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銅船飄飄蕩蕩,行使在蒼茫的大海上。百丈大小的船體,本就很大了,但和大海比起來,還是顯得有些渺茫。
海上的天氣多變,可能前一分鐘晴空萬里,後一分鐘就是狂風暴雨。
多虧了“聖人出手,不同凡響”,多少次能令人絕望的滔天巨浪都被古船上的符文擋住,一行人這纔有驚無險。
但塵兒莫名有些喜歡這種一葉扁舟在狂風暴雨中獨行的感覺,說不上原因,只是單純的喜歡。因爲相比起來,島上那種雖然有危險,但很平靜的生活顯得有些無趣。
不過海面上也會有風平浪靜,因爲只有到了那時候,纔會讓塵兒懷念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小島。
風平浪靜的海固然有着不同於狂風暴雨的壯麗,但海天一色的景象見得多了,多少會很無趣。
不知道哪裡是天,不知道哪裡是海,更不知道自己的前方是否是前方。
只有東昇西落的太陽星和太陰星能讓一行人辨別方向,只有古銅船帶起的層層波浪才能告訴他們,自己正在前行。
這是一種舉世皆靜的死寂。時間長了,會讓人迷惘,困惑,甚至狂躁。
有時候,危險不一定來自動盪,寂靜也是人類的敵人。
船上飄蕩了大半年,塵兒也早就過了新鮮勁,和很多人一樣,開始陷入了百無聊賴中。
但船上,偏偏就有四個人,無論海面上有無狀況都無動於衷。
第一個人,是陸風臨。臨走時的前夜,清瘦老頭和塵兒聊完後,找到了他,又賜給了他一縷劍意。
不是上次的一道,而是包含了無數道劍意的一縷,裡面全部是清瘦老頭對劍道的感悟。
大道親和的天選之人,是清瘦老頭對他的評價,僅從這個評價中,就能看得出他在清瘦老頭心中的分量。
清瘦老頭是真的喜歡這個年輕人,也真的想收陸風臨爲弟子,傳承自己的衣鉢,但因爲一些事情,他不能這樣做。
因爲,這樣做會害了陸風臨。
陸風臨知道那位聖人喜歡自己,也曾經動過收自己爲徒的念頭。雖然不知道最後爲什麼自己與這大機緣失之交臂,但他也沒有強求,甚至都沒有一絲絲的失落。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面對什麼事情都可以無所謂的看待。
得之吾幸,失之吾命!雖然幾乎很少有他得不到的機緣,但他幾乎真的是沒爭過沒搶過,全是這些機緣主動來找他的。
可能命該如此吧,用沈沉那爲數不多的話來講,就是這孩子信命。命咋安排,他就咋做,不像個修煉者。
可能,他對命運最大的挑戰就是尋找危險的地區,尋找一些刺激的事情。
可每次的結果,都是危險在躲着他。
前往印魔島的所有人中,可能收穫最大的,就是他了。聖人的一道劍意都足以讓無數劍修瘋狂,更何況是一縷。
此時,他一動不動的盤坐在船艙內,周圍是塵兒同萱萱師姐妹吹牛扯皮的聲音。
但這些聲音並沒有影響到他。
塵兒很難相信,那個爲了尋找一點刺激就可以和自己登古樹,戰守護獸的陸風臨,居然也有如此安靜的一面。
交談聲同樣沒能影響的,就是同陸風臨一起過來的林城了。
塵兒是真真正正的見識了他“覺主”的名號,簡直名副其實!
大半年來,塵兒居然只見他睜過一次眼。
林城醒來那次,不知道是做噩夢了還是爲什麼,眉頭緊皺,口中一直唸叨着“不對啊,這樣不對啊。”
然後簡單吃了些東西,就又開始睡了。
塵兒很想扒開他的肚皮看看,他肚子裡究竟是什麼構造,竟然可以讓他大半年只胡亂的吃一頓飯。
不只是塵兒,除了陸風臨和沈沉以外,所有人都對林城佩服的五體投地。
起初所有人都以爲這是在修煉一門需要睡覺才修煉的高深功法。萱萱也和衆人講述了,她就曾經聽過道家就有一門這樣的功法,名叫還陽臥,修的是極靜之道。
但當林城有一次鼾聲響起,塵兒才意識到,好像覺主的覺,真的只是睡覺的覺,和修煉根本就不沾邊的。
然後萱萱據理力爭,又用出什麼大夢三千,黃粱一夢的傳說來堅持自己的說法是正確的。
還有一位不受外界影響的,便是朱雨。自從上次一戰,朱雨的傀儡術被解除以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安靜的有些可怕。
對於朱雨的這種變化,衆人心中都明白是什麼原因。
一個天賦又不高又毫無背景的女孩,在門派中無法出人頭地。爲了心中的渴望,她甚至敢率先報名來到禁區,這本身就足夠令人動容。
可她最後發現自己的所有努力,只能使自己成爲別人的一顆棋子,這如何能讓她不失落?
她敢拼命,別人就敢要她的命,在她身上種下如此惡毒的傀儡術。
她可以爲了心中的渴望拼命,但並不代表她甘心被人利用,被人擺佈,被人暗中做手腳。
所以她要比以前更加拼命的修煉,她要向所有人證明,她要向給自己種術的人證明,自己不是一顆可有可無,可以隨時放棄的棋子。她要讓所有人都看看,就算被所有人都不看好,她也能綻放出朝陽一般的光芒!
最開始,塵兒對朱雨的印象很差,覺得她很執拗,很不通情理。但慢慢相處下來,塵兒發現,朱雨的這種執拗只是她對自己的一種堅持。所以現在的塵兒,除了有些可憐這個少了一臂的姑娘外,竟然還有些許的佩服!
塵兒的這種看法同樣也是大部分人的看法。
這種看法的改變也意味着,想要受到別人尊敬,並不一定就必須要有多強大的實力,多崇高的地位。
態度和你的努力程度也是很關鍵的!
至少,沒有人有理由去瞧不起一個很努力的人,也不應該有理由去瞧不起比自己更努力的人。就算他現在的實力,地位都不如你,但指不定哪一天,你瞧不起的人就會通過比你要多的付出換來比你更高的實力與地位。
最後一個,就是那個剛到印魔島就被老猿抓去做寵物的白髮老頭了。
在後來的交談中,塵兒得知了老頭名叫東方冥,是東荒境中,東方家族的前任族長。
東方家族實力不算弱,但在強者雲集的東荒境中,也只能算是個二流勢力。
東方家族也曾輝煌過,鼎盛時期甚至在一流門派中都有問鼎之姿,但後來因爲一些變故,致使現在只能在二流掙扎。
不過東方家族這些年也一直以恢復以前的地位爲使命,在幾代人不懈的努力下,一切也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但想恢復鼎盛還是有很大距離的。
東方冥實力不算弱,在神通境都可以稱得上是個人物,可和老猿比起來就有些不夠看了,所以當他遇到老猿的時候,就註定了他悲劇的發生。
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幾個年輕人對東方冥很有好感。不僅因爲他歲數大,而是所有人在修煉上遇到一些難題,瓶頸的時候,東方冥都會傾力幫助。而且平時更是會和一羣孩子們逗逗樂,聊聊閒話,根本就沒有一絲前輩的架勢。
可是是因爲年齡大了,見得多了,所以東方冥對於外界怎麼樣,看的很淡。
風平浪靜時,他毫無波瀾,巨浪滔天中,他同樣鎮定自若。這種態度,給來時在海中經歷無盡艱險,留下層層陰影的萱萱師姐妹了很大的鼓勵。
逆境中,最怕的就是丟掉信念,如果一個人連最基本的信念都沒有了,那他的人生離劇終也就不遠了。
而東方冥剛好就給她們提供了這種信念,支撐着她們回家的路。
雖然東方冥表現的一副看淡生死,看淡世間一切繁華的樣子,但是塵兒卻並不像別人那樣地崇拜,依賴他。
古樹上,塵兒是見到過東方冥落魄的樣子的。那時候的東方冥,可沒有絲毫現在的神情。
“真的能裝!”這是塵兒他的評價,但塵兒忽略了一點,僅僅能平靜的對待枯燥,就不是那麼簡單的。
縱然東方冥有裝的嫌疑,但他也確實是有些心靜如水般的境界的。
不過看破不說破,對於東方冥“裝”的這件事,塵兒是不會對別人說的。
首先是沒必要,其次就是,這些人需要一個主心骨,需要一顆定心丸。
無疑,東方冥的表現剛好滿足。
塵兒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從島上出來,家裡老人給的建議並不是讓塵兒和同自己相處不錯的陸風臨一起走,而是讓他跟着東方冥去東方家族。
塵兒很不解,但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出來的問題,塵兒也不會多想的。
塵兒知道家裡的老頭子肯定不會害自己就足夠了,所以塵兒很難得的聽話了一次。
對於這件事,表現得一如既往平靜的東方冥其實內心深處早已樂開了花,如果不是爲了在這羣孩子面前需要保持良好的前輩形象,那他真的做夢都要笑醒了。
東方家族重新崛起最需要的是什麼?名聲?天才?
固然這兩者對於一個門派的發展很重要,但東方家族最缺的,是底蘊,是實力,是靠山!沒有足夠的實力,再好的名聲也沒用,再多的天才也留不住!
而塵兒的加入,能很大的緩解東方家硬實力不足的窘況。雖然塵兒現在只是個根基境的小修士,但他背後站着的可是兩位聖人啊!
聖人是什麼?那是整個東荒境現在都不能存在幾個的強者!想成爲聖人,第一條就是實力得足夠強!得站在神通境的巔峰!
聖人的定義,還是東方冥從幾個晚輩的口中旁敲側擊纔打聽來的,因爲東方家的所有記載中,根本就沒有聖人這個詞。
可能,前往印魔島中所有的人裡面,東方冥所在的東方家族是最弱的,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東方家族纔是這次印魔島之行中,最大的受益者。
塵兒的加入,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就代表了兩位聖人的加入,什麼底蘊什麼實力能強的過兩位聖人?
雖然這兩位聖人遠在印魔島,但只要塵兒有難,他們能撒手不管?
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東方冥,開始幾天就跟喝多了酒一樣醉醺醺的。
從沒有背景,沒有底蘊,沒有靠山一下子變成如今有兩位聖人撐腰,東方冥感覺就跟做夢一樣。
不過很可惜,兩位聖人囑咐過衆人不許說出塵兒的來歷,否則只要將塵兒擺出來,然後再對外宣佈,這是聖人的後輩,那東荒境那些和東方家一樣的二流門派,甚至一流門派,有幾個敢和東方家對着幹?
不過就算是這樣,東方冥也是很滿足了,只是他不清楚,族裡的覺醒塔給自己下達的密令,自己究竟算不算完成了。
因爲那條密令很含糊,只是說了讓自己前往印魔島,根本就沒有再提及任何事情。不過就算沒完成也沒關係,此行已經收穫頗豐了。
相比於這四人,剩下的人就有滋有味多了。
沒見過世面,看到什麼新鮮東西都要一驚一乍的塵兒,想要像朱雨一樣努力修煉卻做不到的萱萱,整天擺着個臭臉話都不說一句的沈沉,還有縹緲宮,萱萱那些仍然對歸途擔驚受怕的師姐妹。
整個船上可以算的上是一個小社會的縮影,僅僅是十幾個人,竟然都能給人人生百態,千奇百怪的感覺。所以塵兒對外面那個多姿多彩的世界,開始有些嚮往、憧憬。
其實歸途的這大半年,和他們來印魔島的時候不一樣,根本沒有遇到什麼危險,有數次遭遇不詳,遭遇大恐怖的時候,古銅船就跟變得透明瞭一般,風平浪靜,悠悠然地直接穿了過去。
而每次他們從一處大恐怖中穿過,衆人就會把目光投向陸風臨。
因爲他曾經說過,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不會遇到危險。
當時所有人都以爲他是在開玩笑,是在吹牛皮,是在安慰衆人。可真當古銅船一次次的與危險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對陸風臨的話有些相信了。
也因爲這個,萱萱在開始的那段時間總是有意無意的在和塵兒交談的空隙中,往陸風臨身邊靠,並數次隱晦的提及雖然自己的門派只招收女弟子,但對於入贅到縹緲宮的人待遇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像她這種出生在縹緲宮的人來說,她的道侶的地位也是很高的,比大部分弟子都要高出很多。
可惜陸風臨一直在忙着吸收清瘦老頭賜給他的那縷劍意,所以對萱萱的示好根本就充耳不聞,無動於衷。於是在陸風臨的頭上,被萱萱打上了“不解風情”“呆子”“木頭”等等稱號。
萱萱和陸風臨說的那些什麼入贅,什麼道侶的,雖然塵兒聽的不是很懂,但也不妨礙塵兒看到萱萱一次次吃癟感到好笑。
這段時間,他們也算是都混熟了,有些玩笑話可以毫無顧忌的開,對於萱萱這種“上趕着”熱臉貼冷屁股的行爲,塵兒和萱萱幾次玩鬧吵嘴中,都被塵兒拿來用作反擊萱萱的最終手段。
每次反擊過後,塵兒都能完勝。
之後,萱萱向陸風臨的示好,變得更加隱秘了。
這也不能怪萱萱會如此主動,在門派中,有很小一部分人的婚姻是沒辦法自己掌握的,他們的婚姻會被拿來當成同其他門派修好的籌碼。
很不幸,萱萱雖然在門派中有靠山,但她卻也是這一小部分人之一。
道侶是什麼?那是在修煉的無盡歲月中,需要相守相望,互相扶持走過一生的人。
道侶本應該是相互愛慕,可以攜手一生共風雨的,但門派間的聯姻,卻強行把這種關係變成了兩個毫不相關的人硬湊在一起,熬過餘生。
沒有人喜歡這樣,但他們沒有辦法。在門派中,他們享受了多少,就要付出多少。除非實力足夠強或者天賦足夠高,高到讓門派都不得不顧及他們的感受。
相比於連對方什麼脾氣,秉性都不知道,甚至是人是鬼都說不好的聯姻來說,萱萱更願意和眼前這個男人相守一生。
談不上什麼感情,只是因爲陸風臨真的是個可以稱得上是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而且自己也不討厭。
與一個模樣俊俏的人相處,怎麼說都會好過同那些可能都不是正常人的人相處要來的舒服。
更重要的是,陸風臨修行上的天分是很高的,否則也不會受到清瘦老頭的青睞。而且就單憑他可以躲避一切災難的天賦來看,只要自己能勸得動他跟自己回縹緲宮,莫說餘生怎樣,單是自己能拉回如此一位天才,便是大功一件。
這不能說萱萱多有心機,只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苦,如果有可能,誰都不想經歷這些。這就和老百姓過日子一樣。如果有山珍海味的好日子過,誰又願意去吃糠咽菜過苦日子?
海上的時間還長,雖然經常吵吵鬧鬧,說說笑笑,但身爲修煉者,該有的修煉還是要有的。
大半年的時間,塵兒又成功的打通了五道經脈。雖然速度很快,但和其餘人比起來,又算慢的了。
也就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塵兒雖然穴位點亮的比正常人多了太多,吸收能量的速度也要快很多,但他吸收來的能量,大部分都被背後的龍迷糊給吞了。
對於這,塵兒也是有苦說不出啊!從龍迷糊囑咐過自己後,塵兒沒有將龍迷糊的存在告訴過任何人,包括印魔島的兩位老頭。
在晚上兩位老頭和塵兒聊天的時候,塵兒也想過和他們說一下,但一想到龍迷糊的叮囑,話到了嘴邊就是出不來。
也不是塵兒不相信他們倆,如果連他們倆都不信,那塵兒也就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塵兒是覺得,這事和龍迷糊有關,龍迷糊不希望別人知道她的存在,如果塵兒說了,感覺多少有些對龍迷糊不住。
後來老頭們也都看出塵兒的欲言又止,紛紛笑道:“長大了啊!有心事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挺好的。你覺得可以說,就說出來,如果覺得不能說,那也沒必要說的。”
也是在兩位老頭分別說出這種話後,塵兒才決定了守住秘密。
船艙中的衆人該修煉修煉,該說笑說笑,漸漸的也有些習慣了這種生活。
古銅船不需要有人去刻意駕駛,自己就可以按照設定的目標前行,這讓不會開船的衆人多少也鬆了一口氣。
此刻,又一輪朝陽升起,古銅船載着希望,載着未來,載着人生百態快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