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如黑漆。
一道身影如夜魅般踏在從天城外草原的虛空中,不緊不慢,不緩不急,猶如清風拂過,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夜過丑時,草原之上,風吹荒草,沙啞蟲鳴,遠方點點光火閃爍,彷如鬼火。
昊天踏在夜色之中,心中空明,這次暗殺於他心中猶如探囊取物,毫無任何緊張和壓抑可言。殺人紅塵中,即刻脫身白刃裡。
屠雪亮仗着人多勢衆,背後有金家撐腰,也自恃修爲高深,方敢來墨家村逼婚。然而其也並非性格莽撞之人,單從露宿草原一事,可見一斑。
昊天起初聽聞屠雪亮紮營與平原,心中本是暗喜,屠家之中戒備森嚴,暗殺難如登天,而此刻露宿草原,對昊天來說,刺殺易如反掌。
直到遠處浮現營寨,火光四溢,昊天心中方暗暗叫苦。
草原之上,萬里無遮,草長不夠掩人,無秀長之木可以掩藏身形,營火所罩下,百里之內,任何風吹草動,皆暴露在敵人眼中,談何暗殺?
打量四周,昊天心中竟已做好洛河步百里去殺屠雪亮的準備了。
忽見夜色之中似有人在揮手,口中作烏鴉嘶鳴,聲音雖刺耳,但看樣子並無惡意,昊天不覺握緊了手中的魚腸短劍,踏空而去,來到此人身前,心中一驚。
此人纖肢柳腰,夜色之中雖見得不是很真切,但隱約看得出此人面容姣好,風過留香,此人竟是名女子。
夜中女子學烏啼相招,自己做的又是見不得人的事,任何人遇到此事,心中都會驚惶。然而昊天卻將緊握魚腸劍的手鬆開了,因爲他認得這雙眼睛。夜幕之時曾與他四目相對,此人儼然就是墨家二哥墨愛之女,墨輕城。
“你來做什麼?”昊天沒好氣的問道。
要知這暗殺一事,多一個人,便是多了一份危險,昊天自恃有洛河步,可以安然脫身,可如今一女子相伴,難免多了許多不便。
“我,我來給仙人送此物。”昊天聞聲一驚,昊天於黃昏之時已見過墨輕城,此女面容宛如天仙,氣質清新,縱在天界也尋不出如此純淨脫俗之人。但是如今聽得此聲,如老烏啼哭,嘶啞嗚咽,委實難與外貌相配。
輕城似乎明白昊天心中所想,簡短截說道,“我父深知紅顏禍水,怕我爲家族惹來禍患,於是用體內精力逼毀了我的聲帶,讓我聲音如此,是以我自幼便不敢多言。”
昊天聞之大驚,暗歎墨家之人均是大局爲重的義士,且不說老二墨愛爲救大哥而死,就是爲了家族不願因女子生禍,甘心自毀獨女聲帶,這一份決絕,又有幾人可以做到?卻不知輕城的這份沉默卻也憑空爲她增添了一抹憂鬱和文靜的美麗,更不會想到,縱有手段如此,卻仍未給墨家避開這紅顏之禍。
昊天自知時間緊迫,不在哀怨,再看輕城送來之物,乃是一件披風,不解道,“這是何物?”
輕城答道,“此物乃是避異風,是我親手所做之物……”
輕城見昊天不解,繼續說道:“避異,就是常人稱的變色龍,小女子曾在村中見過,這種生物的皮毛可以跟隨周圍的環境變化而變化,小女子心存好奇,用了百年,才得知此生物的變色原因。做此披風,以備不時之需。想到仙人如今爲小女子深入虎穴,周圍平原之地並無掩體,前來相送,並來助仙人一臂之力。”
輕城生怕昊天拒絕自己,匆忙將心中所想說出,臉頰也不禁微紅。
幸而夜色已深,昊天並未察覺。
昊天不禁暗歎輕城手巧之時,又感嘆這少女心思縝密,也不造作,收下避異風,口中說道,“你且先回村中,等我回來。”
輕城沙啞之聲又起,於風中更顯陰森,但昊天卻能聽出語中急切,“我乃墨家第四代後人,並不受誓約限制,仙人此番爲我入陷……”
昊天打斷輕城的話,滿臉嚴肅的說,“輕城聽話,暗殺之事,多一個人就會多一個危險,你先回去等我,天亮之前我定會趕回去。”
昊天安慰着墨輕城,彷彿安慰着自己的妹妹一般,昊天在身高上高過輕城一截,相貌老成,此刻骨子裡又多了一份堅韌和決絕,任誰也看不出此刻決心殺人的少年還未過輪迴。
輕城見昊天披上避異風,消失在了草原之上,暗歎一聲,兀自轉身離開。
草叢中隱隱有草動之聲,宛如風過。
有了避異風相佐,昊天於披風之下大步前行,他不敢再踏空而行,他要把全部天精都保留到刺殺的那一刻,所以他很感激輕城雪中送炭,如若無這避異風,這百里距離踏空而行,想必昊天縱是殺了屠雪亮,自己也會葬身於草原之上。
營地之周,喧囂聲大作。屠雪亮已有十足的把握贏得美人歸,於是今夜屠家營地中正在大擺喜宴,早早便對手下犒勞了起來。深夜之時,營火通明。
昊天隱藏在避異風下,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的一切行動,而外界卻將他視爲無物。宴會之上觥籌交錯,昊天見到了早些時攔路的胸毛大漢,如今已喝得酒氣熏天,正站在桌前侃侃而談,舌頭有些大,語無倫次。
“今天那小兔崽子,就他孃的是個慫蛋!老子我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死,也不知道少爺怕個什麼!”
“誒!你別這麼說!他旁邊那娘們可不是好惹的!”
“那小娘皮……”
大漢話說一半忽然覺得下身一陣顫抖,褲子不知何時已被脫下。
夜風拂過,微涼……
只留下壯漢的慘叫和滿桌的戲謔。
屠雪亮的大帳並不難找,草原之上,唯有一間大帳內有燈火點亮,有一人影搖扇獨坐桌前。
屠雪亮獨坐帳中,心中想着俘獲輕城後的情形,如熱鍋上的螞蟻,心中焦急萬分,毫無倦意,似乎所有的睡意都要留到明天晚上的春宵一刻。
昊天立於帳外,不斷的均衡着自己的呼吸,手也不住的顫抖起來,也不知是因爲緊張,還是因爲興奮。他靜靜的等待着,作爲殺手,最是不能缺乏耐心。而初次暗殺的昊天,居然對這一點領悟的十分深刻。
屠雪亮在帳中時而長嘆,時而狂笑,不時來回踱步,漸漸,他似乎有些疲倦,由桌旁,轉坐在牀沿。
外面吵鬧聲依舊。
忽然狂風大作,風捲帳幕,昊天趁勢閃身而入。只是避異風亦隨風而起,使昊天漏了身形。
“來人是誰?”屠雪亮眼明手快,見有身影進入帳中,也不張揚,他自恃以自己半步地仙的修爲,從天城外年輕一代無人敢造次。而若是些老傢伙,誰肯拉的下面子來找他的麻煩呢?
昊天也不應聲,風住帳落,帳中死一般的沉寂。
屠雪亮明知帳中有人,卻不知來人用何等手段隱藏住了身形,執扇而起,輕挪至昊天消失的地方,屏氣寧息,試圖聽出昊天的聲音。
屠雪亮不知此時昊天正在他的前方,亦是屏住了呼吸,兩人就如此對峙着。時間悄悄過去,昊天的雙腿漸漸發麻,額頭上,已有冷汗滲出,他心中突然萌發一種想將避異風扯下的衝動,那緊張的時刻和壓抑的氛圍,足以讓每一個人抓狂。
但他也深知,如若正面交手,他根本不是屠雪亮的對手,不出五招,便會死在他那看似瘦弱的手下。
此時,大帳之外吵鬧沖天,大帳之內靜謐如斯,鮮明的對比,讓二人的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點。突然此時,屠雪亮收起摺扇,向前探去,口中唸唸有詞,“我知道你一定就在這裡……”
說話間,屠雪亮雙手已經觸及到了避異風上,心中大喜,用力一扯,電光火石之間,昊天身形畢露,反提魚腸,揮匕而出,寒光四射。
屠雪亮手中正握着避異風,見光芒四射,躲避不及,只得短撤半步,原本瞄着咽喉的魚腸劍,卻將屠雪亮握着避異風的左手活生生的削了下來。
短劍鋒利,屠雪亮只覺左手微麻,並未感覺到疼痛,劍光依舊,眨眼間來到屠雪亮右手之前,屠雪亮翻手立起摺扇相格。
屠雪亮乃是屠家的寵兒,雖然只讀過幾日書,但酷愛書生之氣。爲人殘暴卻偏偏做得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心狠手辣,害人無算,被從天人稱“血君子”。
屠家老爺子屠鵬翼見小子好爲書生,心中也是十分歡喜,託人用精鋼爲骨打造了一柄摺扇,又以千年古樹之皮包裹,堅韌非凡,屠雪亮也自恃如此,纔敢以扇迎劍。
可誰知這魚腸更非常物,乃是上神專諸佩劍,後專諸身死,迴歸天地,此物才落入天帝之手,乃是上古之兵。
魚腸遇摺扇猶如烈火融雪,剎那間將精鋼摺扇削爲兩段。劍鋒不停,再次指向屠雪亮。
卻說屠雪亮好勇鬥狠,少年時於從天之內,也算身經百戰,魚腸劃過不過頃而,他已後撤十步開外,方覺左手劇痛襲來。
屠雪亮也顧不應暇,他深知交戰之時,片刻猶疑都會喪命,血君子對待自己亦是狠辣,他看都未看地上的斷手,猛地張開那半柄摺扇,手中扣下扇柄機關,八支精鋼短箭從扇骨飛出。
這精鋼箭藏於扇骨之中,乃是屠雪亮最後的殺手鐗,出其不意,八根短箭掃盡了一扇平面內的所有地方,且不說對手心無防備,縱是有所準備,恐怕也無力迴天。
所幸昊天心細如髮,見屠雪亮撐開摺扇,心中便有所警惕,忽見摺扇之間寒光四起,昊天暗叫不妙,環顧四周無處可避,急中生智,強運從風拔地而起,立於浮空之上,腳踏洛河步憑空消失在帳中,八根精鋼箭全部射空,破帳而出。
屠雪亮見自己絕殺一擊無果,心中不由得慌亂,也不做掙扎,嘶聲求救,卻被帳外喧囂所掩蓋。
昊天忽而出現在屠雪亮頸後空中,倒執魚腸,從空中急落,魚腸正入屠雪亮頸後,從喉口穿出。
昊天抽劍而出,心中慌亂,也不去看倒在地上的血和君子,披上避異風再次消失。
草原之上又有清風拂過。
月,愈發的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