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發的昏暗,那輪黑月彷彿是爲了掩蓋什麼似的,竟悄然消失在地平面下。
黎明將至,草原上那慶功宴,也早已結束,大漢們一個個爛醉如泥,有的伏在桌上,有的倒在地上,鼾聲震天。
少時,一名大漢踉踉蹌蹌的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滿是焦急,可能是腹中不適,四處尋找着宣泄的地方,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眩暈中,只能見到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亮,便向着那光走去。
藉着亮光,大漢繫緊了腰帶,宣泄之後,身體有些輕飄飄的,突然腳下一滑,便向着前方倒下,跌入帳中。這一跤跌的大漢有些醒酒,揉了揉模糊的醉眼,支撐着準備爬起,隨手一抓,覺得手中握着什麼東西,黏黏的,還有液體在流動。
大漢將那物舉起,一隻血淋淋的斷手呈現在大漢眼前,大漢只覺腹中翻滾,一陣作嘔,大量食物夾雜着酒氣從大漢嘴中嘔出,大漢只恨的自己今日晚上吃的過多,如今此刻嘔吐不止。
大漢嘔吐許久,終於停了下來,此時,酒早已醒了大半,見自己身處自家少爺帳中,手中握着斷手,暗道不妙,急忙爬起身來,打量四周,只見自家少爺伏在地上,後頸被貫穿,左手已斷,右手摺扇亦折。
大漢將屠雪亮屍首擡起,心中大駭,只見屠雪亮雙目圓睜,臉上寫滿了驚恐,好像對自己的死很驚訝,吃驚,還是不甘?
那傷口從後頸直穿喉嚨,使得喉結和氣管破裂,鮮血仍從屠雪亮頸間汩汩流出,酒氣和血腥彌散在帳中,看着屠雪亮的慘狀,穢物又一次填滿了大漢的口腔,這一次,大漢幾乎快將腹中苦膽吐出。
這一吐,大漢徹底醒酒了,張口大叫,四處尋人,奈何夜宴豐盛,他人早已沉睡。
忽然間輕風微過,大漢面前光影一閃,出現一人,只見來人浮於空中,面上帶着金屬面罩,腰肢纖細,長髮披肩,背生雙翼,乳白色的翅膀在夜空中扇動着。
大漢見來人“噗通”一聲便跪下了,口中喊道,“求天神爲我家公子報仇。”
羽人也不理睬,身影晃動,進入帳中,檢查了下屠雪亮的屍首,轉眼又出現在大漢面前,“去叫人。”
聲音冷冰冰的,卻是悅耳的女聲,大漢聽了心中一驚,也不敢多言,立即磕頭應道,“是!”
再擡起頭,那羽人已不見蹤影。
卻說昊天殺人之後,施展從風在空中疾行,屠雪亮的託大加上昊天洛河步和魚腸的完美搭配,讓昊天兩招之內便殺了他,並未耗費許多的天精。但他心中一直不安,他總覺得在暗殺之中有什麼地方一直被他忽略了,那營地周圍分明有着一股強大的精氣外溢,那至少是地仙的修爲,想來應該是屠家派來保護屠雪亮的,只是爲何遲遲不肯動手,甚至此時屠雪亮身死,昊天撤出,也未見那人蹤影。這使得昊天從帳中逃出之後一直心有餘悸。
所以他不敢耽擱,踏空直接施展洛河步,向墨家村飛去,他心裡知道只有到了墨家村,他纔是安全的。
逃出不久,昊天忽然聽得身後呼嘯之聲破空而來,那片空氣彷彿已經被這聲音撕裂了,發出陣陣爆破的聲音。昊天估算着聲音的速度,也不敢回頭去看,從腰畔抽出魚腸劍,待那呼嘯聲近,昊天將魚腸反手一格,只聽金屬相碰之聲響起,隨即昊天小臂之上一陣劇痛。
昊天不敢託大,將洛河步施展到極致,此刻他覺得身體彷彿都被抽空了一般,體內的天精在飛速流逝着,比起之前的逃亡,天精的消耗相差百倍,昊天無暇思考,只得全力向墨家村飛去。
當大漢叫醒了所有酣睡的屠家隨從,點亮火把時,黎明前那最後的一抹黑暗被映得如同白晝一般,正欲一同追趕兇手,卻看到那羽人從遠處飛回。
爲首一名大漢壯着膽子道,“天神可將那兇手抓住?”
“活不長了。”羽人冷冷的說道,於是轉身離去。
“裝什麼清高,讓你保護個人都…。”那大漢喃喃咒罵道,忽然間利箭破空,正穿透那大漢的咽喉,大漢應聲倒地,致死都未將那句罵詞說完,其餘人更是作鳥獸散,四處而逃。
奔跑途中,昊天覺得自己的小臂一直在滴血,更可怕的是天精也在隨着傷口不斷地流逝,不知是否是幻覺,他總覺得自己所過之處,背後有狂風捲過,但他什麼都不敢去想,他現在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抵達墨家村。
晨光灑下,天際泛起了魚肚白,墨家村人早已起牀耕作,他們看到家主和幾位兄弟均早已站在村口,眼中充滿了期待,還有那向來以清高著稱的墨輕城,此刻也在一旁張望着。昨日那機靈古怪的女子,爲何此時眼中泛着淚花,和他一起的那少年呢?
“來了。”小貂輕呼一聲。她與昊天結識已久,縱然洛河步可以隱去身形,隱約間,小貂也能感受到昊天身上的氣息,話音剛落,一道黑影憑空而現,從空中跌落而下,小貂眼疾手快,一步踏出,將那身影摟入懷中,口中驚呼,“快,快,他受傷了!”
黑暗中,昊天只覺得身體很輕,他彷彿見到了月亮的柔美,然後,是光芒萬丈,刺得他想躲避,卻怎麼也躲不開,皺了皺眉,然後,被迫睜開了眼睛。
迷離間,他看到了一雙充滿關懷的雙眸,只是那眼睛乾澀無比,發紅,還透着些疲憊。直到完全睜開眼睛,他纔看到坐在牀畔的小貂,頭髮乾枯毛燥,雙眼泛紅,臉上隱隱有着淚痕,一襲白衣早被泥水和血水攪的骯髒不堪。
看到昊天睜開了眼睛,小貂絕望空洞的眼中忽然放出了光芒,那光芒,竟比晨光都耀眼,昊天努力的張了張嘴,小貂便將耳朵側了過來,用着沙啞的嗓音溫柔的說,“你說什麼?”
“你,你好髒……”
於是昊天又昏迷了過去。
再度清醒後不知是幾日,昊天只覺得渾身輕鬆,只是小臂處隱隱作痛。睜開雙眼,打量四周,他發現墨家四兄弟和墨輕城都在他身旁跪着,接着看到了小貂站在一旁,她的眼睛依然是紅紅的,與上次不同,她已經把自己收拾着整齊了許多,只是依然可以看到神色的憔悴。
“怎麼又哭了。”昊天喃喃道。
他總感覺這樣好像是守靈一般,加上小貂的淚眼婆娑,更是讓他覺得不自在,他努力的坐起身來,發覺所在之地並不是當日迎客之房,今日的房子更顯得古老,昏暗,彷彿不見天日一般,縱有些許陽光欲照入屋內,也被門檻攔截在屋外。
墨兼率先打破了寧靜,“家祖,恩人醒了。”
這時昊天才發現,這間屋子主位之上坐着一位老人,老人雙眼緊閉,像睡着了一般,臉上週圍如刀刻般清晰可見,看似懶散,但昊天卻絲毫不敢小覷,因爲他知道老人的來歷和那瘦弱身軀裡蘊藏的力量。老人身旁垂手而立一名老人,管家裝扮,相貌平凡,在人羣中也很容易被人忽略。但是在昊天看來,那老人的雙眸卻深不可測,透出無盡的智慧和歲月的滄桑,氣勢絲毫不低於一旁枯坐的墨家家祖——萬兵皆斷的墨問。
墨問並未睜開眼,也未回答墨兼的話,竟真如睡着了一樣,墨家之人不敢仰視,小貂一臉關心的看着昊天,唯有昊天發現,那如老僧入定般的老人,胸口暗出了一口長氣。未及說些什麼,管家裝扮的老人卻先開口說話了,“好了,你們下去吧。”
“是,武管家。”墨家五人如蒙大赦,轉身離開。
墨家之人退出房間後,小貂便坐在了昊天身旁,昊天見小貂紅的眼圈,不由心中也是一陣作痛,輕撫着小貂的頭髮,予以安慰。
安靜並未持續多久,武管家便打破了二人的寧靜,“昊天,你……”
武管家並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但他更無法忍受這安靜的氣氛,墨家之人決不會相信,向來以果斷著稱的武管家說話居然會吞吞吐吐。
昊天很識趣的接過了話,他不願讓人尷尬,即使是現在的情況,“武管家,您不用說了,我知道,我已經修爲盡失了。”
昊天平靜的說出了這句話,聲音沒有絲毫的波瀾,就連墨問的眉頭都略微緊了緊。昊天從起身那一刻起,就覺得自己體內空蕩蕩的,似乎缺少了什麼,他試圖運行體內天精,卻發現體內竟無一點天精迴應,又看到小貂泛紅的雙眼,便已猜了大概。
武管家見狀,也不矯揉造作,繼續說道,“不錯,而且,你的傷口,我們也無能爲力……”武管家說話間,餘光瞄了坐在一旁的墨問,心中不由苦嘆,接着說道,“不過,我們墨家的固封已經將你傷口包裹好,至少不會再有血液流出,只是…”武管家猶疑道,“傷口無法凝結,你可能再也無法聚集天精了。”
昊天聞言暗歎一聲,臉上表情終於變得不自然了,如果僅僅是修爲盡失,以他的天賦足可以再次踏入天仙,畢竟此刻的他也剛剛踏入修行沒有多久。他沒有想到那情況居然比他想象之中複雜的多,傷口無法癒合,無法凝聚天精,對他來說打擊無疑是致命的。他還有任務要完成,如今,他卻成了廢人。
他心中此刻唯一擔心的,居然是那撲朔迷離的任務。
一旁的小貂卻再也按耐不住,撕聲喊道,“他爲了你墨家才落得如此田地,你們怎麼能這麼狠心!”
墨問一直是她心中崇拜的長者,如今在墨問面前,她竟已不顧禮節,再一次放聲痛哭起來。
昊天將小貂摟在懷裡,心中的苦澀溢於言表,口中卻說道,“沒事的,沒事。”
武管家見狀心中也是酸楚,說道,“昊天若是不嫌,輕城小女……”
小貂聞言,早已失去了最後的底線,吼道,“誰要你們家那老女人!我們明天就走!”小貂言罷,看着身旁的昊天,眼中滿是委屈,也徵求他的意見,昊天卻是溫柔的看着她,平靜的笑了笑,“聽你的。”
小貂有了昊天的鼓舞,心中更是痛快,扶起昊天便出了墨家中廳。
留下錯愕的武管家,吃吃的說道,“老,老女人……”
“那小子,居然還未過輪迴啊,可惜了,可惜了。”武管家嘆道。
萬年輪迴是天界的法則,天界時間無限,萬年之後的時間便以輪迴計算。天界所有,無論天凡天神,萬年便度一次輪迴。如若安全度過輪迴,那修行之路便離成功更近一步,絕大多數天凡都是在一次輪迴之後引得天精入體,稱爲遊仙,繼續輪迴修行。所以縱使天人修行者實力無差,人界之人都想試圖通過蓬萊迷島到天界修行,增長壽命。
而天界無論凡神,則都期盼着僥倖度過輪迴,再增萬年壽命。
墨問卻並未好像並未聽到武管家的話,張口說道,“天界將亂。”
聲音溫潤如玉,絲毫不像從老者口中吐出,唯有武管家才知道,那聲音的主人早已度過五次輪迴,如今已要回歸天地。
聽到墨問的話,武管家並未驚訝,而是苦笑一聲,“你也知道了。”
兩位老人相視無言。
龍鸞殿內,一位青年正襟危坐於龍鸞椅上,肩上擎着只金鵬,望着殿下跪着的老人道,“不能讓他死,傳命讓十二天守,於九天之內去尋鬼醫華白。”
殿下老人稽首告退,只見青年肩上的金雕口中一滴鮮血劃落,正落在青年身旁金盞之中。
金盞之中,赫然盛着一灘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