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康二十年,也就是天乾元年,我年僅十五歲,卻在老四、鳳相,還有母后一干人的鼎立扶持下登基爲帝。
在我登基爲帝后,我從來沒想過我的帝王之位只有短暫九年,就被我的十四皇叔奪回去了,或許真正的原因,可以歸咎爲這個皇位本該就是他的,因爲是我強制要過來的,最終還是躲不過命運,物歸原主罷了。
其實,對於這個皇位,我也並不留戀。世人都說我因爲母后跟鳳相有染,才導致一蹶不振,殊不知我也是厭倦了這勾心鬥角的日子,順其自然而已。
女人喜歡我,不是因爲我的權勢地位,就是因爲我的俊美皮相,撇開這一切,真正喜歡我這個人的女人少而又少,這也是我對女人不甚好感的原因。誰會對一個處心積慮討好你的女人能夠擺出自然的好臉色,誰明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將你當成上等商品,還會戀上他們?
後宮,本就是女人的天下,而我身爲天朝的皇帝,少不了要納妃來平衡朝廷中的力量。
後來,十四皇叔東方泗登基,他的後宮獨獨留下鳳卿一人,如此盛寵,給予一個女人,這是一個女人的莫大榮幸,也是普天之下女人的豔羨。
若是別的女人,我也是定然不服氣的,但是鳳卿,我覺得值得,反而我覺得鳳卿配寧王,她是虧了。
她能夠二嫁,非但要積聚很大的勇氣,還要頂着紛飛的流言站在那個母儀天下的位置上,承受天下人詫異的眼光。天朝雖然民風開放,但很少有嫁出去的女人被休或成了寡婦再嫁。
母后來找我談論有關選秀的事情時,我懶散,並未放在心上,只說了全權交予她處理即可。後宮女人的進出,都是母后在處理,而後宮女人的管理,都是賢妃在處理,她跟了我好多年,這個權力,就當我給她的回報。
我原先也是有皇后的,就是我原先的太子妃阮荷,娶阮荷的原因很簡單,她是兵部尚書之女。母后安排她下嫁於我,大半是因爲她父親是兵部尚書,母后很有遠見,她預料到我登基時會碰到很多阻力,所以希望能夠提前儘量爲我解除。
阮荷的長相,我差不多遺忘了,記得她的名字是因爲她爲我生了唯一的兒子東方凌。凌兒跟我實在算不上親近,或許是母親早喪的原因,他每回見到我神智總是茫然,問他問題又是聰慧得緊,都能一板一眼回答上來。
父皇曾經告誡我,想要成爲一個偉大的帝王,不能專情,博愛是必要的,若是對一個女人專情,那麼他就成不了這雄圖霸業的擁有者。
我也一直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當十四皇叔成了孝祁帝后,他即使獨寵鳳卿,依舊能夠將這江山治理得好好的。我想,父皇大概錯了,專情的皇帝也能夠成爲這雄圖霸業的擁有者,關鍵就在於這個所謂的擁有者是誰罷了。
父皇無法成爲這個擁有者,他的心太詭譎莫測了,他的前半輩子,將自己的鋒芒慢慢磨掉,成了一個平庸的人,導致他的後半輩子,當了皇帝,瞬間揚眉立威起來,可是,他平庸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地植入他人的心中,那時的他,再立威,立的也是他面對的一幫人,無法將他光輝的形象植入民之根本——舉國百姓之心中。
而我,也無法成爲這宏圖霸業的繼任者,我沒有雄心,除了明顯的叛逆,我纔會頒佈去施行,這一點,父皇早就看出來了,所以,他在我身邊安了個老四,爲我適時排憂解難。
其實,就我而言,還是老四最親,一母同胞,在他面前,我纔會顯露我真實的情緒,不用遮掩,他也毫不留情地不給我好臉色看。
不知何時,總覺得我們生分了,因爲我記得他上次跟我談心事距離現在已經很久以前了。
母后說選秀還能幫老四選個正妃,他那個瑾王府也是時候有個女人入住了。
老四風流多情、玉樹臨風,黑玉國一戰,他聲威大震,少年戰神將軍的榮耀是兩國百姓爲他封的。
老四就是過於風流了,吟人居內已經收羅了大量風姿綽約的美人,各有千秋,獨具特色。我跟他提過好好娶個妃子,管管那羣人,免得以後女人爭風吃醋,他忙不過來。每回都被他推拒,藉口千奇百怪,我也不強加爲難,免得破壞了我們兩兄弟的感情。
此次,母后提議,正合我意,有人出面當壞人,而且是母后,我當然是樂意之至。況且這件事本就是我一直沒談成功的事。
記得母后似乎內定了皇后跟老四妃子的人選,母后身後最大的兩股勢力來自舅舅跟鳳相。舅舅家的兩個小表妹自小就是跟我和老四一起成長的,除了老四出去拜師學藝那幾年錯過了。
母后說,“皇兒,你兩個小表妹自小跟你長大,也跟你比較親近,瀟瀟天真活潑,不適合爲後,雪雁端莊美麗,溫柔可人,是皇后的不二選擇。”
我暗想,母后沒有說雪雁是皇后的好人選,直接說不二人選,她的意思就是叫我選雪雁爲皇后了。可是我依稀記得雪雁似乎總是喜歡跟在老四身後轉悠,她喜歡的應該是老四。
“母后,雪雁就留給老四吧。老四這輩子估計不會愛上女人,雪雁喜歡他,讓他娶個愛她的女人也不錯。”
我稍稍點撥了下母后。
說了之後,母后嘆了一口氣,聲音明明就在耳側,聽起來卻有些悠遠,“皇兒啊,母后也知道雪雁那丫頭喜歡老四,可是老四若是喜歡,早就過來跟母后提了。老四不提,就表明他是不會喜歡上雪雁的,這些年,也夠了。雪雁只有嫁給你,她纔會慢慢死了這非分之想。母后也是不願她受苦,老四這人太冷酷了,什麼憐香惜玉,都不懂。吟人居還有那一票子的女人,比你的後宮還充盈,雪雁若是真過去,定要來個大掃蕩,母后可不希望那兩人大打出手,今後吵到母后面前。鳳相家的女兒鳳卿性子清冷些,嫁給老四,較爲安分,不會無理取鬧的。”
母后這一席話,甚是令我佩服,原來不出宮門的人,卻還能夠看透這一切,無可否認母后的眼線無處不在。
我的心不由一震,若母后爲帝,那麼我這個皇帝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只是,女人是不能爲帝的,儘管母后更具備當一個皇帝的特質。
離開慈寧宮,那晚,我翻來覆去睡不着。
翌日晚上,我就召來老四,跟他談了這事,他雖然眉目清淡,對這話題提不起興趣,我以爲他會抗爭到底。沒料到,三言兩語之後,他便應下了這門親事,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個他應下的場面,直至今日,還在我面前異常清晰。
“皇兄,不必了,”轉瞬即逝,老四擡頭站直了身,身形突然停頓一下,眉頭微皺,“皇兄,有什麼人選?明日我就不過來了。”
“母后說宰相家的千金鳳卿很適合你,你覺得可以的話,朕就把她內定給你了。”
我緩緩坐起了身,炯炯有神的目光密切注視着老四的動靜。
他走了幾步,撿起了地上那本發黃的書籍,輕輕地放回到紫貂皮軟榻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似的淺笑,“鳳卿,這名字念起來還不錯,就她吧!”
如此一來一往,鳳卿跟老四的婚事就這樣定下了。若我知道她是如此一個不凡的女人,我就不會將她跟老四捆綁在一起,因爲這個女人的出現,老四變得不像老四,我也變得不像自己。
皇宮選秀那日,我終於見到了鳳相的女兒,鳳相的女兒之前,我從沒見過。母后偶爾間的提及,我才知曉原來在很早很早之前,她曾經進宮來過,我們是見過的。
只是,我一點印象也沒,大概是時隔年歲過久,而我,也沒有過多放在心上。
午時一刻,在飛華殿內殿中,我接見了她。
在所有的秀女人選中,她是最先讓我眼前一亮的一個。或許她的容貌還差表妹天下第一美人莫雪雁三分,但她渾身散發的氣質,令人無法忽視。
那一日的她,我看得尤爲仔細,薄施粉黛,穿上一身湖藍色新宮裝,腳上蹬着的一雙深藍緞繡蝶頭厚底女鞋。
宮裝上綴着三三兩兩的綠色蝴蝶,栩栩如生,恣意翩翩起舞,衣袖、襟前、袍角卻用素金色鑲了寬寬的邊兒,是合着宮內選妃的規格特製的。
上衣下裳,顏色跟款式都是最近京城極爲流行的,鳳卿本來氣質就偏冷淡,這一襲衣裳穿在她身上,如同一株空谷幽蘭,更加顯得遺世而獨立,別有一番韻致。
一頭烏黑的長髮挽成幽雅的流雲髻,斜插着一支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翡翠盤腸簪,尾部綴下密密麻麻的金線蝶形流蘇,與宮裝上頭繡着的綠蝶相形映襯,兩隻金蝶耳墜掛在臉頰邊燦爛耀目,更襯得她膚若凝脂,麗質天生。
她有雙似湖水般深邃的眼,波蘭平靜,帶着孤傲冷清的神情。
即使面對我這個萬人之上的皇帝本尊,她似乎一點也沒緊張,氣色鎮定,第一眼,我就由她的神色看出來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的鎮定自若,連朝堂上衆多百官也望塵莫及。
“哪位是鳳相的千金?”
我氣定神閒地迎上她的視線問道。
我的額前流蘇擋住了我俊美的這張臉,她似乎正在努力透過流蘇看我,但還是未果。我第一次討厭頭頂上這個皇冠的設計,當她看我的時候,我內心竟然有些雀躍,心跳較之往常急促了些。
我隨之想想,暗笑於心,我竟然想要藉着美色迷惑她,我堂堂一國之君,心中竟然閃過如此齷齪的念頭。
我忙斂神,發現她依然面無波瀾,緩緩跪下,“民女鳳卿,參見皇上。”聲音圓潤清越,在這燥熱的夏日,聽着如清風吹拂,心情陰鬱掃除了三分。
“釵頭鳳斜卿有淚,斯人寂寞已憔悴。”
我脫口而出,出口了又有些後悔,怕她心中在暗暗譏諷我賣弄文墨。這句詩詞中,包含了她的名字出處,但這整首詞卻是用來抒發閨怨的,貌似不太適合她清冷的性子。
只是出口了的話,我即使想要收回,也是無能爲力。
鳳卿眸中多了一絲訝異,繼而恍然,她肅靜着表情,定定地望着御座上的我。
她大概沒想到我會記得這詩吧,身爲一個皇帝,的確是用不着看這種怨婦抒發閨怨的詩詞,這首詩詞,曾是我無聊之下,隨手翻翻瞥及的,沒料到,早已深刻於心頭了。
我靜下心來,才發現周遭女人的視線都絞在她身上了,暗暗唏噓,看來我的無意之舉,卻給她帶來了麻煩。要知道,女人的嫉妒,比暗箭傷人的小人更加可怕。
我忙召來高士,讓他宣佈了我提前擬好的聖旨,雖然我萬分不願,好不容易對上眼的女人,就這樣硬生生地送了出去,還是跟我親愛的老四。
只是心中暗暗期盼老四能夠對她另眼相看,也算是了卻心頭一樁事。
雪雁表妹在高士讀完的時候,臉色大變,我看出來了,不動聲色地開口下封。這殿上的女人,除了鳳卿,全部都充盈後宮,但是我的心中卻一點高興的影子也沒有。雪雁的不悅,又哪裡抵得上我心中的陰鬱,一個皇帝,連選擇自己女人的權力都沒有。
我開始暗暗惱恨母后,若不是她早將鳳卿內定給老四,我還能有迴旋的餘地,眼下,老四也知道自己娶的女人姓啥名啥,我金口玉言,又豈能在此刻反悔。
都說母后待我好,連我也一直是,現在我則認爲不然,天姿國色的莫雪雁,就算是十個,也比不上鳳卿的一根頭髮。
她看鳳卿的眼神狠毒,我暗想,若是她真敢惹是生非,我定然不會看在母后的顏面上,對她客氣的。
貌合神離的日子,我已經過厭倦了。
那日鳳卿、老四大婚,洞房花燭夜,我在瀟瀟的臨湘宮,要了她一回又一回,她以爲我熱情似火,殊不知一向清心寡慾的我,心情非常難受,需要極度的發泄來緩解緊繃的神經,緣解莫名其妙的煩躁跟無名的嫉妒。
翌日,我聽說了老四在洞房花燭夜給了鳳卿臉色看,直到第二天一早纔回房。
我很想痛駕他一頓,如此獨特有韻味的女人,老四他現在不知道珍惜,將來有得他受苦的。若是他真的無法對鳳卿好,還不如趁早放手算了,讓她也能夠尋求綁縛的身心受困。
不出所料,老四的報應還真靈驗了,老四喜歡上了鳳卿,雖然他倔強不肯承認,但他每回進宮,跟我屢屢提到鳳卿的名字。
我本來就提防着一顆心,有心留意他,我在意他爲鳳卿彷徨、猶豫,我在意他藉由無視來加倍冷落鳳卿,我在意……
跟老四聊天,我能夠了解她日常的生活作息,瞭解的更多、更透徹,我內心的惡魔瘋狂成長,我竟然想要更多,我膽怯了,我無法跟自己的親兄弟奪取一個女人,她已經是自己的弟妹了。
其實,除卻我跟十四皇叔東方泗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我對他,還是佩服至極的。他能夠破釜沉舟,奪取自己的侄媳婦,憑藉這點,我就做不到。倫理道德,我自小受的教育早就根深蒂固,我無法違反常規。
蕭然之行,是我一生中做過最正確的事。老四失蹤,她在皇宮中消失,給了我正當的理由,我可以堂而皇之去蕭然。
我是私下去的,母后也是知曉的。她勸誡我過,但我還是一意孤行,義無反顧地去了。我跟母后說,“母后,你總不希望老四回不來了,我去把老四找回來。”
母后說,“老四是要回來的,他那個妃子,就不用回來了。”
母后八成了聽了莫雪雁跟潼歆的讒言,或許又聽聞了什麼小道消息,竟然對鳳卿起了疑心。
不過,我並未放在心上,老四整顆心都在她身上了,我根本就不用擔憂,老四倔強起來,九頭牛都拉不住。母后真要跟他槓上,老四也絕不鬆口投降的,有些事,老四做得比我絕。
蕭然之行,我有一段時間跟她一起渡過,沒有老四,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們兩個。
很想就這樣相伴下去,即使前方是重重困難,但是事願人違,我沒有那般幸運,我們兩個一起的時光,是如此短暫,在我小心翼翼中,它就流逝了。
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對她的好感,我從沒有提及,或許她已經猜到了,但是她是聰明人,沒有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