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露重,熱鬧散盡,七七依然高站在城樓之上,依然在等待着遲遲未歸的人兒。
從與小玉兒和弘卿他們喝過酒之後,七七便遠離人羣,來到這裡,從這個地方往城樓外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好幾裡遠的地方,更何況她有望遠鏡。
哪怕從十里路外前來,她也可以清楚看到道上的人,只要無名過來,她一定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他的行蹤。
看着明月慢慢爬到頭頂上,她的心也越來越焦急,不斷在努力說服自己,七日之約定下來的時候他們還在桑城,也許無名是想着第七天裡回來桑城去,沒想到他們卻已經來到漓城裡了。
從桑城到漓城,哪怕他腳程再快也至少要一日的時間,她不應該等七日的,她應該等八日之期,明天才是最後的期限,是不是?
所以,他今晚還沒有回來,這也不說明什麼,他今晚肯定是回桑城去了。
無名是個重承諾的人,他答應過她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她應該再安心等待一日,要相信他,不能對他失了信心。
可她哪怕已經想盡了任何藉口和各種方式來勸自己,但,看着夜色之下那條靜悄悄的官道,心還是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七日了,明月當空,午夜時分,他是不是真的趕不回來了?這個時候,他到底在做什麼?
“或許只是有事耽擱。”身後,一把磁性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
玄衣白髮,往城門上一站,自成一道絕美的風景線,只是這道風景線如今看在七七眼中卻是如此淒涼。
也許淒涼的不是他的人,他的風韻,而是她自己的心。
現在她看什麼都覺得上頭似蒙上一層陰影,看什麼都有幾分涼意。
“不用太過於擔心,我們從桑城到這裡已走了數日的路程,你要給他一點緩過來的時間,他未必知道你早早離開桑城,來到漓城。”
七七隻是點頭,沒有說話。
她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這麼大的動靜,只要無名稍作打聽就一定能打聽到,不知道她離開桑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根本沒有機會去打聽。
可是,這卻是她現在唯一的希望了,只能寄希望於他只是沒有料到她人到了漓城,所以,回城要花的功夫要多些,七日之內自然回不來。
不是他不守承諾,是沒料到而已,是不是?
他會回來的,一定能回來,是嗎?
爲了不讓她一個人胡思亂想下去,楚玄遲走到她身旁,伸手將她輕輕摟住,溫言道:“父後身上的蠱蟲,你和二皇伯打算如何處置?”
七七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我想父後已經接受了,今日出來用膳時,你該看到他正在小心翼翼討好着母皇。”
今日凌晨時分,讓他知道塔木紅鸞也許不是他想象中那麼簡單時,父後確實有點接受不過來,這也是人之常情,不管七七還是夢蒼雲都捨不得去責備他半句。
但現在,一日過去,父後也該想清楚了,於是,爲了彌補昨日自己讓夢蒼雲所受的委屈,便只好一味討好着。
與母皇重遇,於他來說有多難得?也許他心中對他師父確實有一種無法取捨的敬愛,但,她父後是個愛恨分明的人,他很清楚如今在這世上,誰纔是他最重要的存在。
這一份重要,七七知道必然是連自己比不過。
母皇和父後的事情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如今卻只是不知道他們該在什麼時候動手。
其實楚玄遲真的有話想要跟她說,拋開無名有沒有遭遇不測這件事不說,如果無名真的被某些事耽誤下來,只怕莫憂一個人也耽誤不了他。
怕就怕給他造成意外的是塔木紅鸞,那就是說,殘劍老人重現江湖,爲的自然是四海不歸身上的蠱蟲。
若是這般,難保殘劍老人什麼時候會到來,若不在她到來之前動手,等她來了,七七和年一再想辦法去殺死四海不歸身上那條蠱蟲,將蠱催化成毒,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你當真確定那條蠱蟲可以完全控制父後的心性嗎?”楚玄遲又問道。
七七搖了搖頭,忽而又點頭道:“我想塔木紅鸞過去從未做過如此徹底控制父後的事,不過,哪怕不能完全控制,略施小計讓他神志不清迷失自己,只怕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所以你認定當年四海一家那門血案發生之後,父後發瘋似的傷了母皇,便是因爲受到體內那條蠱蟲的控制?”楚玄遲瞅着她,他女人的分析他完全同意,只是不知道父後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接受得來。
七七點了點頭,依然拿起望遠鏡往遠處眺望。
還是沒有任何異動,那條路上根本沒有人走過,無名,他今夜真的不來了嗎?
可是,見不到他,她又如何能安心離開?
她只能在這裡等着,一直一直等着,等着他什麼時候會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那,你和二皇伯決定何時給父後動手?”楚玄遲落在她肩頭上的大掌輕輕揉了揉。
知道她擔心,可他卻想不到更好的話語來將她安撫,這完完全全不是他的強項,不僅不強,還弱得很。
女人的心該如何才能讓它安定下來?如何才能讓他的女人過得更好?
七七沒有迴應他的話,反倒淡淡道:“你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大軍就要啓程趕往皇城,從這裡過去還有兩座城池,我已派呼延將軍和清月城的守城大將去接觸,只等她消息傳回。只希望這一路過去都能風平浪靜,不要再出什麼事端。”
“只怕這個時候,夢弒月也沒那個能耐折騰出更多的事端。”楚玄遲與她一般看着遠方,眼底有幾分困惑,也有幾分淡然:“夢弒月變了,我們的猜測大概也沒有錯,如今佔據她身體的是那一口怨氣。那個人不理朝政,不懂戰術,兇殘成性,殘暴不仁,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樂。讓這樣的人來當自己的對手,簡直有辱本王的智慧,奪下皇城,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毫無懸念的了。”
如今最大的的問題是夢弒月親自訓練出來五十萬大軍以及十萬死士,十萬個死士……那規模實在是壯觀,不是好戰的君主,根本培養不出這麼多死心塌地的殺手。
夢弒月野心勃勃,想一統天下的野心早就在,若是他朝有一日讓她收復七城統一夢族,說不準這還是滿足不了她的貪婪。
沒準哪一天她就會桑城沐家大肆打造戰船,隨後帶領着她的軍隊向紫川攻去。
跟着這樣的國君,除了一天到晚面對腥風暴雨,實在是沒什麼出路可言,百姓們不願再跟着她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不管明日會不會順利,你今夜也該休息了。”七七依然拿着望遠鏡,正一瞬不瞬盯着遠處那條官道,並沒有側頭看他:“今夜是不是不用練功了?阿初怎麼說?”
“你不給我熬羹湯,我不想練了,若是吐了血,我怕沒人給我補回來。”
“玄遲……”七七終於放下眼前的望遠鏡,側頭盯着他道:“如此少一天不練,會不會有關係?”
“暫時不會。”楚玄遲大掌落在她腦袋上,輕輕揉了揉:“只要你別胡思亂想就好,我的事情你不需要想太多,專心應付好這一戰,一舉把夢弒月的暴政徹底推翻。”
七七沒說什麼,不知道是第幾次拿起望遠鏡,依然往遠方望去。
忽然,她呼吸一滯,臉色頓時變了:“有人來了!”
再調整了下焦距,安靜看了會,果然看到一人一馬從城外的管道上極速前來,但因爲在黑夜中,又是隔得太遠,看不清楚是什麼人。
儘管如此,七七也已經激動得幾乎連眼淚都要滑下來。
“來了,總算來人了!”她滿心歡喜,立即收起望遠鏡,隨手往天地鐲裡一丟。
不等來人靠近,她已從城樓上一躍而起,踏着晚風迅速往那一人一馬掠去。
楚玄遲長髮被柔和的清風吹動,筆直的身軀站在她身後看了片刻,才長腿一邁,不急不緩跟上。
從這麼遠的地方,看不清來人是誰,若來人是無名,等他確定之後,他便回去了,留一點時間給這小人兒與無名相聚,以慰她這兩日的焦急。
可是,他怎麼總覺得來的人不像是無名大俠?
再走了一段時間,不僅是楚玄遲,就連七七也都被來人嚇了一跳,待看清楚之後,一顆心頓時就不安了起來。
不是無名,這時候策馬疾奔而來的人,竟是九筒。
九筒是小玉兒下頭那幾個得力的助手之一,這一批人當初還是經由七七親自命名的,她負責帶領下面的人,在七城的範圍內截獲信息,再將各地的信息以最快的速度給小玉兒送回來。
可是,這一次爲什麼是九筒親自來到這裡?
九筒這一路策馬前行,路上完全沒有停頓多半分,若不是七七那份氣息太過於強悍,她只怕自己也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擡頭望去,便看到七七在風中迎面向自己而來。
她彷彿已經清楚她爲何這般焦急,自己心裡也是一急,立即用力一扯繮繩,讓馬兒停了下來。
馬兒尚未挺穩,九筒便從馬背上翻了下來,疾步來到七七面前。
不待她開口說話,長腿一邁大步跨到她跟前的七七已焦急地問道:“怎麼樣?是不是有無名的消息?他現在人在哪裡?在做什麼?爲什麼還不來這裡見我?他是不是讓她先行一步來這裡告訴我,他現在正在路上?”
一口氣問了不知道多少個問題,最後,七七深吸一口氣,又是緊張又是期待地問道:“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