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響起,嗚嗚嗚低沉而又悠長,有如來自塞上冬季裡的朔風,令人不寒而粟。?。。
懷荒軍獨有的新式銅軍號也隨即迴應,嘟嘟嘟的宏亮作響還帶着幾分桀驁不馴驃悍不羈,黃石頭聽起來卻覺得有些太過尖銳刺耳,這時前面的夥長鍾老四也摘起掛在頸間的那枚鐵哨,放進嘴裡用勁的鼓吹起來,鐵哨裡的鐵球迅速的轉動起來,然後哨子發出越發尖利的嗶嗶嗶聲。黃石頭感覺這各種混合聲響如同和尚唸經一般,他的五臟六腑一陣陣的翻攪,突然涌起一股噁心,整個人眩然欲嘔。這是他的第一場戰鬥,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表現如此不堪,他暗暗懊惱,希望自己的表現沒有被同袍們看見而受輕視。
他緊咬着牙,想要把這股噁心的感覺壓下去。 ◆тт κan◆¢Ο
這時前面的夥長鍾老三回過頭來,掃了一眼面色蒼白的黃石頭,並沒有嘲笑,只是溫和的笑了笑,“第一次真刀真槍上戰場,大多數人都這樣,過一會就好了。你聽我說,深呼吸,對,深呼吸,什麼也不要去想。”黃石頭如鍾老三說的那樣做,幾個深呼吸之後,果然好了許多,那股噁心的感覺下去了不少。“謝謝長官。”黃石頭感激的說道。
“謝啥,都是一個鍋裡攪馬勺的兄弟。”鍾老三嘿嘿笑着,嘴一張開,露出那兩個沒了門牙的缺口。雖然他籠絡手下的手段很低級,可卻很有效果,黃石頭心裡對鍾老三感激不盡。“我知道石頭你小子箭射的好,咱們夥訓練考覈時,你的成績最好,一次能不帶停的射完一壺箭。了不得呢。這個就比我強,你啥也不要多說,我告訴你一個經驗。一會開打的時候,你就不要把那些敵人當成人。”
“不當成人當什麼?”
“你就把他們當成...當成是狼是兔子。”鍾老三道,“你以前打過獵是吧?殺狼殺兔子總不會心裡過不去吧?你一會放箭的時候,就這樣,把他們全想成你以前射的獵物就好了。”
黃石頭似懂非懂,這麼一想。心裡果然沒有那麼難受了。
“石頭,不要浪費你的本領。我跟你說,打仗可是難得的好機會,只要立了功,就能升官受賞。你也十六了,還沒媳婦呢,不過這都不算啥,只要你好好打,這一仗打下來。你就啥都有了。我跟你說,到時發了賞,不但能娶一個漂亮的媳婦,甚至還能把你家裡父母兄弟姐妹們也一起都接到懷荒來生活呢。到時,你娃也是個城裡人吶。”但下一瞬。就爲更大的喧囂所淹沒。
對面已經發動了攻擊,在一陣陣的狂吼聲中,一個接一個的桃山聯軍開步快跑。邊跑邊吼,有如潰堤的洪水,狂卷而來。
嗶嗶的哨聲又一次響起,鍾老三已經顧不得再和黃石頭說話,轉頭過去,操起了自己的那把長弓。
“準備!”
“準備!”
“準備!”
長弓陣地上,到處都是軍官們的大聲喝令,一個個的長弓手們紛紛取箭搭上長弓。
長弓手指揮官王伯當一直在觀望着小河東岸的那片空地,在這塊空地上。樹立着許多根木樁。這些木樁既不是拒馬也不是鹿腳,而是弓手陣往西的各個距離標記。十步一樁。從長弓陣前到小河東岸,剛好是一百五十步。這個距離,正是在長弓的有效射程之內,卻在普通長弓的有效射程之外。
懷荒軍的長弓,比起歷史上的英格蘭長弓要稍差些,主要是因爲英格蘭長弓用的是紫杉木製弓,而懷荒軍用的卻是普通的榆木製弓。不過雖然比不過英格蘭長弓,可也差不到哪去。懷荒軍的長弓,拋射的有效射程超過兩百步達到兩百五十步之遠。就算是平射,一個精英長弓手,都能達到射中一百三十步外人形靶的要求,普通的長弓手,都要求百步外中靶。懷荒軍長弓手訓練還不充足,但射中六十步人形靶子都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而這次王伯當根本沒有要求讓他們去一個個的瞄準放箭,而是要求八個弓手團,加上一個弩手團,分成三批次,進行連續的齊發仰射。
小河東岸到弓手陣一百五十步,小河二十步,加起來不過是一百七十步,懷荒軍的長弓營不但將河東岸到陣前的空地全都納入打擊範圍,甚至連河西岸的七十步內,都是懷荒軍的仰射打擊範圍之內。
而對岸的桃山聯軍,他們手中的弓都只是傳統的複合步兵長弓,相比起懷荒長弓的超遠射程來,他們的弓射程只有傳統的一百二十步。
二百五十步對一百二十步,這個對比的數字是相差極大的。也就是說,懷荒長弓的射程是桃山軍的兩倍有餘。他們進入懷荒軍射程之中時,自己卻還得再跑一百三十步才能攻擊到懷荒軍。
這一百三十步,他們就只能被動挨打,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一百三十步,這個距離,重裝步兵大概需要九十秒衝鋒,重騎兵只要十五秒。一個重步兵衝鋒的時候,一秒鐘只能跑兩三米,普通的步兵要快,可也快不到哪去。如果輕步兵衝鋒比重步兵快上一倍,這一百三十步也得要四十五秒。
懷荒軍的拋射速度是標準每分鐘七次!
這一百二十步的距離,如果桃軍步兵正常的衝鋒速度裡,他們要捱上五次齊射。
而實際上,凌雲預設的戰場很好,這一百二十步被動挨打不能還手的距離,正好是小河及兩岸邊的泥濘地帶,就算是輕步兵也最多隻能跑出重步兵的速度,這段距離他們需要跑上起碼一分半到兩分鐘的時候,這個時間,懷荒長弓軍可以不受半點威脅的射出起碼十箭。
桃山聯軍企圖憑藉着兵力優勢,一舉衝破懷荒軍陣。
卻根本沒有想到。那些看起來長的過份的長弓竟然會有那麼大的威力。
他們剛衝到一半,距離懷荒軍的陣地起碼還有二百多步,這個時候,天空不斷的傳來嘶嘶聲響。
然後有人擡頭,就看見天空突然無數黑點密集成片,如同一大羣蝗蟲突然飛臨戰場上空,且不斷的向他們這邊接近。
“他孃的,懷荒軍的弓箭手被嚇破膽了吧。這起碼還隔着二百步遠呢,居然就放箭了。”後方督戰的幾個山寨主看到懷荒軍放箭,不由的放聲大笑起來。本來還對懷荒軍充滿畏懼,這下倒是一下子輕鬆了不少。按這樣子看,懷荒軍也不過是驢糞蛋子表面光而已。看起來嚇死人,結果一動手就暴露了他們的真正實力。
正在衝鋒的許多山寨兵馬也在最初的驚訝之後,繼續向前奔跑着,絲毫沒有把遠處射來的弓箭放在眼中。不過很快有人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那陣箭雨並沒有馬上掉落。反而還在不斷的呼嘯而來,且越來越近。眼看着這團箭雨已經飛過了小河上空,又飛到了西岸邊,然後繼續往前飛。
破空的尖嘯聲也越來越響,終於飛到了他們的頭頂。
這個時候,他們才真正的變色。所有人一邊詛咒着叫罵着,一邊還怔怔的在想,他孃的這怎麼可能?
懷荒長弓營第一波樺木箭如同冰雹一樣的呼嘯而至。朝着如潮水般洶涌而來的桃山兵馬身上覆蓋上去。
百枝,千枝,剎那間不可勝數。
三尺長的樺木箭全都套着鐵箭頭,在空中飛奔了二百多步後,此時帶着極快的速度落下,排的十分密集的桃山聯軍立即有不少人中箭倒地。而且讓許多桃山兵們絕望的是,飛過了二百多步遠的箭支,威力絲毫不減,對於這些身上只套了件皮甲。甚至大多數都沒有甲衣。更沒有盾牌的山賊聯軍來說,這是相當致命的。長箭落下。鐵箭頭輕易的就洞穿了一名嘍羅的脖頸,絕望的倒地,死不瞑目。旁邊的一個小頭領看到這個景象,心中冰冷,攏了攏身上的皮甲,跑的更快了。可是他沒跑出幾步遠,又是一支長箭當空呼嘯着落下,正好一箭射中他的胸口。長箭映入眼簾的那一刻,他帶着最後一線期望,期望身上這件曾經花了他一匹不錯的挽馬才換來的皮甲能夠擋住這一箭。
胸口一陣疼痛傳來,他低下頭,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那支樺樹枝爲杆,堅鐵爲箭頭的三尺長箭,毫不留情的洞穿了他那件珍貴萬分的牛皮甲,深深的扎入了胸腔之中。入口處,一朵鮮紅的血花慢慢的綻放開來,他的腳步變的遲緩,眼神迷離,呼吸不暢,手腳慢慢冰冷起來。啊的一聲慘叫,一口鮮血噴出,他腳步踉蹌,最終跪倒在地。他不甘的盯着那支箭,又擡頭看了看天空,天空之中,又是一團金屬風暴捲來。他鼓起最後的一點力氣,雙手握住箭桿,用力往外拔,結果箭支卻如同生根一樣的死死的咬住他的傷口不放。劇烈的疼痛傳來,傷口鮮血飛噴而出,他又是一聲慘叫,整個人如破布袋一樣的蜷倒在地,心中最後的一點神智讓他明白,這支飛過二百多步射中他的長箭,居然,居然他孃的還有倒鉤......
這時,第二波箭雨已經從空中落下,而長弓營陣地上,黃石頭已經倚着面前的那根深深埋在泥土中,一頭削的尖尖的斜指向天的又頭尖木樁的旁邊,又從地上拔起了一支箭,迅速的用力拉開了了手中六尺長的大長弓,將第三支長箭搭上了弓弦。
三箭射出,黃石頭的心境已經越來越平穩。此時他全神貫注,只是嚴格的按照在弓手營裡受到的訓練,張弓搭箭,斜指長天仰射,按照學到的方式瞄準,他的箭射的很好。每一箭都完美的飛過了河流,一直落入到衝鋒的敵軍之中。
黃石頭的眼神很好,雖然隔着二百多步,可他依然能看到那些奔跑的山賊們不斷的有人倒地。
他第三箭射出,整個弓手陣地已經射出了九波,每次六百支箭,轉眼間已經射出了四千五百支箭。而這,不過是一個呼吸之間的時間而已。那些賊匪們連河邊都還沒靠近。
聯軍冒着箭雨衝鋒,許多山賊首領在後面大聲喊叫:“衝過去,衝過去,衝過去就沒有弓箭了。”
“衝啊,他們的弓箭不可能一直不停的!”
可惜,從對面射出來的箭一支在射,一直沒停。且越往前衝,箭支的殺傷力就越厲害。當他們一頭衝入河岸邊時。泥濘的地形立即讓他們的速度變的緩慢起來,後面的人還在不斷往前衝,於是河岸邊的人馬就越發的密集起來,很快就擠的跟草原上河邊唱水的牛羣一樣。
這樣的結果就是,懷荒軍的箭雨殺傷力成倍的增長,幾乎每時每刻身邊都不斷的有人中箭慘叫。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還有漫天的箭雨,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彷彿天空每支箭掉下來。都能射中那麼一兩個。
“他孃的這是什麼古怪的弓箭,怎麼可能射的這麼遠?”後方的聯軍中軍大旗下,老刀把子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幾乎都陰沉的出水。“二百步,他們的長弓射程超出了兩百步,而且殺傷力依然驚人!”
“而且他們的箭幾乎沒停過!”黑着臉的張成也補了一句。他剛從前面趕過來。“盟主,對方的弓箭太強了,我們得派人從側面包抄過去。”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雖然看起來懷荒軍的主陣地人馬不多,可誰事先又能想到,這個看似最弱的正面,居然會有如此兇狠的殺傷力,這簡直就是一個絞肉機,根本就是一個陷坑。
現在這個時候已經不可能收兵,要是撤兵,那這士氣真的不可能再打的下去了。幸好聯軍人馬衆多,此時完全可以派出兩支人馬。進攻對方的側面兩翼。從側面殺過去。張成已經看出來,對方的長弓兵確實厲害。但數量有限,也就千餘箭手。把兵馬分成三面進攻,對方的弓手的作用將大爲降低。
“準!”老刀把子狠狠的道。
號角聲再度響起,嗚嗚嗚!張成揮動長槍,吼出一道命令,頓時數千人的聲音隨即迴應。無數人馬放聲,一起加入了這個嘈雜的全聲之中,然後一起向前衝去。
“側翼!”張成一馬當先,親率馬隊在前,他一邊跑一邊對着部下們吼道:“側翼,攻擊側翼,衝兩邊的林子!”他縱馬狂奔,如猛虎出籠,身後的騎兵也紛紛縱馬加鞭跟了上去,騎兵滾滾而過後,後面還有大批步卒也提刀扛槍紛紛跟進。
單雄信提着自己的金釘棗陽槊坐在馬上,冷眼看着對面的敵陣之中,分出了兩支人馬,一左一右的向河這邊衝來。單雄信冷哼一聲,剛纔他們一直在這裡看着中軍長弓營的那些弓箭手們大展神威,在二百步外大殺特殺,把對方衝鋒的賊匪如殺雞屠狗一般痛打。早看的有此專癢難耐。想他堂堂驃騎大將,竟然在這裡看着一羣弓手們大發神威,心裡也有些飢渴難耐。沒成想,對方倒是很配合,這麼快就主動的衝出來了。
“跟我來!”單雄信長槊一揮,大吼一聲。一騎當先,身後旗手緊緊跟隨,在旗幟的引領下,左翼六百輕騎成楔形攻擊陣形,向着對面衝來的敵軍直衝而去。
兩支騎兵接戰,長槍馬槊相互直刺而來,橫衝直撞,有的閃避不及,槍尖貫胸而出,當場死亡。
單雄信率先接戰,握着滿是尖釘的棗陽槊直接就當成了攻城錘一般的對着一個當面的敵騎直撞了上去。釘槊帶着巨大的衝擊力,直接撞上了對方的胸膛,一下子就把對方給撞的飛了起來,胸脯也塌陷下去,直接墜屍馬下。
六百輕騎如一支燒紅的鐵釺捅入結冰的豬油中一般,輕易的就穿透了這支聯軍輕騎的前鋒。單雄信穿透了敵騎前鋒後,並沒有繼續向前,他牢守了易風的軍令,守住左翼。而且他很清楚,剛纔他們憑着高昂的氣勢一舉殺透了對方前鋒,其實也是對方前鋒人馬太少,與後面的馬隊脫了節,才讓他抓住機會,狠幹了一票。要不然,他帶着這六百騎,也不敢狂妄的跟對方直接對衝亂打。佔了便宜之後,他見好就收,一聲呼嘯,拔轉馬頭,又往回殺了回去。
旗幟飄蕩移動,其它陣中的騎兵也紛紛各自追隨自己主官的旗幟調轉馬頭,重又對着被衝的稀爛的敵騎前鋒又殺了過去。
等桃山騎軍後面的大部馬隊趕到之時,單雄信已經一進一出,重又回到了樹林前面,重整隊列。
“準備!”單雄信看着匆匆趕到的敵軍後隊騎兵,絲毫沒有畏懼,在馬上揚槊大喊,“與某一起,殺!”
“殺!”數百輕騎大吼出聲,直衝雲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