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雲姜未被重罰,此時比她更擔憂的,是抱臂立在一旁的南顯揚,“妹妹,近段時日皇上事忙,自然無暇處置這些未傷及要害的後宮之事,雖對韓雲姜失望,卻未全然爆發,反而給了韓雲姜喘息的機會,咱們必須下副猛藥,讓皇帝與她徹底決裂才行,此事不能再拖了!”
“下什麼猛藥?我的孩子差一點就沒了,難道對皇上來說,這是無關痛癢的事嗎?”
南顯揚眼神陰毒,盯着她的肚子,“正是因爲差了那麼一點,孩子還在,所以才無關痛癢,若是這個孩子當時就喪生在甬道之中,她韓雲姜早就被你扳倒了。”
南宮煙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南顯揚,虎毒還不食子,你竟然希望我們的孩子胎死腹中,你還是不是人!”
“煙兒,御醫都說了,這個孩子已經保不了多久了,是韓雲姜害我們的孩子成這樣的,既然這孩子遲早要離開我們,與其留下把柄,還不如讓她爲自己報仇,置韓雲姜於死地!”
說出這些話時,南顯揚是有私心的,南宮煙昨夜對韓雲姜說了那麼多話,難免韓雲姜冷靜下來不會察覺出什麼,與其守着一個註定不會健全出生的孩子,不如早做了結,毀了她與南宮煙私通的罪證。
縱使南宮煙再心狠手辣,可她畢竟也是個女人,始終這塊肉長在她自己身上,要她割捨,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就是挑撥皇上和那賤人的關係麼,你又何需狠心讓我早早舍了這個孩子,只要這孩子在我肚子裡一天還有心跳,我就一天不會放棄。至於韓雲姜,她與皇上之間的那個痛點一直存在,只是她一直在僞裝,皇上也一直在忍讓她罷了,一旦有什麼挑破了那層窗戶紙,她的氣數也就盡了。”
南顯揚見她語意堅決,似乎又另有主意,假意將孩子之事壓下,即刻緩了面色湊上去,“能不傷害咱們的孩子當然最好,妹妹有何妙計?”
“哥哥可知道,源氏門閥的人將已故宣武侯葬在哪裡了?”南宮煙只點撥了這一句,南顯揚就立時會意。
“是啊,我怎麼忘了,這個韓貴妃先是宣武侯的未亡人,然後纔是皇上的貴妃,若是找到宣武侯的墳塋,弄出些什麼亂子,難保她不會去墳前。”
“不是難保,是必定,以我對她的瞭解,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源少商,即便委身於皇上,在她心裡,恐怕也永遠是源氏的未亡人,哥哥抓緊去辦吧,妹妹等你的好消息。”
“嗯,父親知道妹妹抱恙,今日會與母親一同進宮探望,妹妹說話可要注意分寸。”
南宮煙冷下神色,“這些事就不用哥哥操心了。”
而同樣得知雲姜被困的豫王,卻與宮中見風使舵之人不同,在女樞宮門庭冷寂之時,反倒登門而來,芙兒見是他,忙將人引入正殿。
“昨日之事叫夫人費心了,據聞皇兄一早來過,夫人可還安好?”
雲
姜從帷帳內出來,心中的落寞在他面前毫無遮掩,許是因爲薄櫻還有玉藻之事在彼此之間,她雖知道豫王此番回來是狼子野心,卻總覺得,他並不會傷害自己。
“不過禁足而已,或許對別人來說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可是於我,不過是得了一方清靜之地爲枉死之人多念幾遍經文罷了。只是昨日一舉,雖證實了真兇的確如我們所料,可終究沒有辦法將他們二人入罪,不能爲玉藻討回公道。”
芙兒奉上清茶,李重景捧起白玉小盞,動作頗爲鄭重地將茶水灑在石砌地面,“這個辦法不行,只要夫人與我同心協力,就必然會有別的法子整治這些人,相信玉藻在天有靈,也會幫助我們的。”
雲姜聽出他話中之意,所指的似乎並不只玉藻這一件事,“同心協力?殿下何意?”
李重景起身,“武侯與夫人之間的情分,本王昔日早有所知,源氏之變,夫人進宮,並不只是因爲我皇兄逼迫之故吧?本王所言,正是想與夫人結爲同盟,裡應外合,得報大仇。”
重提故人,雲姜心中一陣酸澀,這些日子身邊的人爲了照顧她的情緒,從來甚少提及源氏宣武之類的字眼,李重景這一句,無疑是戳中了她心頭一刀。
“即便並非全是逼迫之故,即便……我另有打算,我又爲何要與殿下你結盟呢?”
“兩軍交戰,宣武侯欲與朔方和談,卻被害枉死,彼時暗中爲朔方將士出謀劃策與贏軍交戰的就是我,對方主帥離營,又如何瞞得過我這個軍師,期間,我的人一直跟蹤武侯,難道夫人不想知道當今聖上,我的皇兄,爲何會起殺心,又是誰苦心設了這個局,欲將源氏門閥弄到一敗塗地的地步嗎?”
雲姜沒有想到,過了這麼久,自己竟還能聽到夫君之案的箇中內情,立時走近豫王,“實情究竟如何,是誰?這一切都是誰策劃的?”
李重景眼神陰鷙,看着雲姜,一字一句說出,“就是夫人昨夜所嚇的那個人啊,從策劃此事,在咱們的聖上面前煽風點火,安插她的兄長在宣武侯身邊做副將,再到蘇阿贊圍剿武侯時,南顯揚從背後捅中武侯要害的那一刀,全是拜宮中那位南妃所賜。”
雲姜跌坐在地上,悲泣不已,更爲自己昨夜的心慈手軟而後悔,“原來是她,她沒能得到少商的心,活着不能將我們分開,竟生此毒計教我與少商陰陽相隔,實在太陰毒了,昨夜……昨夜我就不該那樣輕易就放過她!”
“此女的確狠辣,起初本王只知武侯是遭人謀害,並不知道就是那位南妃身邊的人,直到近日進宮,本王的隨扈才認出南顯揚來,本王又從早年宮中的舊人處打聽,才徹底查清此事真相。內有寵妃,外有權臣,南氏如今已是樹大根深,僅憑夫人與沒落的源閥之力,想要報仇,簡直比登天還難,夫人不妨考慮……”
還未等他說完,雲姜便起身脫口而出,“我願意與殿下結盟,不知道現在
,當務之急是需要我做什麼?”
“夫人別急,夫人現在只需將諸位皇子牢牢握在手中,穩住陛下的聖心,其餘的咱們再從長計議,等本王打點好一切,必要的時候,夫人當以貴妃之尊攜皇子站在本王這邊,夫人能否做到?”
站在他那邊?那麼李重景此舉是想要逼宮了。
雲姜思忖了片刻,舉起茶盞,“好,爲了玉藻,爲了源氏,我以茶代酒,希望早日聽到豫王殿下的好消息!”
宮中暗流涌動,而遠在邊城的衛風等人在出蒼莽山的途中被野獸伏擊,薄櫻與其帶着源閥府兵一場血戰,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擡着一副藤條樹幹編織的擔架走出蒼莽山。
爲儘快趕回京城,十數人進城換了馬匹車輛就即刻馬不停蹄,不眠不休地跑了三日,晚間才肯找客棧休息一晚。
衛風環顧了眼四下,謹慎地從馬車內接出一名頭戴斗笠黑紗的男人,扶着他緩步走入客棧,也未在廳中停留,徑直上了二樓客房。
那個男人進房後發出幾聲沉悶的咳嗽,吃力地交待衛風,“門窗關好,不要點燈……”
衛風對他也是言聽計從,“這幾日車上顛簸,累壞了吧,我這就去給你打些熱水上來洗澡,哦對了,還有吃的,你要多吃點好的補補,這樣皮肉才長得快。”
薄櫻揹着藥箱進來,謹慎地關上門,“衛風,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少說話就少說話,言多必失,你先下去用膳吧,今晚與前幾日不同,此地人多眼雜,晚上要更加仔細些。”
衛風身爲大將,此刻面色凝重,任由薄櫻一個女子左右支使,也無半分怨言,又看了眼屋內那個男人才下樓。
“阿櫻,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如今的樣子,不會有人認出來的。”
薄櫻打開藥箱,動作嫺熟地將瓶瓶罐罐按份例倒入碗中調和,“我不可以不謹慎小心,你現在……是一人兩命,若是不能將你平安護送回京,我就對不起……”
她哽咽着沒有再說下去,坐在牀榻上的男人終於摘下黑紗斗笠,屋內光線極暗,他的長髮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孔,眼神憂鬱 ,另外半張臉雖然十分可怖,可依舊能看出熟悉的輪廓,英挺的鼻樑,他曾是萬千少女的春閨夢裡人,京都四公子之首,也是文武雙全,年紀輕輕就權傾一時,叫敵寇聞風喪膽的——武侯少商。
如今卻成了佝僂着背脊,一身傷病,不敢見光的懦夫。
薄櫻將冰涼的藥膏抹在他臉上,接下來是由表皮深入骨髓的疼痛,可縱然這樣,他的臉上也毫無悲喜,也許這樣的疼痛,跟他清醒之後所承受的痛苦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全身被烈火灼傷,沒有一處好肉,臟腑皆被鈍器所傷,燕潯爲了延續他的性命,刺激身上的新鮮皮肉生長,又讓他服下了鬼谷藻,既是毒,也是藥。能延續他的性命,毒素卻浮現在臉上,致使左半邊臉悉數潰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