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周君主無懼神佛,衛王直怒傷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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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佛、道二教,經像悉毀,罷沙門、道士,並令還民,禁諸淫祀,禮典所不載者,盡除之。”的旨意一出便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轟動。
臣子們意見不一,宇文邕卻力排衆議,大斥佛道之事,不予迴旋。
最終,朝堂的反對之聲淡了下去,周國境內開始了大面積的摧毀佛像,焚燒經書,並且強令僧徒交出土地,還俗勞作。
□□之中,阿史那等人聽聞了滅佛之舉同樣震驚。
身爲國母,又自小信仰佛教,阿史那很快就帶領着后妃前去求見,希望宇文邕可以收回成命。
李娥姿等人爲此也多是附和之意。
塵落立在一旁,聽着阿史那等人所言的佛不可輕廢,卻始終未發一言。
她深知這一舉措的厲害關係以及將牽連的情況…但每每想到那夜他所說之話,所翻之書,又要她如何反對他這樣的決定…
“皇后信佛,朕理解,但在朕看來,目前的佛教會阻礙國家的發展,不可不廢!”宇文邕的聲音將塵落拉回了現實。
她見他瞥了阿史那一眼,淡淡道:“此事不必再多言,近日裡,宮中的佛堂也會被拆毀,皇后還是儘快安排人去那裡收拾一下的好。”
“陛下!”阿史那急道。
李娥姿等人面面相覷,沒想到他如此堅定。
塵落感覺到他語氣裡的強硬,心知此事無人可以動搖,只是不知爲何竟覺得有些寒意從心底升起。
“陛下,靜藹法師帶着不少不願還俗的弟子抗旨,現在已經聚集到宮闕外請求覲見,還帶來了上表。”侍從進來稟報道。
阿史那聞言,又恭敬道:“陛下,我並非有意忤逆陛下的意思,只是擔心陛下的安危,佛祖不可輕易詆譭,佛法更不可輕易廢除…”
宇文邕沒有回答,接過上表,淡淡掃過。
這靜藹法師所寫也無非是他仗着皇權,毀滅聖法,豈不惡因果之說一類的話。
他將表章一扔,吩咐道:“出去告訴靜藹法師,朕念他是高僧,給他一日時間規勸弟子自行還俗,若明日他們還抗旨不尊,就休怪朕了!”
“陛下!”阿史那仍不肯罷休,“靜藹法師是得道高僧,從小便領會佛祖所傳壁畫中的種種苦刑,深知不可爲惡,他勸陛下定是…”
“皇后此言是認爲朕在作惡了?!”宇文邕打斷了她,聲音隱隱帶着怒氣。
“…”阿史那噤了聲。
其他人聽出他的怒氣,也不敢再插嘴。
“如今周國無人無糧,農田荒廢,佛家卻穀倉堆積,人丁旺盛!朕令他們還俗耕地,保家衛國有何錯!且佛乃外國之神,非中華所應信奉!古之聖賢皆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佛教卻對此視若無睹!他們連這最基本之事都做不到,如何去度一國之人!難道要等到我周國再無新生之民,再無可用之糧,纔算他佛家行善不成!”宇文邕抑揚頓挫的說完,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無言以對。
“諸妃想是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不必再議!”宇文邕默了默,竟下了逐客令。
阿史那等人聞言,雖然猶豫,卻只得出了屋子。
塵落跟在最後,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看了屋裡一眼,抿脣道:“邕哥哥…”
“你也要勸朕收回成命嗎?”宇文邕餘怒未消。
塵落頓了頓,轉身走到他邊上跪坐下來:“我知道你沒做錯,而且比起魏太武帝的殺戮,你的滅佛很柔和…我記得你那夜所說,所以我支持你,就算所有人都不支持,我也會支持你的…”
宇文邕見此,態度緩和許多,將她擁入懷裡:“對不起,剛纔我太兇了,還是你最瞭解我…”
塵落在他懷裡蹭了蹭,突然擡頭問道:“對了,你先前說佛教誤國,可是這似乎不關道教的事,爲什麼連他們也要被牽連?…”
宇文邕輕輕拍了拍她:“我滅道教與滅佛一樣,只是希望讓周國的編戶增多,土地增多,可以早日恢復國力,讓百姓安居樂業。況且若只滅佛教,勢必會使得道家一家獨大,也會讓那些佛徒們更加反抗,光去年底我定了三教先後,他們就反覆上表,又與道教鬧得不可開交,若是再如此,恐怕會引起騷亂,導致國內的不安因素增多。”
“也對,可是你不是挺寵衛元嵩的,滅佛之事,想來他應該出了不少力吧。你這麼做豈不是讓功臣寒心?”
“何來寒心之說,衛元嵩曾言讓我建立延平大寺,容貯四海萬姓,等到佛教的勢力被震懾之後,我便如他所願,建立通道觀,召集儒道佛聖賢,同入其中,爲我大周研習各法!到時候,我大周政教一統,再無佛道之爭!”
塵落眼中滿是震撼,此刻似乎才明白他滅佛道的真正用意。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沒想徹底剿滅過佛道兩教,只是希望他們爲他所用,成爲他的助力。
邕哥哥除佛無非因爲這幫僧衆依仗佛祖之言,罔顧國法,吃着國家的積蓄,做着國家的蛀蟲。
他們的這些行徑已經嚴重影響了他計劃中的國家發展,不可不除!
至於道教,此時若不控制,難保不會使它再演變成第二個佛教…
人說君臣之義,自古有之。若不適時的控制兩教發展,說不定有一日佛道兩教將凌駕於帝王的皇權之上,與朝廷相抗衡。
到了那時,國將不國,必難以強…
她想明白了他的心思,也便釋然許多,感慨道:“夫君果然是深謀遠慮,技高一籌。”
宇文邕輕笑一聲:“能夠理解我支持我,愛妃也不差。”
“我還差得遠呢。”塵落笑着搖了搖頭,握住他的手,“邕哥哥是個好皇帝,終有一日,其他人也會明白你的用心良苦…不過你讓那些混跡在佛教中的人還俗便好,搗毀佛像,焚燬經文終究讓人心下不安…來前皇后姐姐說很多僧衆着了孝服爲國哭喪,說你的壞話…我聽後總覺得心神不寧。這神佛之事不可全信,也不能完全不信,我害怕…”
感覺到她的顫抖,他回握住她:“別怕,這世上所謂的神佛,不過都是人們虛構的東西,與其相信他們不如相信自己!況且我做的無愧天地,又有何懼!不談生前,何談死後?與其顧忌那些虛無之事讓他們漸漸侵蝕你的國家,走向敗亡,我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些可以從根本上改變國家和政治的事情被後世唾罵!”
塵落聽他說完,窩進他懷裡,閉上了眼:“你說得對,不談生前,何談死後之事…如果真像那些人說得那樣會遭報應,就讓我陪着你受吧…”
“傻瓜,就算真有,我也不捨得你陪我受。”宇文邕扶起她,見她眼中晶瑩,心裡似被什麼刺痛。
“邕哥哥,小時候我陪皇祖母去寺院進香的時候,也看到過那些在地獄裡受過的壁畫。當時我覺得毛骨悚然,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卻覺得只要在你身邊,你不怕的,我便也不怕…”
“小傻瓜,不許瞎想這些。”宇文邕輕刮她的鼻子,轉移話題道,“說點開心的,上次答應帶你去雲陽宮,我想兩個月後便可以實現,你天天吵着想出去走,聽到這個不開心嗎?”
塵落點了點頭,剛剛的寒意也被驅走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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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佛之事在周國進行得如火如荼,多數僧衆礙於皇權還俗歸回了編戶,甚至充入軍籍。
不願還俗的人中,不少逃往齊國和陳國,可其中大部分在半路就被周兵抓了回來,唯有少數得以逃脫。
令人奇怪的是,那日上表的靜藹法師似乎在一夜之間帶着弟子失去了蹤跡…
宇文邕派人去尋找,也並未得到什麼音信。
此消息傳出的時候自然而然被坊間神話,稱作佛祖顯靈庇佑。
宇文邕對此嗤之以鼻,認爲定是佛教弟子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立刻下令將傳謠言者全部緝拿,並很快控制了事態的發展。
緊接着,爲了安排這些還俗之人,宇文邕下令讓宇文直和宇文招將新增的戶籍軍籍以及土地情況儘快統計給他。
這話說起來輕鬆,卻着實做起來不易,畢竟是因爲滅佛道而突然涌入了大量原本不在冊的人口,也因爲拆了佛寺道觀獲得了新的耕地,數量內容無疑龐雜凌亂。
兩人自是不敢怠慢。
但相比之下,宇文直需要完成的似乎更顯繁重。
戶籍的統計本就是頭疼之事,加上宇文直平日裡對下屬的管控不嚴,難保中間沒有隱實戶口之類的岔子,更別提和宇文招比對府兵的瞭解掌控程度了。
好在幾日下來,在他的努力催促下,下邊的人將完整的戶籍名冊交給了他。
他滿意地看着幾日的成果,心道這次總算能讓皇兄刮目相看,可誰知這數據的統計依舊漏洞頗多。
宇文邕看了幾眼宇文直呈上來的冊子便有些難掩怒氣,特別是在對比了宇文招給他的軍籍名冊之後,但他還是忍了發火的衝動,婉轉地道他治下不嚴,管理不力,他身爲大司徒,責任重大,日後還要勤勉云云。總之,這次的冊子還需要重新統計纔是。
宇文直明顯不服這話,一會兒藉口數量龐雜,一會兒又言時日太短。
宇文邕不想多糾纏,轉頭對着一旁的宇文憲道他身爲大冢宰理應統轄百官,若是百官有不力,他也難辭其咎。
宇文憲忙跪地請罪,並請命協助宇文直儘快統計出準確的數據。
宇文邕同意下來。
宇文直不願意和宇文憲同幹,但看到皇兄那表情,也只得噤了聲,心裡的不爽難以言表。
幾日後,宇文直爲了搶先邀功,沒通知宇文憲便拿着最新整理的名冊進了宮,可一進宮才發現宇文邕帶着宇文憲和宇文招,宇文純等人去集諸軍將教以戰陣之法,順便觀觀新招募來的軍士情況。
他無奈之下只得拿着名冊在花園中閒逛,誰知這一逛卻遇到了正在散步的侄子宇文贇。
宇文贇遠遠望見他便嘴角掛笑地打招呼道:“這不是六叔嗎?,侄兒這廂有禮。”
一旁的鄭譯也忙拱手道:“見過衛王。”
宇文直看到侄子嘴角那略帶嘲諷的弧度便有些來氣,張口便道:“太子殿下這麼謙恭,本王可受不起,今日還有事,不奉陪了。”
說着他便擡步要走,誰知宇文贇卻道:“瞧侄兒這記性,都忘了六叔近日爲編戶之事頭疼。這種事確實應當謹慎,免得父皇責罰。依侄兒看,大司徒事務繁重,本就應能者居之,當然我不是說六叔能力不行,只是這次處理得欠妥。侄兒雖然不才,但東宮中倒是有不少得力之人,若是六叔不棄,不如侄兒選幾個送去您那裡幫忙?”
宇文直拳頭一緊,斜眼望着剛剛擦肩而過的人,突然一拳打了過去。
宇文贇來不及躲閃,只聽鼻骨發出聲脆響,便摔倒在地上。
鄭譯見了一慌,忙叫道:“衛王殿下,您怎敢在宮裡出手傷人!來人…來人…”
宇文贇一抹鼻子上涌出的液體,冷笑道:“六叔,我好意幫你,你還真是…”
宇文直也沒料到自己會出手這麼重,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他反而理直氣壯起來:“收起你的計量!別以爲我會怕你!你不過也是個庶出之子,有何威風可言!”
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宇文贇見他走遠,輕哧一聲。
“殿下,您還在流血…”鄭譯慌張地掏出帕子。
“這一拳,我一定會還回去。”宇文贇眸色驟厲,“正義,我們就這麼回去,另外,再找幾個信得過的人,讓他們把剛剛的事情傳出去…”
鄭譯會意,點了點頭。
傍晚的時候,宇文邕剛一回宮就聽到了兒子受傷的消息。
他趕去東宮的時候正見到楊麗華在招待塵落等人。
見到他來,諸人忙行了禮。
他擡手示意諸人平身,還不急開口,就見李娥姿哭訴道:“陛下,奴婢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但錯的是奴婢,與太子無關,還請陛下爲太子做主。”
宇文邕皺了皺眉,擡手虛扶李娥姿一把:“愛妃先起來。”
李娥姿擡袖擦着淚,楚楚可憐,搖搖欲墜。
塵落見此,忙攙住了她:“姐姐莫急,太醫剛纔不是說了已無大礙,您今天累了,還是早些回去吧。”
宇文邕又問向楊麗華:“乾伯怎麼樣了?到底怎麼回事?”
麗華眼圈紅紅,卻謙恭道:“兒臣也不知,只是聽說太子在花園裡遇到了衛王,然後回來的時候就流了好多血…”
塵落輕咬了脣瓣,她望着眼前的男人,想要說什麼,卻礙於諸人不敢開口,只得望着他進了內殿。
一入屋子,宇文邕便聞到一股血腥之氣。
當他看到牀上滿臉纏着白紗的兒子,立時動了怒,追問東宮的侍衛們都在做些什麼,能讓太子受這麼重的傷!
宇文贇勉強睜開眼,哼唧道:“父皇息怒,是兒臣不小心摔倒的,沒事…沒事。”
鄭譯立馬跪地道:“陛下,都是臣辦事不力,才讓太子被衛王打傷!”
“正義,別胡說!”宇文贇斥道。
宇文邕眸子一寒,繼續問道:“到底怎麼回事,講!”
鄭譯爲難地看看牀上的人又看看眼前的帝王,哭道:“殿下,您都傷成了這樣還袒護衛王,今日分明是衛王不對,他未奉詔令就進了宮,太子殿下不但不予追究還好意要派東宮官員去幫助他處理戶籍之事,誰知…誰知衛王不分青紅皁白就打了太子殿下,還說…還說…”
“還說什麼…”宇文邕語氣低沉。
“還說不過是庶出之子…怎配享有王位…”
宇文邕拳頭一緊,猛地砸在旁邊的牀棱上。
宇文贇忙道:“父皇息怒,是兒臣不小心惹了六叔,都是兒臣的錯,六叔也只是一時口無遮攔,恨兒臣不夠爭氣…”
“乾伯不用說了,這幾日你好好在東宮休息,剩下的事,父皇自會處理,定還你個公道。”說完他便出了內殿。
門關上的一剎那,宇文贇斂了面上的神色,嘴角高高挑起。
他的六叔真是會罵,偏偏父皇也非嫡出,稍稍添油加醋就能徹底激怒父皇,這下六叔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塵落見他怒氣衝衝地出來,也不再理院裡一行行禮的人,心知他在生氣,忙追了過去。
“神舉,傳令下去,衛王目無尊長,出言不遜,罰其在府裡面壁思過一月,大司徒的事情…暫時由齊王兼管。”宇文邕邊走邊吩咐着,又揮手示意他們下去。
宇文神舉等人領了命便帶人退了下去。
塵落一路追着,但因爲他走得太快一直沒有追上,直到看到宇文神舉等人,才上前詢問了一番。
她按着方向走着走着便來到滄池邊。
望見前面默默佇立的人,她一時竟不知道要不要過去。
夜晚的風靜靜吹來,撩起兩人的衣襬,髮絲。
他背對着她,望着池心的月影,聲音不辨喜怒:“你來了?…是要爲豆羅突求情?…放心,我只是讓他在府裡面壁思過…”
塵落緩步走了上去,從身後環住他:“我知道你在生氣,但這事有蹊蹺,衛王爲何要打太子?不能只聽太子一家之言…更何況…”
宇文邕輕笑一聲:“你前幾日還在爲太子和我求情,今日他們兩人鬥起來你便要幫豆羅突?…落兒,在你心裡,都是我做得不對嗎?…”
“我…我只是就事論事,衛王出手傷人有錯,可我想不明白他要有多笨才讓你抓到這麼大一個過錯去罰他…況且近日裡他都在忙着戶籍之事,哪裡有功夫在宮裡幹這些…我…我只是不想你們兄弟兩個有誤會,你爲何不去看看他,聽聽他怎麼說?”
“聽他說了又如何,再把事情弄到滿城風雨?讓百姓看皇家的笑話不成!不管事情起因,最終的結果都是太子重傷,若是我不罰豆羅突,日後豈不是讓太子置於隨意欺凌之地!只罰他面壁,已經是從寬。況且若是乾伯有錯,豆羅突把他打成那樣,也是教訓了。”
塵落噤了聲,默默靠在他背上,似乎過了很久才幽幽說了句:“邕哥哥,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你要兼顧的事情太多,其實你很包容衛王了…”
夏日的風拂過,帶着池水的清涼,似乎將兩人心下的煩躁漸漸洗淨。
宇文邕沒有回答,不知過了多久,他擡頭看向天空上密密麻麻的星星,閉上了眼。
母后,我這樣做,你還會怪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關於周武滅佛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