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呢?小心我砸你!正好剛纔那一下還沒和你算賬呢!”雪瑤似嗔而實笑,拿球就要去砸他。
“哈哈,好姐姐,我錯了還不行嗎。”他一邊跑一邊笑着求饒。
“呵,看你往哪兒跑。”雪瑤提着裙角去追他,笑逐顏開,之前的陰霾蕩然無存。
兩人一路追逐,跑出好遠。
前面是成羣的梨樹,梨花遍開,純白若雪。清風拂過,紛紛揚揚,天女散花一般,使人如臨仙境。
追着追着,雪瑤已是身處梨花羣中了,只是,梨花漫撒,卻不見了那少年。
咦,人呢?
自己輕功一向很好,皇宮內院不敢施展得太過明顯,可一路跟着他,也不至於把人都跟丟了。
再想四周看去,依舊是紛紛灑灑的梨花。雪瑤站在漫舞的花瓣中,一身本就仙美的紫衣白紗,加上梨花的純白爛漫相襯,宛如九天仙子,如夢似幻,不可方物。
“小魔頭,你別躲了,我都看見你了,快出來!”找不到人,雪瑤一詐。
半響,依舊是潔花漫天,不聞人跡。
雪瑤的語氣軟下來,說道,“哎,我不抓你了還不行?出來吧。”
“你是不是走了?那我也走了啊。”雪瑤有點失落。
那個如朝陽般照亮人心的少年,就這樣消失了嗎?
“我當然沒走,我一直都在。”身後,他的清音忽然想起。
原本已不再抱有希望,聽到他的聲音,雪瑤猛然回首——那一襲白衣從梨樹後緩緩移出,帶着那純粹真摯的笑,也正深深地望着她。
漫漫梨花瓣飄落在兩人之間,就這般相隔相望,靜靜感受此刻的美好。
不遠處,趴在假山石上的夏兒用力搖着梨樹,手上拿了花瓣,正幫他們營造着飛花漫天的氛圍。
原來,剛纔那少年瞥見拿了剪刀回來的夏兒,突發奇想,如果在這潔美仙逸的梨花林中,能有一幕飛花漫天就好了。於是,他趕忙左右閃躲,甩掉雪瑤,跑去找夏兒幫忙。
五月,本就是春風拂面的時節,梨花飄零也屬常事,加上夏兒暗中相助,便有雪瑤看到的種種美好仙景了。
看到兩人相視對望的一幕,夏兒心裡忽然涌起莫名的酸楚。原來,他求了自己這麼久,就是爲了討王妃一刻歡心。
過了許久許久,花瓣大概全都落在地上了,少年緩緩開口,“應該叫神仙姐姐了吧,你看,花瓣都要爲你起舞呢。”
輕柔地,拾起一片片花瓣,聞梨香繞鼻,感佳人如爾。
“呵呵——”周身置於落英中,她笑得清甜,“這花瓣真漂亮,可惜不能拿來做饅頭吃~”
若是尋常女子見到此番景象,或沉溺美景,或傷春悲秋,可她……
少年微微詫異,停頓片刻道,“怎麼不能,可以讓秀姨給咱們做梨花酥,應該很好吃呢。”
“聽你這麼說,那個秀姨很心靈手巧了?”一邊拾起梨瓣,兩人一邊閒聊開來。
“那當然,秀姨是世上最靈巧的女子,從小,我要什麼,她都會給我做的。”少年很自豪地說道。
“那你娘呢?她不管你嗎?”雪瑤疑惑道。
和孃的相聚雖然只有短短七年,但在雪瑤的心裡,娘纔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女子,不管娘做什麼,都是最好的。雪瑤也很正常地認爲大家都是這樣想的。
可他卻說秀姨最靈巧,那他的娘去哪了呢?
“我娘,她一直不太喜歡我。或者說,周圍的人就都不太喜歡我,我只是和秀姨相依爲命。”少年的嘴角泛起苦笑的意味。
看來,他也過得着實不易,在艱辛中開出如梨花的顏色,就更不易了。
世間的薄倖之人,大多是男兒。可憐天下女子心,哪個母親,又會真的不愛血脈相連的孩子。
不過她有那樣未曾謀面的爹,他有個毫無感情的娘,大概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雪瑤的心裡雖然還是稍有不解,卻開口致歉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問的。其實,我也好不到哪兒去,大家同病相憐罷了。”
少年淡然一笑,酸楚隱在其中,“哈,沒事啊,其實有多少人不喜歡我,看不起我,都沒關係,只要自己每天開開心心的,看到在乎的人也過得開心快樂,這樣就很好了。爲什麼要因爲不在意的人,搞得自己過得很辛苦呢?你說是吧?”
最初的時候,人都是簡單的,或者,還沒發現深埋心底的複雜。
“是嗎?”雪瑤看着他,陷入一絲茫然,“這麼豁達,可真好。只是,有些時候,有些事,人還是不願意就這麼過去吧。”
如果就像他說的,自己也只求開心快樂,那和十九哥一起,整日市井玩鬧不就好了,又何必在北翎皇宮裡如履薄冰呢?
她,終究還是有那樣的執念,執着於一個透徹明朗的結果,期待着高權在握的生活。
“哦?怎麼,”看着她突然迷離沉思的面容,少年在她身旁坐下,繼續問道,“你剛纔說,大家同病相憐,有什麼傷心事?”
在皇宮,不要相信任何人。謝秋顏的話迴盪在耳畔。
“沒什麼,說來話長,還是改日吧。”雪瑤笑了一下,掩去了方纔那一瞬的憂傷迷離。
“那好啊,也隨你。記得,如果哪一日,你想要找人傾訴,我很願意傾聽的。”少年的聲音涼中蘊暖,在耳邊盪漾。
這種感覺,有點像羅陽,只是比起他翩翩公子般的出塵無雙,眼前的少年,真誠,無垢,也有些單弱。
皇室中人,真的都不可信嗎?
“嗯,”雪瑤點頭應了一聲,隨即轉向正題,“你應該對宮中各地都很熟悉吧?”
“那當然,我從小就在這兒玩,內宮外宮,我都清楚。”很得意一般,少年笑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北翎的玉器放在哪個宮裡呀?”雪瑤裝作隨意一問。
“在——”少年突然停住了,打量地看着雪瑤,“你問這個幹什麼?”
雪瑤心裡有些發虛,已經問的這樣隨意了,難道聽起來還是別有用心嗎?
同時也暗自慶幸,辛虧自己問的是這個少年,倘若在車上直接問了慕容謙,還不知會惹來怎樣的猜疑呢。
曾經讀過兵法,當自己越是緊張害怕的時候,就越要顯得鎮定如常,這樣,起碼在心理上就先贏了。
況且她是鎮北王妃,這少年就算懷疑她什麼,也不能怎麼樣。
當下,雪瑤鼓足底氣,“我就是好奇,隨便問問而已。”雪瑤強迫自己擡頭對上他的眼睛,顯出鎮定自若的模樣,“既然不方便說,那就算了。”同時也顯出微怒的掃興模樣,打算起身離開。
“哎,別走呀,”他果然中計,猶豫了一下道,“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就在外宮的倉庫裡。”
可是,雖然他告知了地點,那也太寬泛了,有什麼用啊。
外宮的倉庫這麼多,上一次夜闖皇宮,找了快一個時辰都沒發現,已經很不順利了,還撞上慕容謙,算是糟糕透頂。
這次,縱然有王妃身份掩護,也不能去外宮倉庫挨間地找吧,肯定惹人懷疑。
正在躊躇猶豫之際,卻見夏兒走來,想要說些什麼。
雪瑤會意,和夏兒走到一旁,“王妃,王府跟來的侍衛見您這麼久沒上車回去,已經來找您了。要不,我們回去吧。太晚的話,王爺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自己正要繼續問少年貢品的具體位置,說不定馬上就能查出玉佩的來歷了。
慕容謙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催她。
好不容易進宮一趟,見不到南楚的貢品,真不甘心。
帶着些任性,雪瑤不滿道,“他哪兒這麼大脾氣呀!我纔不管他高不高興,反正我還沒逛夠呢。”
“王妃,現在已經正午了,王府裡的人還沒給您行禮呢。要是少了這一環,今後肯定會影響您在王府的威望的。”夏兒好脾氣地柔聲勸道。
“這——”雪瑤有點猶豫了。
的確,萬一沒見到北翎的玉器,又沒能在王府站住腳。那暫住在鎮北王府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不遠處的少年豎起耳朵,仔細地聽着她們的對話,無奈,聽得不太清楚。不過,還是依稀聽到了王爺,王府,找人等言語。
依她的年紀和服飾,應該是位王府的郡主吧。那她問南楚的貢品又是做什麼呢?難不成真的是好奇心驅使?算了,不想了,只要她不是心存歹意就好。
這樣一想,少年倒是寬心了許多,走上前去,開懷一笑,“既然今天王府已經來催姑娘了,那姑娘就先回去吧。哪天,你再來找我,我帶你去看那些貢品,還有好吃的梨花酥。”
剛纔自己和夏兒的對話竟然被人聽到了,還好不是什麼機密,看來,今後要更小心纔是。
那他,可知道自己是王妃了?
不對,他稱自己姑娘,那大約是沒聽全,還不知吧。
“那好,也只能這樣了。”雪瑤無奈地點點頭。
自己對南楚的貢品異樣地感興趣,已經很奇怪了。現在就算心裡再急,也不能表現出來的好。
看來,也只能等下次了。
無奈下次是何時。
看着雪瑤離去的背影,少年又喊了句,“我會一直在這片梨花樹下等你的。”
雪瑤回頭,俏然一笑,默不作聲。
佳人漸行漸遠,獨留少年暗自癡心。
回到王府,雪瑤便進入明景軒。慕容謙還沒有回來,偌大的房間裡只有她和夏兒兩個人。確定周圍環境是安全的,雪瑤開口對夏兒道,“送嫁的那些人都打發走了嗎?”
“王尚書和將軍,侍衛們都走了,還有十幾個宮女,嬤嬤是陪嫁過來,伺候王妃的。”夏兒不慌不忙,緩緩答道。
“那他們之前應該都見過寧和公主吧?”雪瑤目光一挑,問道。
“嗯,不過也王妃也不必擔心,”彷彿知道雪瑤的顧慮,夏兒停了一下,繼續道,“其實,您和公主倒是有幾分像的,她們不過是些宮婢,就是覺得有什麼異常,也不敢懷疑您。”
“不,本宮不想冒險,”很堅定地,雪瑤說道,“把她們全部驅散,換新的。”
“是。”作爲奴婢,就算覺得這樣嚴酷了些,夏兒也只得遵從。畢竟這個女子不是柔婉的若兮公主。她成爲王妃已屬事實,忤逆主子,是萬萬不能的。
中午的飯菜很是豐盛,山珍海味,樣樣俱全。比起雪瑤平日的伙食不知要美味了多少倍。不過,因爲下午要見王府衆人的緣故,雪瑤心裡有些緊張。
雖然已經在學着以本宮自居,學着端起主子的威嚴和架勢,可自己終究是過了十幾年的平凡百姓生活。一下子要做公主,王妃,還是挺不習慣的。
當然了,也有好的一方面,那就是,鎮北王妃的身份,一下子可以讓很多人對她惟命是從,這樣,天生控制慾強烈的雪瑤可以得到極大滿足。
吃過飯,離衆人行禮還有一些時間。坐在正房的檀木椅上,雪瑤閒來無事。
“夏兒,你入宮多久了?”不自覺地,雪瑤的語氣中已經帶着幾分高高在上之感,不再如初見時的隨意嬉鬧。
性格,姿態,在內因外因相互作用下,走上命中註定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