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君駕馬而去,心裡的波濤洶涌卻不是抿緊的脣能表現出來的。
失望麼?不是吧,只是有些委屈。她能猜到對方會趕來,卻遠沒有想到對方是這樣趕來。是因爲沒有權勢麼,所以這麼卑微?可他明明可以做一條翱翔的青龍。
她雖然大大咧咧,卻不是蠢,不是看不懂對方眼裡的波瀾不驚。爲什麼呢,爲什麼呢,爲什麼這樣被人瞧不起也不反抗呢?
長君咬了自己一口,直到血腥味在口腔裡蔓延開來,才緩緩將心裡的暴虐之意壓下去。她不知道這一股比之前更讓人害怕的殺意來自哪裡,只知道這一次伴隨着殺意還帶來了無盡的恐慌。
“駕――”
林中飛鳥被驚起,撲棱棱衝入夜空。
長君一路不停,還沒有走近,已經聽到了喧囂聲,沖天的火光將乾州照得如同白晝。她心頭一緊,來不及後退,入手流光的冰涼不止沒有喚回她的理智,反倒讓她腦子哄的一聲,眼前徹底血紅一片。
劉曦光坐在馬上,在原地打轉。他看着前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沉沉。
林中飛鳥騰空,驚了馬上的人一身冷汗。他忽然反應過來,仰頭一看,無盡的黑夜。黎明之前是最黑暗的時候。不知道剛剛來的那一陣心悸是怎麼回事。
他甩甩頭,看着駕馬走來的齊陽。
“已經整頓好了,是要繼續啓程麼?”
腦子裡還有些昏昏沉沉的不清楚,眼前的人看起都是模模糊糊的。劉曦光一口咬在自己的舌尖上,讓疼痛來使自己清醒。
“嗯。”
趙坤只是一個五品的小官,還不是武將,被這樣逼迫着站在這裡,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城牆看出去是黑沉沉的天,以及天空下黑壓壓的人。人羣中燃着稀稀拉拉的火把,反射着刀光劍影尖銳得讓人皮膚髮寒。
眼見敵方已經開始攻城,趙坤手上用力,旗幟狠狠一揮,伴隨着他一聲不甘的怒吼,彷彿從胸腔裡帶出來的氣勢,“殺——”
能頂上的人越來越少,趙坤揮手奪過身邊一人的長刀,直接下了城門,衝入敵軍之中。他的這一舉動激起了又一輪的雄壯士氣。
於是,僅有的還能動的士兵全部跟着他一起大開了城門,衝到城門口去殺敵。
南蠻正準備撞門了,不料對方忽然將門打開,才涌上一股興奮,哪曉得就衝出來這麼些不要命的主,一下子被衝散了好遠,硬生生讓自己的人退後了半步。
烏宜站在戰車上,倒是謹慎沒有點燃火把,不過他月白色的衣衫反射出冷冷的光來。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注視着被逼退不能前進一分的己方軍隊,卻是反駁剛剛身邊的人說的話。
“急什麼,不過是窮途末路的反撲罷了。不值一提。”
他這樣說着,卻感覺身後一涼,轉過身去,只見一道紅光一閃,身後的軍隊瞬間潰不成軍。
趙坤被下屬圍在中間,已經是英雄末路。他自己也不抱希望了。只是想到那個小女孩的囑託最終還是沒有完成,有一點點的遺憾和抱歉。他甚至都在想那個小女孩臉上會出現怎麼樣的憤怒了。
他想着,將視線投向了遠方。望過去,自己的士兵死傷過半,他們還需要鼓勵,但是他此刻滿嘴苦澀,什麼也說不出來。更遠,趙坤的視線一直向着地平線去,無盡的黑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光明。
一道紅光驀地從眼裡閃過,趙坤有點沒有反應過來,張大了嘴,只見那一閃而逝的紅光再一次亮起,染紅了半邊天際,彷彿一輪出升的紅日。
旭日東昇,不外如是。
他的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卻見到那紅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敵軍的後營裡一路衝撞過來,攪得沿途的人天翻地覆。
那是……
“是何副都統的相好!”
“他來救咱們了!”
“挺住啊!殺——”
又是一股士氣,明明已經萎靡下去的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量,硬生生掀翻了一隊兵馬,濺起的鮮血將這個大地染紅。
天色微亮,那一縷沖天而起的血漬在長君面前爆發,糊了一臉。
她腳步一頓,改變了方向,手中微微藍色,血紅得有些妖冶的長劍直指烏宜所在的戰車。
長君從出現開始就成爲了一個奪目的存在,烏宜自然是看到了她。此刻看到後者手中不知道收割了多少人性命的劍越過萬千小兵直指自己,只覺得身後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撤,撤,撤!”
當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一個人最本能的反應。烏宜幾乎是屁滾尿流,一連三個字每個字都破了音。他腦門上佈滿了冷汗,手心裡也全是汗水。這個殺神是誰?有誰敢在戰場上橫衝直撞,還這麼豐順?
烏宜已經來不及想她會不會衝過來給自己抹脖子一刀了,他立刻就轉身下了戰車,躲到人羣裡去。不過他的命令倒是很有效力。
原本看到長君出現被嚇得失去了戰鬥勇氣的南蠻人此刻幾乎是慌不擇路的在逃竄。
烏宜擔心的是那個殺神繼續收割自己的軍隊,當下一咬牙,讓人不要收拾了,直接上路,先撤離了這裡再說。聽着下屬一波波來報傷亡人數,他幾乎咬碎了自己的牙。
乾州拼死反擊的兩次傷了七百多人,亡了三百多人。而那個不知道那裡來的殺神一出現,就短短的橫跨戰場的時間,沒有一個人受傷,死了三千多人。
三千多!
一個人!
短短時間!
“怎麼回事!”
“回稟皇子,是那個人手中的劍。每一次他長劍一揮,幾乎都要帶走上百條人命!”說話的人應該是武將,除了因爲氣憤語氣發抖,倒是沒有什麼害怕的情緒。
“天啊,他是什麼人!”這個說話的是文官,音調幾乎走樣,“簡直是惡魔,是魔鬼!”
“夠了!”烏宜一聲吼,臉色黑得嚇人。
“皇子您……”
“先撤一段再說,我看那個人神志有些不清,怕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不過有了這麼一個殺神,攻打乾州的事情還得從長計議了。”
神志不清?
的確是的。趙坤到現在才發現,那個人站在那裡,一直維持着手拿血色長劍的姿勢,動作有些僵硬,自己叫了她好多聲也沒有答應。
不過爲了不再其他人面前露出破綻,趙坤一邊忍着高強度運動之後的身體不適安排人員進行戰場打掃,一邊又小心翼翼的接近長君。
長君微微動了動,轉過脖子看着他。趙坤輕嘶了一口氣。對方眼裡全是渾濁的紅色,不曉得是被鮮血染紅了還是怎麼。那無盡的血紅覆蓋全部眼眸,半點眼白都看不到。
不過他看到那雙眼眸閃了閃,露出一個有些迷茫的神情來。
長君動動嘴脣,說出一個字。
趙坤聽見之後眼神凝重,向着烏宜拜退的方向一指。長君毫不猶豫的提着劍跟了上去。
“殺。”
他腦子還有些暈乎。這個小丫頭是什麼來頭?變成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只曉得殺?不,不對,她還是有些情感波動的,至少她沒有直接對着自己提刀就砍。
“趙大人,他?”
“沒事,他跟上去打探一下消息。”
“啊,他的身體受得了麼?”
趙坤一頓,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來,“不然你以爲何副都統的相好是誰都可以的?”
齊陽擡手,制止了行軍的隊伍。劉曦光現在腦子還是混亂的,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紊亂而有力,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一樣。然而現在能發生不好事情的地方只能是乾州戰線。乾州戰線,有……
“怎麼了?”
“乾州守住了。”齊陽也不瞞他,伸手一揚,手上站着的鳥兒借勢就飛了出去。
守住了?可是,自己心裡的不安是怎麼回事?
“我得到消息,烏宜正率領着人往這裡撤來,大概還有半個時辰我們就能碰上。”
“我們現在的狀態碰上烏宜必敗無疑。”
齊陽沒有接話,只是看着他,好半晌才道,“劉曦光,我曉得你有本事有想法,也有辦法能夠保存我們並且重創烏宜軍隊。灼華看中的人不可能這麼沒用。”
劉曦光動了動嘴角,什麼話也沒有說。的確,他是有辦法讓這裡的犧牲最小還能重創對方。不過也是在冒險罷了。
“我還得到消息,烏宜的軍隊在乾州受到了驚嚇,吃了打敗仗,現在整支隊伍如同驚弓之鳥。”
“好,我明白了。”對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劉曦光也不好在推辭了。只得調轉馬頭,身體力行的去吩咐了。
劉曦光一走,齊陽就接到了另外一隻鳥兒,當下臉色就陰沉下來了。
“白楓,你當真是以爲我不敢動你麼?”
如果是在平時,他也不至於這麼暴躁,只是才曉得乾州之所以能保住是因爲長君變成了那個模樣,此刻只心急如焚想要趕快到小孩身邊去。就算不能幫什麼忙但至少能陪着小孩。可是這裡的人摸摸索索,這麼囉嗦。而那邊的白楓更是拒絕了齊寒轉達的長君的話,要求慶功之後帶着後續補給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