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目光中卻含着冷然的意味,抿了抿脣,良久才警告道,“以後進門記得要先敲門。”
容蓉臉色一變,天雷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暗暗思忖:王爺越來越不像他自己了,他並非循規蹈矩之人,以前跟久了,自己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地,他只是笑笑,還稱爲“豪爽”。如今大門敞開,他卻要求敲門。
心頭不是什麼滋味,瞟了一眼臉色不善的鳳卿,她倚在王爺懷中,坐在他小腿上,這般清冷淡然的人,本該跟邪魅不搭,卻詭異得發現這兩人一起,卻是如此契合。
心頭砰的一根絃斷裂,這鳳卿的身份,他天雷是邪教之人,雖然不拘小節,但也覺得王爺長路漫漫,真要打破倫理跟她在一起,也是需要莫大的決心跟勇氣的。
此刻,清容正好到了,看到裡頭曖昧的景象,遲遲不敢越過門檻。
既然被天雷、容蓉、還有清容撞到了鳳卿歸來這個事實,看來,此事再保密,也是無風不透牆,只是時間的問題。
他寧王向來我行我素,也不管這麼多,雙手麻利地解開兩人相纏的髮絲,再一把拉起她站穩,牽着她的手,朝着天雷跟容蓉他們走過,甚至超過了他們。
轉身,察覺兩人沒有主動跟上來,丟了一記冷眼,“跟上來。”
秋風驟緊,風蕭蕭,涼颼颼的。卻是這冷落秋風帶來一陣涼意,舒緩了心中積鬱的沉悶。
鳳卿不知道寧王牽着自己要幹什麼去,她除了身上衣衫整齊,髮絲甚至都是披散着,根本就無法見外人。
但是寧王的手握得相當大力,她根本就無力掙脫,看他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她只得暫時保持沉默,反正這裡寧王最大。
容蓉足足怔了半晌,還是跟了上來。
眼前的一幕太過震撼,擊的她當場無法反應。
她心頭悵然,深深的無奈浮現心頭,眼前不由便浮起個桀驁的身影,一雙邪魅深邃的眸子,只是那雙能夠肩負起天下社稷的大掌握着的卻不是自己。
嫉妒,瘋狂的嫉妒,她無法否認。
自己不管不顧,癡心跟在他身邊數年,卻始終無法得到他的迴應。
他的心和人總隔着一層膜,她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觸摸,感覺越來越挫敗。
都說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可是她退了一步,卻把自己退出了他的人生。
她後悔了,開始懷念以前的日子,以前的他,至少以朋友跟自己相處,而如今,甚至連一個下人也不如。
是不是所有的一切,只有失去過,纔會明白曾經的難能可貴?
很多很多東西,當時只道是尋常,等你明白過來,原來早已忘卻的那種感覺就是幸福,可是已經遲了,再也沒有了。
鳳卿一直被拉着,她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看周圍細緻的樓宇構造,只知道她出了囚禁自己的那間小院。
只不過還沒有來得及多呼吸點新鮮空氣,她就跟着寧王的腳步停下來了,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卻驀然瞧見面前的是兩匹高大駿馬。
心生膽怯,下意識退了一步,這寧王,不會想出這招來對付自己吧?
騎馬?還是高頭大馬?
她這輩子還沒有騎過馬,鳳卿清冷的雙眸多了茫然,喉間澀澀竟是酸楚。
寧王垂眸,正好捕獲她有趣的表情。
剛纔因爲天雷跟容蓉的乍然出現,他心情本來也不由沉鬱,但是瞧到鳳卿這副有點好笑的表情,緊繃的神經也不由鬆了,緊抿的脣角也下意識上揚。
“會騎馬嗎?”
寧王語氣沒有往日的輕佻邪魅,是正經的詢問。
鳳卿擡眸,只覺得眼前這個人,無比熟悉卻又陌生。
秋水澄明,似若點漆,寧王也迎上她的視線。
就這樣看着她秀髮長垂的閒恣,寧王沒由來一愣,只覺得眼前這清靈之氣若有若無,影影綽綽,在他心底猛的掠過襲遍全身,竟叫他一時有些無措起來。
“不會。”
鳳卿不習慣寧王這樣灼熱的注視,不自在地撇開他的目光。雖然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是她沒想過拿自己的性命來當賭注。
天雷跟容蓉在他們身後,只瞧得見鳳卿的容顏,卻背對着寧王,看不清他表情,更加探不到他那顆飄忽不定、陰沉的心,不知他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何藥。
“不會就好。”
寧王似笑非笑瞥了鳳卿一眼道,眼角甚至沾染上些許得意。
鳳卿清冷的雙眸略帶自嘲,目露詫異之色,擡眼一掃,卻猜透不了他迥異叵測的心懷,平日喜怒不形於色,有一種直覺告訴她上了他的當,自己的回答正中了他的下懷。
劍眉微動,自鳳卿收回目光,略一思索,狹促笑道:“隨本王上馬。”
摟着她纖腰,一把將她半抱上了馬。
鳳卿還在徵愣之間,就被抱上了馬,只覺得身子一輕,在空中轉了個圈似的,並沒有多大的感受。
及至上馬,坐在微軟又結實的馬背上,才真實感受到自己真的是在馬上。
寧王左手圈住她,右手握着馬繮。
沒聽過她驚呼一聲或者臉色起波瀾,寧王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挖掘她不同於閨閣女子的與衆不同,逐漸成了他的興趣。
天雷跟容蓉縈繞在心頭的情緒百感交集,卻是各異。一個是擔憂,另一個是痛到極致的絕望。
“天雷,大營。”
簡短的話語拋下,寧王右手一個用力,雙腿一夾馬腹,良駒不愧是良駒,頓時四蹄疾馳,揚長而去。
天雷一愣,垂首不語,似有一聲低不可聞地嘆息。回神便是飛快地上了另一匹良駒,正要跟上,卻聽到容蓉的吩咐,“帶我一程。”
容蓉本先是他的主子,天雷一下子也說不出拒絕的話語,勉強一笑,“好。”
容蓉伸手,天雷拉了她一把,容蓉也坐在了前頭,天雷苦笑,男女授受不親,不是神魔教中人在意的規律,餘光卻掃到了門口躲躲藏藏的一個熟悉身影,莞爾擡眸,那是清容。
算了,還是回來再跟她解釋吧!
隨着奔馳,鳳卿披散在後的秀髮被風吹得漫空揚起,四散翻飛,絲絲吹起,有些拂過身後寧王的臉,有些拂過他的胸前。
環在鳳卿腰間的雙臂驟然收緊,將她緊緊擁在他胸前,緊得令她不能喘息。
寧王鼻尖聞到淡淡清香,垂眸看見一片如雲墨般的絲緞,下巴微微低下,在綢緞上掃過,針扎一般,立即縮回來。
可是一向狠硬的心卻亂了,心不由己。
寧王整個人坐的筆挺,儘量不讓她的髮絲鑽進他的心,他一語不發,喉間滾動,深吸一口氣,大戰在即,敵強我弱,不允許自己分心,將擾亂他的三千青絲趕出心防。
良駒雖神勇,鳳卿是第一次坐在馬上,這一路的疾馳,令她渾身痠麻,一向嬌養的身子經不起這等折騰,甚至她自起來後,未盡膳食。
腹中空空如也,忍飢挨餓,喉嚨中酸澀難耐,又忍着不向身後的人求援。
閉上眼睛,臉色蒼白,脣上也血色漸漸失去,寧王心思恍惚,努力驅趕三千青絲鑽入心扉的酥麻,哪裡顧得上察看她的情況。
直到大營即在眼下,他才鬆了一口氣,他的驅趕還未成功,幸好不用再掙扎了,到了。
下馬之時,連帶將鳳卿橫抱下來,鳳卿勉強起身,四肢百骸痠軟無力,掙扎站起,腳下卻懸浮不穩,驀然跌進一雙有力臂彎。
她緩緩擡頭,寧王正瞧到她脣咬得血跡斑斑,臉色慘白,跟奄奄一息的病人差不多,身子虛軟無力。
寧王眉頭緊蹙,冷聲叱責道,“快要死了都不出聲,是不是要等到死了才說。本王對你而言,難道比起鬼神還不如嗎?”
他額頭青筋爆裂,攥着她纖腰的雙手忍不住握緊,又瞟到她眼底掠過一絲疼痛,繼而鬆了鬆力道。
這個女人,難道就不能給點好臉色嗎?用得着爭鋒相對如死敵一般嗎?
大營守衛看到寧王,便進去通報,結果衆將都從營內出來,卻正好瞧到他們的王爺摟着一個臉色不好、身體纖細的女人,臭着一副臉,冷嘲熱諷。不似以往邪魅的勾脣譏誚,現在一看,就看得出他整個人處於盛怒之間。
一時間,是上前迎也不是,不迎也不是。
寧王冷眼瞪了他們這一邊,衆將忙低下頭,不敢亂瞄。雖然想不通這寧王怎麼會帶女人前來大營,軍隊裡,女人是止步的。
“我餓了。”
鳳卿張了張脣,有氣無力道。她頭重腳輕,覺得再不說,似乎沒機會說了。
寧王本來半摟着她半拖着她走,沒料到她突出其言,錯愕過後,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衆將低頭,看不到情況,也不知道那個女人說了什麼話取悅了他們的王爺,現在不是戰前緊張的氛圍嗎?
難道說王爺心中已經勝券在握,也難怪,心情好,平日裡王爺運籌帷幄,對任何事物都拿捏在手中,喜歡吊足胃口,再不費吹灰之力,一網打盡。估計是突然心生妙計了。
衆將好不容易爲自己找了藉口,其中有人想了良久嘀咕道,“那女人不是瑾王妃嗎?”
瑾王妃?一時間,衆將的臉色各異,大部分佩服王爺的勇氣,能夠將侄媳都能搶到手,帶來軍營,難道是當籌碼來着?怪不得前陣子,大肆在蕭然城搜找逃亡出去的這個女人。
只是,這瑾王妃對天朝那邊的瑾王跟皇帝,到底能夠起什麼作用?
雖說藐視皇室尊嚴對皇室中人來說,是不可容忍的,但是跟江山霸業相抵,他們還真不相信一個女人能夠讓敵軍棄械投降。
不過,聊勝於無,這個女人說不定還真能換一座城池來,衆將心情多少有了喜悅,仿若可以看到黎明前曙光照亮大地。
“王爺……
衆將不約而同恭敬地叫了一聲,這是軍隊見到主帥時的禮節。
寧王點了點頭,跟他們擦肩而過,橫抱着鳳卿直接進入了大營。他臉色又恢復了高深莫測,在下屬面前,他總是仿若戴上一副面具一般。
討論軍情的衆將也是跟着進去,鳳卿被放在了最領頭的位置上。
衆將不由面面相覷,一個籌碼被帶到軍營來,就已經讓人震驚了,這一刻,還坐上了主帥的位置,個個都是面露詫異。
寧王沒有理會衆人,揮手招來一個小卒,讓他下去弄點吃的上來,衆將的雙眸瞪得更大,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了。
寧王冷眼睨過看了這麼久熱鬧的他們,沉聲道:“過來。”
衆將愣歸愣,寧王的聲音向來有威懾作用,更何況這些將領都是他自己提拔上來的。
他們不約而同圍在了這張長長的議事桌,上頭還攤着一張蕭然城以及其周圍的地圖面貌。
圖是一卷羊皮紙,羊皮紙有些陳舊,估計是花費了不少心血。
上頭的地形描繪的極其精細,有險峻的,有崎嶇的,有峽谷,有山坡,有叢林,可供藏身的,反正那些攻守良地都用硃砂筆細細圈出。
“如今衆營合併,諸位就無需心生罅隙,全部都聽從本王的調令。”
輕描淡寫將這幾日幾個營暗中蓄意鬧事的事情揭露了出來,寧王寥寥數語,驚的衆人心頭一窒,明明是暗中進行的,爲何王爺連着也知道。莫名心生畏懼,不由連連點頭,心想今後還是安分點,不能作怪了。也不知道營那些人是王爺的心腹,還是小心謹慎點好,也是,大敵當前,小矛盾能夠少點,就少點,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是,王爺。”
衆人忍不住附和,這麼一驚一乍間,覺得此話的確是必要的。
寧王接着神色一凜,指着幾處險要的地勢,淡淡地道,“這一處都是進攻的好地方,道路平坦,兩邊卻是雜草叢生,在這幾處紮上兩萬個稻草人,都穿上我軍的服飾。想要攻入蕭然城內,就兩條路,一條通往雅落裡,另一條就是這一條大道。吃一鏨長一智,上次雅落裡一戰,我軍將他們引入,敵方定是心頭留了心,不敢過山谷,所以這一處大道,他們必當通過。在此處埋下五千士兵,三千人埋伏在道路兩側的雜草叢中,手持刀斧,不用砍人,專門砍馬腿,兩千人專門搖鼓納威,嘶喊寧軍必勝,讓他們的前鋒震懾一下我們寧軍的威嚴。”
寧王抿了抿脣,挑眉道,“我軍人寡,所以要製造氣勢,讓他們覺得派出了不少人。”
他雙手下意識圈過鳳卿的脖頸,抵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聲音愈發低沉起來,“蹈草人畢竟不是良策,所以不要廝殺,時間久了,他們定會察覺。所以要快戰斬亂麻,你們廝殺過他們的馬匹後,趁他們人心不穩時,便撤退。這條大道過後,有一條河,你們後退後,就斬斷鎖鏈,在對岸叫囂起鬨,也在對岸扎兩萬稻草人,讓他們以爲我軍派出不少的人。一般來說,我們製造假象這麼多人,他們不會輕易離開。初步估計他們只會派出前鋒來探路,中路的會直搗我軍大本營,本王決定坐鎮。他們有後方陣容,我們也有黑玉國世子。再說估計不出今日,皇宮定會有消息傳回,我軍安插在敵方陣營中的奸細自會鼓動人心,宣佈本王在阡陌城的大軍已經兵臨京城,想必敵方統帥定會封鎖這道人心惶惶的消息。所以這時候,就該是奸細發揮他們功用的效果了。”
鳳卿只覺得他口中、鼻翼呼出熱乎乎的氣息都噴在她的發間,暖暖的,雖然覺得他計劃周密,卻無心聽,肚子空蕩蕩的,飢餓驅使她不由打起了瞌睡。
“王爺英明。”
衆將心服口服的異口同聲道。
這一聲“王爺英明”還真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威懾作用,鳳卿只覺得耳邊一陣雷霆般的轟響,震得她雙耳隱隱作痛。
“有什麼更好提議?”
寧王按了按眉心,覺得似乎還有不妥,他從不輕易輕敵,上次雅落裡一戰,皇帝跟瑾王都沒上場,自己纔不費吹灰之力,初戰告捷。
這一次,他們肯定會一方出擊,一方留守,滴水不留,防守而言,定會固若湯池。所以,自己這一方只能守,加上剛得知瑾王已經回到了軍隊裡,鼓動士氣,士氣大振。
經過一晚的休養,那一羣遠道而來的士兵估計都恢復了精力。
寧王還在沉思間,那個被寧王遣去拿點東西上來的小卒回來了,鳳卿面前多了一碗熱乎乎的米湯。熬的時候估計久了,有點糊了,這是軍營,鳳卿明白。
飢餓促使她食指大動,有些歲月的木碗上多了一雙木筷,她不解,怎麼沒有湯匙,猶豫了半晌,還是聽到寧王問了一聲,“難道沒有湯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