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知道她還是想要一個小孩的,曾經那個未出世的胎兒沒了,這淤積的一道心傷總覆蓋在她的心頭,不會隨着時光歲月的流逝而淡去。
只是我從來沒想到她會用那樣危險的方法去懷上,東方鈺離開時,原寒曾經來過,我這才知道那個醫術驚人的神醫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現任的天煞門門主。看來,我把神魔教轉贈給了東方鈺,原寒也不介意將自己的身份透露給我知道。
不過,江湖跟朝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有了交集,雙方都會自主明智地選擇在關鍵時刻退開一步,免得陷入不必要的糾紛之中。
原寒爲鳳卿把脈後,私下告訴我她不會再懷上小孩了,若真的不小心有了,不但小孩有危險,大人也有生命危險。
那個時刻,他那樣子很囂張,似乎巴不得我後悔,把卿還給東方鈺。
他是東方鈺的朋友,自然是看不起我的,他內心對我再憎恨,但沒有對我出手,多少還是給東方鈺跟卿留了面子。
那時,我冷睨他一眼,直視他道,“我不介意她沒孩子,何況東方凌若能夠好好栽培,不失爲一株好苗子。”心底暗暗嘀咕,我當這個皇帝只是爲了證明我有這個魄力,有這個能力,而非是爲了我東方泗的兒子、孫子,未來的一代代綿延不絕都跟帝位掛鉤,將一生都葬送在裡面。
一年多的皇帝當下來,我已經厭倦了,我想稍稍再呆一陣子就離開這裡,只是沒想到卿兒有了。這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我也取消了本來準備打算帶她離去的念頭,原寒不知跑到哪個九霄雲外去了,我聯繫不到他。
除了原寒,這世間藥材最豐富、醫術最好的就該是太醫院的那幫御醫了,此時此刻,我不能走,我承擔不起任何一絲一毫失去她的風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們兩個才短短一年在一起的時光,離相約的這輩子走完還很遠,我不能冒險。
她的開心,與我的失落成了鮮明的對比,儘管我是皇帝,身居高位,權勢驚人,但是我無子嗣,她還是在意吧!不知道是哪個老匹夫在她面前失言,若是讓我查不出,一定要誅殺他九族。
我恨死了自己,爲什麼當初不看着她一點,當初若是我不帶她前去蕭然,那個孩子或許就不會失去了。都說我無情,她或許也是知道的,因爲我提都沒提過我們第一個孩子,那個尚未成型的胎兒。
但是,沒有人知道,我心中一直惶恐不安,我忐忑不安,我害怕若是有一天這個話題被她提起,我總是小心翼翼避開孩子這個字眼,免得讓她不小心想起傷心往事。
她曾經那個蒼白的表情一直深深印刻在我的腦海中,時不時攪亂我的心湖。
我苦笑,再冷峻邪魅的人,一碰上自己心中珍藏的人,心悸總是伴隨着心驚而長久存在。
卿,她最終還是懷上了,在一個黃昏,我從御書房出來,發現她等在門外,沒有進來,冬日寒風凜然,吹刮在臉上,如刀割一般。
看到她一向清冷的小臉被凍得通紅,我心如針扎一般,揪心一般生疼。
“怎麼皇后來了,都不稟報?”我的聲音如寒霜一般,厲聲朝着身邊兩個內侍官叱責道。
“是我要他們不用通傳的。”
卿那時淡淡地道,揮退了還哆嗦着的兩個內侍官,既然她發話了,我便不再追究原因,拉着她冰冷的小手進了御書房。
今天的卿,似乎跟往日不太一樣,我看出來了,但是我卻不知道是爲何原因,拉着她坐下,安頓在我御座上,我才放了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視線恣意地落在她的臉上,卻不經意間接觸到她璀璨的眸子中有些許喜悅。高興的話,爲何要站在門外吹冷風?
我胡思亂想,沒有絲毫頭緒,猜不透她的心思。自以爲一年的相處,我對她知根知底,此刻,才發現我放在政務上的時間太多了,我愧對於她。
一年的相處,多少拉近了我們對彼此的瞭解,此刻的瞬間,我徹底意識到,如此瞭解,根本就不夠。
“卿,爲什麼吹冷風,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我故意板起一張臉教訓道,任何事情,我都可以順着她的意願行事,但是我無法眼睜睜地看着她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她的身子本來就不好,潼歆那一鞭,還有落胎,還有之後發生的事情,對她的身子來說,都是飽經摺磨,她若再不好好養身子,免疫力肯定會越來越弱,趁着還年輕,不注重健身,以後老了,定要釀成疾病。
平日裡,我一直讓整個太醫院爲她忙活,張羅着天下奇藥,能夠讓她的體質恢復到最好的狀態。
其實,每次見她皺眉喝下苦藥,我心裡也難受,但是這是爲了她的身子着想,我只得狠下心來讓她這麼辦,不能隨她的任性。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不要激動。”
輕描淡寫的言語,從她口中吐出,卻讓我心頭一悸,黑眸一凜,眸色逐漸轉深,我不動聲色地隨之問道,“什麼事?”
心頭不由泛起緊張,從四面八方攏住了我這顆心。
對視上她湛亮的黑眸、淡淡微笑,我緩緩上前,眼中光芒驟現,只覺得呼吸,益發濃重窒人起來。
面對我的注視,她竟然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眼,我下意識伸手,她的纖手皓腕便已被我輕輕抓住。
柔若無骨、膚若凝脂,她的觸感,依舊是那麼美好。
她垂下蝶翼般濃密長睫,深呼吸了一口,纔回道:“夫君,我有了。”
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她指了指她平坦的肚子,我這才意會過來,明白了她指着的深意。
一時間,御書房內靜默得出奇,她沒有吭聲,就那樣陪伴着我,一如往日我心情不好時。
後來,我才知道她特意親自來告訴我,是因爲她太高興了,她心情無法平復下來,儘管竭力表現出一副平靜的樣子,但是她心情還是過於激動。我的無動於衷,讓她無法將她的激動釋放出來,她之前在御書房門口吹冷風,就是爲了讓她自己稍稍平緩下紊亂、急促的氣息。
半晌,我沉下了臉,語氣也不好,厲聲指責她,“卿,爲什麼?”爲什麼不珍惜自己的身子,難道孩子就那麼重要嗎?孩子的重要超過了你我相攜走完一生的承諾?
我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或許我臉色的冷凝可以與此相照應。
卿面露沮喪,水眸中的熠輝逐漸隨之褪去,我的聲音卻柔不下來,心中住了一個惡魔,在這一刻,徹底被激活發狂了,連我一向能夠拿捏的冷靜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卿,爲什麼?”
她沒有回答,我又忍不住問道,這一次,我搖晃着她纖細的肩膀,或許是想要搖醒她的神智。
她沒有掙扎,清冷的雙眸對上我,沒摻雜一絲雜質,令我漸漸鬆懈了心防,我一下子退了開來,跌了個踉蹌,緩緩立正了身。
我甩門而去,我想說的是我也是有脾氣的,三天,我三天沒有理她,沒有回我們的寢宮,我一直站在外殿守着她,在她睡着後,纔敢進去看她的睡顏。心頭的火苗逐漸褪去,她,依舊是我摯愛的妻,我狠不下心來面對她,只好做賊一般每夜很遲進寢宮,看着她的睡眼,趴着睡上一晚,第二天又很早去上朝。
或許是懷孕了的關係,她睡得一直很沉,我三天的來回,她沒有發現。而我也吩咐了外頭的內侍宮女,不準透露我來過的消息,相信他們都是識分寸的人,不會在皇后身前亂嚼舌頭。我真的只能忍三天,三天,卿一直若無其事的生活照舊,除了生活中少了我的參與。
我開始害怕了,怕她有一天突然不見了,上朝也開始無力,幸好,那段時間,也沒有什麼棘手的事情,需要我的處理。
第四天,我扯下臉來道歉,沒料到。卿也是一個有脾氣的人,她只是冷淡地看了我一眼,便視我爲空氣。
我心中一團火,面露焦急之色,她,還是無動於衷。恍惚間,我意識到了這樣的她,跟兩年前的她很像。我驚懼,難道一年我們和諧相處下來所形成的相戀跟默契,她都要全部、盡數收回去了嗎?
這樣,我焦急,她冷靜的日子過了大半個月子,她才逐漸緩和了臉色,我以爲她是原諒了我,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爲御醫說胎教很重要,要她要多笑,她笑不出來,便在臉色上多留了一分心。
我除了處理政務,便粘着她,還將一向我忽視的東方凌給招來,陪伴她。
我終於做對了一件事,東方凌跟她相處良好,或許開始並不好,卿是個奇女子,我一直知道,她用她的冷靜跟獨有的手腕、學識,讓東方凌心服口服,對卿佩服有加。直到很多年後,東方凌當了皇帝,還老是蒐羅天下奇藥送來給她,無論我們身處何地。
多了一個東方凌,我不得不承認,卿才原諒了我。
她只說了一句,我記憶猶爲清楚,“你若是不對孩子好,就不是一個好丈夫。”
這是什麼理論?我哭笑不得,但爲了能夠和好,這是一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我匆忙點頭答應了,我說我以後肯定會對孩子好的。
其實,後來我食言了,孩子從生下來到十歲,我一直都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看,因爲,每次看到她,我都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那回憶是撕心裂肺的疼。
卿她生若若的時候,差點將性命地搭上了,她難產,一如當初原寒走時的告誡。
那一晚,天色清冷,月亮躲入了雲間,樹影婆娑,風吹得枝葉沙沙的響,而我的心卻忽上忽下,比外頭的景物抖動得更加厲害。
卿已經在寢宮裡了,而我卻被阻止在外殿,聽到她一聲淒厲的吼叫,我再也忍不住了,闖了進去,無論誰的攔截,我都直接手劈了過去。
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發白的臉,我心隱隱作痛,除了握緊她的手,我懊惱我什麼也幹不了,眼睜睜地看着她難受,我恨死了自己的無能爲力。若能夠替她承受這一切苦楚,我心甘情願。
我從不信神佛,這一瞬間,我是真心祈求上天不要讓她離我而去,我承受不起一丁點的失誤。
有她相伴的一年,是多麼美好,多麼令人懷念,若是她離去了,我想都不敢想,這地獄般的日子如何度過?
“卿,你一定要挺住。”
我大聲道,在她欲要閉上眼睛的時候。
孩子終於出來了,她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她聽到孩子出來時一聲響亮的哭聲後,似乎鬆了一口氣,眼睫毛顫抖,似乎要閉上眼睛,長睡不醒。
無論我怎麼嘶聲厲吼,她還是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那一瞬間,我孤獨無助,莫名彷徨起來,仿若自己是一個棄兒,一個被拋棄的孩子,陷入了我一個誰也無法闖入的深淵,天下都再沒我的立足之地。
後來,東方凌也來了,不知道是被誰帶進來的,他讓我去休息,我吼了他,“卿她沒醒,我要陪她。”
自從她閉上眼睛時,我一直無法冷靜,整個人處於癲狂的狀態。那個孩子,被嬤嬤抱走了,我連一眼也不想看,仿若看她一眼,卿就再也醒不來了。
那個時候,我真的是這麼想的,以致在若若生下來到她十歲,我一直養成了這個習慣,不敢看她。
守了她八天,無論東方凌想什麼法子來駕我,我都懶得理他,我已經沒有力氣了,長期沒有進食,沒有走路栽倒已經很不錯了,當然是懶得費力氣跟他鬥嘴。
在第十天,卿終於醒來了,而我,卻想要站起來,靠近她,一陣眩暈,我還是倒了下去,反而嚇了卿一跳。
內侍官跟嬤嬤都被我趕到外殿去了,幸好這個時候東方凌在,他幫卿叫御醫。
聽卿說,那個時候,東方凌很冷靜,行事都很有分寸,她一臉欣慰,而我內心也喜悅不已。
把江山丟給他,若是東方銘不來,也無關緊要了,丟給東方凌,我放心了。
經歷了這一回,我想,是時候帶卿去遊歷一番,去暢遊一番。
皇宮的氛圍畢竟壓抑,不利於卿的養身。
卿說要去阡陌,感謝原寒,卿能夠醒來,原寒功不可沒,但在卿即將醒來時,原寒又不告而別,匆匆離去了。
我想,原寒能夠前來,是東方鈺的功勞,只有他能夠說得動原寒。
卿是想去謝謝他們,我想,一年的時光沉澱,東方鈺或許是想開了,雖然沒有聽說他再娶,但是至少聽說了他在阡陌,日子似乎過得挺滋潤。
只是我沒有想到,若若很喜歡他,很粘他,而他對若若,也是喜愛的緊,一點也沒有因我的緣故,待若若不好。
我也不是不喜歡若若,只是不待見她而已。
卿也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並沒有強迫我去正視這個問題。
離開的時候,若若死拉着東方鈺的衣袖,不放開。我氣急敗壞,一下子脫口而出,“你再不放開,就把你丟給他。”
若若瞪着烏溜溜的大眼,那雙眼神似卿兒,那張脣跟我很像,她一副倔強的樣子,依舊扯着東方鈺的紫衣。
卿似笑非笑,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或許,她也是希望東方鈺過得好。
若若留下了,以她獨有的方式,扯着人家的衣袖不放,成了她長大後,我取笑她的緣由。
卿告訴我,我有她的陪伴,而東方鈺沒有,所以她放心將若若留給他照顧,她相信他會對若若好的。
我當然知道,愛屋及烏麼,東方鈺根本就沒有娶妻,他心頭還放着卿,他不能強迫他娶,除了憤憤地詛咒他早點娶妻,還能幹嘛?
若若,是我跟卿的綜合體,東方鈺對若若好,就是對卿好,也就是說,他對我好。想着,想着,我不禁想吐,我根本就不稀罕他對我好。我一個大男人,至於麼?
不過,轉而想到,若若是個不安分的傢伙,卿時常跟我抱怨,讓東方鈺當爹又當娘,忙活得團團轉,似乎也是一個十分好玩的事情。
很久以後,當我去接回她時,我後悔了,她根本就認定了東方鈺,氣得我內心陰鬱成一團。
她是認卿,但是她根本就不認我這個父親。
我想,卿差點耗盡生命生下這個孩子,選擇根本就是錯誤的。
轉而一想,難道卿是覺得這天下沒有什麼能夠剋制我,希望她生下的孩子,能夠剋制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