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衛黎代替衛晨參加家長會的那天着實精心打扮了一番。
他聽說程老師年紀不大，與他不相上下，於是他拋棄了老成的西裝三件套，然而他又聽程老師的頭號崇拜者衛家小球球說對方成熟穩重，是個給人無限安全感的男人——當然，這麼高深的句子兩年級的小朋友是創造不出來的，所以這個評價是衛黎根據自家外甥指着當時熱播的一部灣灣偶像劇裡某個萬年情深男配角說“我們程老師比他帥多了！”的時候，抓住重點自行概括得出的結論。
於是他裡面穿了件純色的V領長T，外面套了件立領的天藍色風衣；下半身穿着的淺灰色牛仔褲把長腿包裹得曲線畢現，流暢又完美；腳上則蹬着一雙咖啡色的短靴。就算站在一羣打扮時髦的年輕媽媽堆裡，依然新潮得鶴立雞羣。
衛球球同學拉着自家小舅舅的手昂首挺胸地站着，恨不得自己此時比天還高，能夠讓還沒進門的程老師一眼就看見自己。
衛黎享受了會兒媽媽們不經意瞥過來的視線以及爸爸們時不時的瞪視之後，笑得無比得意地湊近球球：“怎麼着，今兒舅舅帥不？”
球球嫌棄地推開舅舅的大臉，一邊捂着鼻子一邊叫道：“你離我遠點嘛，臭死了！”
衛黎嘴角的笑容瞬間凝固，顫巍巍地做出西施捧心狀：“衛子初，你……”
球球到底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於是繼續捂着鼻子，努力伸着手勾住傷透了心的舅舅的脖子，然後費力地拍拍他的背，大人有大量道：“好啦好啦，不嫌棄你……雖然你真的好臭噢~”
衛黎內心一片悲鳴，心想要不是爲了你這熊孩子我至於今天翻箱倒櫃地找香水麼，還說什麼清雅淡香，成熟男士專用，薰得自己都快忍不了了。
他看了眼手錶，三點二十，還有個十分鐘家長會就開始了，他即將如願見到這位球球大魔王已經崇拜了兩個來月的程老師到底爲何方神聖。
衛黎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Angel,他下意識皺了皺眉，思慮半刻還是接通了電話。
——喂？
——阿黎！你快過來！
——怎麼了？我走不開，在給我外甥開家長會。
——你快過來阿黎！快點，我，我在萬達廣場，我撞車了！
——我馬上到，你等在那。
衛黎果斷掛了電話，然後蹲下|身，神色肅穆地對衛子初道：“球球，Angel阿姨出了車禍，現在我必須馬上趕過去，你待在這裡等舅舅回來，好不好？”
球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緊緊抓着他的手指，愣愣地問道：“那舅舅不等程老師了嗎？”
衛黎伸手撫了撫外甥的後頸，放柔了聲音，慢慢安撫他：“舅舅今天肯定去見程老師，你先在這兒，等舅舅處理完就回來，好不好？”
球球垂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纔像是下定決心般鬆了手上的力，極其認真地對衛黎說：“那你去救那個臭臭的阿姨吧，可你一定要回來接我哦，要請程老師去我們家吃飯的。”
衛黎攬着他的後腦勺，親了親他的額頭，保證道：“好，都聽球球的，球球乖，舅舅很快回來。”
說罷便匆匆離去。
三點半，程澤拿着一疊資料準時踏進二年級（2）班的教室。
他今天大概也是收拾過一番的，一套黑色西服西褲，只在領口露出了一點白色襯衫的領子。
程澤的髮型一貫是最簡單的，前額乾乾淨淨沒有留海，鼻樑上架着一副銀邊眼鏡，也許是五官清俊的關係，倒不顯得老土，還有幾分冷峻的斯文感。可惜的是他的表情實在太過單一，永遠板着一張臉，起初會被他面孔吸引的女孩子，最終還是會敗在他的冷臉下。
程澤站到講臺上，聲音平穩而冷淡：“感謝各位家長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參加今天的家長會，閒話不說，我們進入正題吧。”
他的視線慢慢掃過全班，默默在心裡清點人數，然而掃到最中間的衛子初時卻頓了頓——其他小朋友身旁都坐着大人，有些小朋友甚至左右都坐着家長，顯得擁擠不堪，而衛子初周圍竟然一個人也沒有，胖乎乎的球球小朋友臉都皺了起來，顯得可憐無比。
在看到他小朋友的前座特地轉過頭嘲笑他之後，程澤的心不由自主地軟了軟，特地點了他的名道：“衛子初，你媽媽在辦公室跟王老師溝通，晚些會過來。”
球球張大嘴巴錯愕地看着他，雖然不明白在外地出差的媽咪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學校，但他的心情明顯愉悅了起來，大葡萄眼都笑得眯成了縫。
“各位家長，現在下發的這份資料是我們學校接下來安排的教學計劃，有教授課程的進度還有秋季遊玩和運動會的介紹……”
這邊球球被程澤輕易安撫好了情緒，那廂的氣氛卻一點都不和美。
衛黎垂着眼盯着桌子，極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對面的女人妝容精緻，長相甜美，穿着時尚，然而她此刻的表情卻明顯有些膽怯心虛。
“阿黎……”
衛黎充耳不聞。
“阿黎！你還要我怎麼樣嘛！我都道歉了啊！”Angel忍氣吞聲地道了兩次歉之後發現他仍舊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大小姐脾氣當即發作。
衛黎直視她，一字一頓道：“你覺得這種事道個歉就能完事？”
Angel被他眼中的認真驚到，但還是嘴硬：“那怎麼辦？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老不出來見我啊！我有什麼辦法……我實在沒辦法了才……”
“才騙我是麼？騙我你撞車了，出車禍了是麼？”衛黎徹底沉下臉，視線半刻不離地逼視他。
“那人家想知道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嘛。”Angel狼狽地躲開他的視線，嘴裡忿忿地嘟囔道，然而說到這裡她竟然又神色飛揚起來，“不過我很開心哦！阿黎只用了二十分鐘就過來呢！說明阿黎真的很在乎我呀~”
衛黎不可思議地看着她，滿臉的難以置信：“你到現在都沒覺得自己做錯了？”
Angel站起身換了一邊，與他緊挨着坐下，討好地拉着他的胳膊撒嬌：“阿黎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知錯好不好~你原諒我嘛，我們等等去看電影吧，我訂好了票，最近出了部大片我特別喜歡……”
衛黎聽着她喋喋不休地說着不曾知會過自己的今日計劃，無力感和挫敗感一同襲來。
他把自己的手臂從對方的手中抽出，站起身俯視她：“Angel,當初交往的時候我就說過，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永遠是家人，而你也是認同的。可是今時今日你竟然以‘車禍’騙我出來跟你約會，讓我對我外甥失約。”
Angel一向是被人追被人捧的大美女，除了當初死纏着衛黎之外從未被人如此忽視，而今竟又被同一個人嚴加問責，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她猛地站起身，穿上十公分高跟鞋的身高几乎與衛黎平齊。
“當初交往的時候你也說過會盡力跟我試試的，但是現在呢？我約你十次你有出來過三次嗎？我要不說車禍你可能來嗎？是，我是騙你，可那又怎樣？我是你女朋友啊，你不應該好好寵着我陪着我嗎！你外甥你外甥，你外甥最大是不是？不是今天開家長會就是明天要陪他吃飯，那我呢？你把我當過你女朋友嗎？！”。
你約我的十次，哪次是先跟我商定了時間才與我一起討論要做什麼的，永遠都是一個短信或者電話告知我明天幾點去哪裡，你確定你要的是一個男朋友而不是一個附屬品麼？
當然這些已經不是重點了。
他神色冷淡，平靜道：“我以爲感情是公平的，不存在誰陪誰或者誰寵誰的說法。但是好像我們對這一點的認知有很大的分歧，所以，我們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吧。”
Angel聞言猛地縮了瞳孔，像是被這句話刺痛似的換上了冷漠的表情：“那就分手！哼，你居然指望公平？我跟你講你不可能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找到你要的公平！之前是我倒貼你，恨不得天天粘着你跟你在一起，這是因爲我喜歡你，我樂意！都說先喜歡上的先輸，我認了！但是你永遠這樣被動，永遠等着別人來找你，以後就算碰到你自己喜歡的也會錯過！”她拿過一旁的包，神色傲然地像個女王，“是我甩了你，是我不要你！”
衛黎看着她高昂着頭走出去的背影，居然覺得有幾分搞笑，只是不知道他們二人是誰可笑。
他捏捏鼻樑，無視了一干看熱鬧的視線，把桌上的咖啡一飲而盡，然後給李牧去了條短信。
——恭喜我吧，我被甩了。
程澤和衛子初兩個人蹲在校門口百無聊賴地數螞蟻。
“舅舅是不是把我忘了？”球球憋了許久，還是怯生生地開了口，完全沒了平日裡的囂張氣焰。
程澤摸摸他的頭，面無表情地冷着聲安慰道：“不會的，他在路上。”
球球轉過頭，紅着眼眶帶着哭腔：“程老師……”
程澤默默嘆了口氣，無奈地張開手臂把小朋友小小的、肉呼呼的身體抱進懷裡，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背，動作意外地輕柔。
又過了十分鐘，眼看着衛子初小朋友的眼淚要有決堤的趨勢，程澤只好牽起他的手，淡淡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衛子初朝氣全無，可憐兮兮地點頭。
於是程澤跟門衛吩咐一聲過後，就帶着球球去拿自行車了。
“衛子初……”
“是球球！”小胖墩至今不忘糾正他親愛的程老師，也算是種本事。
程澤此時也捨不得跟整個兒蔫掉的小朋友較真，從善如流地改口道：“球球，有沒有坐過自行車的後座？”
球球眨巴着眼：“有呀，舅舅的！”
“等等抱緊老師，不要鬆手。”程澤忍不住又摸摸他的腦袋，然後從包裡拿出圍巾，給他細緻地把整個腦袋和臉全都圍起來。
“喔！”衛子初乖乖點頭，在後座上扭來扭去，皺着臉哼唧，“可是不舒服，好硬哦。”
程澤聞言頓了頓，實在沒辦法，只好把打算拿來擋風的帽子給他當了坐墊。
於是球球舒舒服服地抱着程老師的腰，開始跟他閒聊。
“程老師，你喜不喜歡我呀？”
“閉嘴。”
“程老師……”
“不要說話。”
“程老師！”
“風灌進肚子裡會生病。”
“噢！”
衛黎：我今兒個恢復單身，你打算什麼時候分？
程澤：等你喜歡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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