的變態而感嘆。
十萬大軍從蒙古一路南下，千里奔襲，還能滅了大理國，幾年後元軍再從雲南配合北面軍隊，夾擊南宋。
天下第一長聯中的“元跨革囊”，典故就是出自這。
但就是面對這樣的蒙古軍，南宋還堅持了四十五年。
北宋要是有南宋一半武力，何來靖康之恥？
沐英繼續說道：“元滅大理後，封段氏爲大理世襲總管，與元封的樑王共同管轄雲南。
元末天下大亂，夏主領軍數萬攻中慶路，樑王奔逃，總管段功領兵馳援，敗夏軍，樑王遂封其爲平章政事，將女兒阿蓋公主嫁給他。
此後，樑王疑心段功，暗中令女兒以孔雀膽毒殺，阿蓋公主拒絕，但段功仍舊被殺，阿蓋公主因此絕食而死。
自此，雲南樑王與大理段氏之間不再往來，各自爲軍。”
楚禎聽得一時沉默，帳內衆人也不由得感慨起來。
楚禎實在沒想到，聽雲南戰事會突然聽到一對苦命鴛鴦。
想來也是這段愛情悽美動人，在此地廣泛流傳開來，故而沐英也聽說了。
“是對可憐夫妻，這樑王擅殺功臣，自取滅亡。”
楚禎評價說道，又問：“夏主是誰？叫什麼名？”
帳內，衆人看了看，卻不敢說。
還是朱棣回答道：“夏主姓明，洪武四年傅將軍等領兵征討，其子歸降後，父皇擔心其長大後懷有不滿，故送其到高麗。”
好傢伙！
楚禎聽懂了，這夏主就是元末割據勢力的明玉珍，朱元璋滅了夏國後，把明玉珍兒子們都送去高麗了。
沐英傅友德等不敢說明玉珍的名字，是因爲朱棣的爺爺，也就是朱元璋的爹叫朱世珍——朱世珍生前叫朱五四，朱元璋給他爹改了名，再追尊爲皇帝。
朱棣笑了下，示意沐英繼續說。
“洪武三年，平四川，有大臣上奏一併收復雲南，聖上言其僻遠，不宜煩兵，派使臣多次詔諭樑王，卻大都被樑王所殺害。”
古代的使臣是個高危職業！
終於講到現在，沐英說道：“燕王殿下領大軍出發前，聖上授計我等，在永寧遣一軍向烏撒，分據要害，主力軍直取曲靖，此乃雲南咽喉，平之則雲南盡在掌控。”
難怪不見藍玉，原來他去烏撒了。
楚禎問道：“我們現在準備圍攻曲靖？”
他來之前看過史書，大致知道經過，但不可盡信史書。
“還未曾。”
朱棣說道：“樑王派司徒達裡麻率兵十萬駐守曲靖，與我軍隔着白石江對峙，我們休整兩日，此時正要商討渡江之策。”
守城不如守江，此戰與李世民與竇建德虎牢關之戰相似，不同的是曲靖城裡沒有李世民。
“李世民”反而在“竇建德”這邊。
楚禎笑問道：“不知燕王和各位將軍都有什麼計策？”
衆人一起看向朱棣身後的地圖。
傅友德說道：“楚真君所贈地圖中的河流與我們看到的有所不同，殿下可要用無人機一觀？”
無人機？
不少將領都疑惑看來。
朱棣看向楚禎笑說：“我邀真君前來，正是想試一試這無人機，並傳令各軍，日後看到無人機不要彎弓搭箭，免得損壞。”
“哈哈哈！”
楚禎笑了起來，說道：“出征前我跟你說過帶一些無人機來，這次我帶來了，都是充滿電的，儘管飛！”
李世民用無人機得偷偷的來，但朱棣卻可以光明正大，讓無人機飛躍各處查看。
爲免無人機遭受友軍痛擊，所以要傳令下去，以後看到天上有個怪東西在飛，千萬別射箭！
“多謝楚真君！”
朱棣大喜，並下了決定：“先飛無人機，再定渡江計策！”
傅友德，沐英，馮誠，謝熊戈等將領，都沒異議。
於是朱棣下令召集軍中各領軍的將領，由主將前來，副將駐守。
楚禎出了營帳，看到外邊全是帳篷，間隔排列，按照一定分類聚集，有士兵巡邏，其餘人皆在帳篷中，只有主道路上有負責擡水、運送物資的士兵。
營地內井然有序，想到處串門聊天是不可能的，上廁所都是每片營帳有固定地點，固定時間去上。
“大軍分前後左右營，此處爲中營。”
朱棣爲楚禎做講解大致佈局，數十位將領也都騎馬跟隨在後。
楚禎來到營地外，看到了更多防止敵人衝營的舉措，溝渠，壁壘，拒馬等，各處皆有士兵巡邏，高處搭建了臨時塔樓用以瞭望。
此地距離河岸五六百米，能看到對面的元軍。
“望遠鏡帶來沒？”
楚禎問朱棣，很快拿到一個小型望遠鏡，朝對岸看去。
與想象中的元朝軍隊不同，對面的士兵身材瘦小，皮膚略黑，所穿甲冑也顯得較爲破爛。
朱棣解釋說道：“樑王在雲南只有萬餘元軍，其餘士兵皆是從大理國招募。”
“原來如此。”
楚禎知道即便那萬餘元軍，也不會全都是蒙古人，色目人漢人肯定也不少。
“殿下打算在哪飛無人機？”傅友德張望着四周。
“不知楚真君之意？”
朱棣又把問題拋給楚禎。
“在河岸邊飛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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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捨不得一架無人機掉河裡。
楚禎笑道：“沒事，你不想看看元軍的營地？入夜了就看不到了。”
朱棣看了一眼天色，只能點頭。
於是，楚禎讓朱棣的親兵把他帶來的無人機拿出來，連上自己手機。
在一羣大明將領的注視下，楚禎把無人機開機，放地上，再雙手捧着操控器，眼睛看着面前的手機裡的畫面。
“嗡。”
無人機飛了起來，馮誠，謝熊戈等大明將士，全都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這架發出蜜蜂嗡嗡聲的機器。
“這東西真好用！”朱棣興奮得不輕，站在楚禎身旁，看着他手機裡的畫面。
楚禎推動搖桿。
無人機飛起來，越飛越高，一羣大明將領的腦袋也越仰越高，面露震撼之色。
四周警戒的親兵，也不由得紛紛擡起頭看去。
他們隱約看到這東西，直接飛過了白石河，前往元軍營地。
“看到了！”
朱棣驚喜的喊了一聲。
四周將領紛紛圍過來，倒吸一口涼氣。
成片的帳篷盡收眼底，元軍營地方位，戰馬在何處，做飯營地在哪，營地外做了什麼防禦工事，四周山林地形等。
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儘管因爲營地太大，無人機沒能飛完一圈，但居高臨下，已經能將營地四周環境畫下來。
楚禎控制着無人機，在元軍營地上空飛過。
高度大概在一百米，再緩緩下降。
“小心箭矢！”
朱棣屏住呼吸，一羣圍在四周伸長脖子看的大明將領們，也把心提起來，比上戰場還緊張。
“沒事。”
楚禎笑道：“壞了還有幾個……哦，他們發現了！”
無人機的嗡嗡聲驚動了元軍營地內巡邏的士兵，伴隨着叫嚷，許多人都擡起頭看來。
楚禎惡趣味的控制着無人機飛來飛去，模仿鳥兒飛行，高清攝像頭能拍到元軍士兵驚訝的樣子，雖然看不太清表情。
不一會，地上有元軍將領彎弓搭箭，一箭射來。
“小心！”
看到這一幕的大明軍將士齊齊喊出聲。
箭矢沒中。
楚禎將無人機升高，確認大營都拍攝到後，再將無人機飛往不遠處的曲靖城，遠遠的對着拍了幾張照。
隨後返回。
無人機嗡嗡叫着回來，緩緩的落到了地面上，楚禎給了朱棣一個眼神，這位燕王殿下馬上親自去撿了起來，交給親衛保管。
衆將看向親衛手中盒子裡的無人機，眼神能放出光來！
沒有人比他們更懂得在戰場上，擁有一架這樣的無人機所能帶來的優勢。
完全就和天神之眼一樣，將敵人的佈置，以及戰場地貌盡收眼底！
他們恨不得也擁有一架無人機！
“真是神物！”
朱棣看着手機裡的畫面，再次連連讚歎。
楚禎笑道：“強軍用它越強，宋軍用它還是宋軍。”
“宋軍？”
衆人都不理解，宋軍是哪個宋軍？
“繼續飛吧，把四周地形都看一遍。”
楚禎騎上馬。
朱棣對衆人下令道：“傳令各軍，待會見到天上有東西時，切勿彎弓搭箭！”
數十位將士依依不捨的離開，他們知道回去該怎麼講述了。
楚禎和他們騎馬到了下游處，朱棣也飛了一次無人機。
再去上游地帶，徵南將軍傅友德，也試着操控了一次。
最後是沐英。
無人機“啪”的撞到了一根樹枝上，手機畫面很快消失。
“……啊？”
沐英手捧遙控器，人都傻了，衆人紛紛看向他。
這樣的寶物無人機，摔了一架，能讓所有人都心疼！
“沒事。”
楚禎拍他肩膀，將遙控器拿過來，看了看，的確已經摔了，無人機自動關機，沒法聯繫上了。
“回營地叫人過來幫忙找！”
回過神來後，朱棣立刻對親衛吩咐道。
“都怪我，沒注意到後邊還有一棵大樹！”沐英很是自責。
楚禎笑道：“沐將軍不必自責，炸機是常有的事，一陣風吹來都能把它吹飛，待會去找找，找不到就算了，我那裡還有。”
沐英很是感動，說不出感謝的話來。
衆人很快來到了事故發生地。
朱棣與傅友德在樹林外指揮，讓進入樹林內搜尋的士兵時刻注意腳下，切勿一腳踩到了。
沐英則是與士兵進入樹林內親自尋找。
找了足足有半刻鐘，纔有人喊了起來：“找到了，掛在樹枝上！！”
於是一羣人，連朱棣和傅友德都圍了過去，用幾塊布在下面兜着，沐英派人爬樹，將無人機小心翼翼給取了下來，拿回交還給了楚真君。
楚禎試着再起飛，發現並沒有壞。
“幸不辱命，實在慚愧！”
沐英總算鬆了口氣。
朱棣笑起來，問：“剛纔是誰發現的？掛樹枝上幾乎看不到。”
衆人看向了一人。
“殿下，是卑職。”那人站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
“回殿下，卑職名爲戚祥！”
“戚祥？！”
朱棣還未說話，楚禎就驚訝看向他。
“楚真君，您這是…？”
戚祥有些不解，他怎麼了？
“沒，沒什麼。”
楚禎朝這位戚繼光的先祖笑了下，招呼朱棣等返回大營，並讓朱棣他們先回帥帳，他跟戚祥單獨聊一會。
朱棣派他的幾個親衛跟隨保護，免得巡邏士兵天黑了認不出他。
“戚將軍是哪裡人？”
騎在馬上，楚禎問戚祥道。
他倒不是隻爲見一見戚繼光祖先，而更多是想了解下這次徵雲南大明軍的一些人和事，瞭解他們的想法。
“在下不過是一位千總，不敢稱將軍！”
戚祥連忙說道，並說自己是河南衛輝府，曾經是聖上親兵。
楚禎點了點頭。
史書裡記載，戚祥在征戰雲南時戰死，朱元璋念及他的戰功，所以讓戚家世襲明威將軍一職，纔有了後來的抗倭名將戚繼光。
“戚將軍。”
楚禎告訴他道：“此次徵雲南對你而言有些危險，在戰場切要小心。”
雖然知道後面的事，但楚禎也不可能爲了讓戚繼光出現就故意不提醒他。
再者，老朱滅了倭國，有沒有戚繼光就無所謂了。
“多謝楚真君提醒！”
戚祥拱手道謝。
楚禎正要說話，只見前邊昏暗的道路上迎面走來一個人，捂着個肚子，見到他們後，愣了一下，撒丫子就跑。
“站住！！”
身後的朱棣親兵策馬往前追，喝令他停下，否則射箭。
“不，別，別射箭，大人，我是中營趙將軍帳下，上官是戚千總！”
“我就是戚千總！”
戚祥聽到是自己的兵，立時沉聲喝道：“過來，讓我看看你是誰！”
那人明顯被嚇住了，連忙跑過來看，發現果然是戚千總。
還真是巧了！
“劉五，你跑出來做什麼？！”
戚祥喝問道。
劉五忙說：“千總，我是肚子疼，早上就疼，中午出來一次，但剛剛實在受不住，趁着吃完飯又來出恭一次。這不，蹲得我腿都在打顫！”
“……”
戚祥盯着他看了一會，才罵道：“滾去找巡邏的，查清楚再挨一頓板子！”
劉五不敢抗辯，轉過身就大喊了一聲，讓巡邏的過來抓他。
“等等。”
楚禎叫住他。
巡邏的士兵聞聲而來，但被燕王親衛示意先不要過來，等楚真君問完話再說。
“大人，您這是……？”
劉五轉過身。
“伱名字就是叫劉五？”
楚禎問他道：“你是哪裡人？”
劉五不明所以，但長官就在面前，他只能老實回答：“我爹姓劉，我娘叫我老五，所以我叫劉五……至於是哪裡人，我只知道荊州，具體叫什麼我也記不得了。”
“荊州？荊州在湖北，不，在湖廣。”
楚禎說出他的家鄉。
從劉五的話來看，他爹早亡，所以只有他娘叫他劉五。
楚禎又問了他一些事情，知道他是元末時參軍混一口飯吃，到如今也有二十餘年，他今年都已四十了。
聊了一通，劉五高興起來，說道：“大人，這次打雲南有楚真君幫忙，說是能輕易打得元軍屁滾尿流，咱們都能混一點功勞，您說是不是？掙了功勞，回老家去娶一門寡婦，生兩個大胖小子，我王家可不能在我這斷了香火！”
這是大明底層百姓最樸素的願望。
楚禎笑道：“肯定能打勝仗，有了功勞也肯定能娶媳婦，就是回老家這條……”
“我就說有功勞能娶媳婦！”
劉五高興起來，也沒聽出後半句的意思。
“會的！
楚禎點頭。
朱元璋親自發媳婦，豈能有假？
巡邏士兵盤問完畢，給劉五記下五個板子，留待打完仗再罰，薛祥才領着他回營地。
楚禎也返回了朱棣的營帳，得知他們已經商議完畢，定下了渡河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