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和夜澈打回來的野豬還沒有被送走,九萬已經拿着飛鴿傳書走來,來到七七跟前,雙手將書信送上。
七七打開掃了一眼,眉眼頓時亮了起來,看着來到自己跟前的楚玄遲和楚江南,笑道:“定北小子來信說,一念有身孕了。”
楚玄遲和楚江南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並不說話。
七七卻忽然有種感覺,總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徹底圓滿了,那麼美好的一切,那麼溫馨的畫面,哪怕只是安靜看着,脣角的笑意都會不自覺盪開。
那把柔和的聲音又再次響了起來,一點一點在她耳邊縈繞:“我們從此就這樣過下去,好不好?我們一家子絕不能少半個,就這麼過下去吧。七七,這樣的生活你想要嗎?你想不想要?”
“我想,我想要。”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了起來,視線裡只剩下沐初那雙柔和的眼,以及他眼底柔柔的笑意。
沐初始終笑得溫柔,他不介意自己來當這個罪人,哪怕等這丫頭清醒過後會恨他會怨他,他也不在意,他早說過爲了她,他可以負盡天下人。
就算明知道這個輪迴老人也有善良的一面,也是個可憐之人,可是,爲了大局只能如此。
那笑意始終映在七七的瞳孔裡,他的聲音比起剛纔更加溫柔,柔得似水一般:“若你想要,那就擡起你的手,把手裡的東西送到他的天靈大穴裡,只要做完這一切,過完今日,你就能要到你想要的一切。七七,乖乖的把手擡起來。”
她那條已經垂下來的右臂慢慢又擡了起來,就落在楚江南的天靈穴上。
沐初的笑意還在她的眼底,他的聲音還縈繞在她耳邊:“把鎖魂釘壓下去,告訴他是他欠你的,告訴他若真的疼你,那便隨風而去,不要再沉淪在痛苦和怨恨中。只有他走了,你才能擁有自己的幸福。”
七七的目光從他臉上緩緩移開,慢慢落在楚江南的臉上,對上他的視線,她眼底卻分明沒有任何情愫。
只是跟隨沐初所說的話語,一字一句道:“這是你欠我的,不要再讓自己沉淪在痛苦和仇恨之中,就這樣隨風散去吧。只有你走了,我纔可以擁有自己的幸福,只要你離開,你離開吧!”
忽然,指尖一緊,在沐初一聲忽然加重的“壓下”之後,她連意識都沒清醒過來,鎖魂釘已經在楚江南的天靈穴上刺入。
楚江南依然安靜坐在那裡,看着她的雙眼也蒙上了一層癡迷,只有他走了,她才能幸福,若他走了,他消失了,她便可以永遠幸福了。
他癡念了這麼久,生生世世守着,不就是爲了要看到她臉上的笑意,要看到她幸福嗎?
若是他的死亡可以讓她快樂,那麼,死亡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可怖?又有什麼好怕的?
他緩緩閉上眼,心早已死絕成灰:“照顧好自己,七兒,師父再不能守着你了。”
壓在他天靈上的鎖魂釘微微頓了下,可尖銳的釘頭卻已刺入,天靈穴傳來了撕裂般的劇痛,他臉色微變,卻還是努力讓自己從容。
他走了,他的七兒便能永遠幸福;他走了,一切就能結束。
可是,那隻落在他頭頂上的手卻再一次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七七那雙混沌不清的眼眸也在漸漸恢復明亮當中。
照顧好自己,因爲他再也不能守護她了,他心甘情願用自己的死亡來成全她,可造成他死亡的人卻是自己……
手指抖得越來越厲害,她整個人都在顫抖,鎖魂釘已刺入,卻未曾完完全全沒入楚江南的天靈穴中。
夢南天和四海不歸甚至夢蒼雲都看着沐初,一瞬間心情複雜到連自己都理不清,到底希望這幾個小輩怎麼做?
還是沐初大掌一緊,拋開所有的雜念,啞聲喚道:“壓下去!”
七七那雙慢慢明亮起來的眼眸,才又在一瞬間被蒙上了一層癡迷,指尖再一次用力,鎖魂釘繼續刺入。
夜澈已經嘶吼了起來:“蠢物,她要殺你,她正在殺你!你對她好,她從不領情,你醒一醒!”
忽然之間,七七隻覺得自己壓下的力道似被什麼擋住了那般,她卻不知道要不要再加幾成功力將釘子打下去。
楚江南臉色已經變了,那一句“她要殺你”,將他心底最大的悲慘給勾了起來。
他倏地睜大眼,看着站在自己眼前那個女子,她如此決然,果真想要親自結束自己的性命!
他守了她千百年,最終,她卻以這樣的方式來回報於他!
他的守護對她來說到底算什麼?生生世世的陪伴,依然敵不過她心裡對那兩個男子的執念。
他自己到底又在做什麼?爲什麼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要甘願被她殺死,用自己的死亡來成全他們?這簡直太可笑!
看到他變臉,守在周圍的那幾個人心頭隨即收緊。
夢南天盯着沐初,不等他開口,沐初已經大聲喚道:“七七,壓下去!”
七七完全聽從他的,用力就要壓下,可是,那反抗的力道卻越來越大,這釘子她壓不下去了。
夢南天掌心一緊,正要向前幫忙。
沐初卻已經擡手,一掌朝着七七手背壓下。
可就在他掌心快要壓上七七手背的時候,外頭卻忽然傳來了一陣淒涼的呼喚:“親爹,爹爹,寶兒疼,娘……”
一時之間,晶石堡壘裡頭那幾個人如同徹底魔障了那般。
楚玄遲心頭一緊,只是一個遲疑,掌下真氣稍弱,夜澈已經掙脫他的束縛,大步朝楚江南跨去。
沐初也只是遲疑了下,那一掌未曾落下,楚江南卻已騰地站了起來,強悍的掌風襲向周圍幾人。
七七雙目正在快速恢復明亮,可還是始終有幾分混沌不清。
沐初嚇了一跳,在那一道掌風襲上她胸口之際,他以最快的速度撲了過去。
砰的一聲,那一掌落在他背門上,修長的身影抱着逐漸清醒過來的女子被掌力震飛,一下重重撞向一旁的晶石。
在兩人快要撞到晶石之際,沐初忽然用力將七七抱上,一轉身,轟的一聲,以自己的背撞在晶石上,那麼堅固的晶石居然也被他撞出了無數的碎片。
夢南天和四海不歸以及夢蒼雲都被楚江南那份真氣震得狠狠倒退了數步,再擡眼時,只看到叮的一聲,鎖魂釘落在地上,楚江南和夜澈已經疾步退到晶石堡壘之外。
那裡,雨娘鋒利的指甲落在懷中小人兒的脖子上,那雪白細嫩的脖子慢慢浮現了一道猩紅的色澤。
寶兒臉上都是淚,粉嫩的薄脣一張一合,氣弱地呼喚道:“寶兒疼,好疼,娘……”
寶兒!這麼小的寶兒,他們居然能狠得下心對她下手!
七七扶着脣角溢血的沐初站起,兩人只是互視了一眼,心頭那萬千愁緒已不用多說。
她豈會恨他?不管他做了什麼,用什麼方式來逼她下手,也不爲了爲了大局。
被逼着下手,至少日後自己想起來,心裡會少許多痛和愧疚,但,那個真正逼着她下手的人,心中的愧疚卻會一輩子散不去。
他寧願自己日後負着對輪迴老人的歉意過一生,也要她能多一分心安,這樣的阿初,她怎麼會怨他?
反倒,心中爲他從來不願出口的委屈,無聲被揪痛。
但,現在這情形,還有什麼痛不痛愧疚不愧疚?眼前,寶兒性命堪憂,誰也沒有那麼心思去想太多。
看到寶兒脖子上那道血痕,所有人都疼得恨不得那傷是落在自己身上,就更別提那個將她生出來的親孃了。
從小到大,寶兒從未吃過任何苦頭,受過任何傷害,此時受傷,一夥人簡直就像是自己心頭有塊肉被人硬生生挖出來一般,痛得快要呼吸不上來了。
七七心裡一急,胸臆間竟忽然悶了起來,嘴一張,連自己都預料不到的,竟張嘴便要嘔吐起來。
卻因爲今夜根本沒有用晚膳,胃裡什麼都沒有,只能乾嘔。
楚玄遲淡淡看她一眼,哪怕心裡焦急,此時此刻也只能將她交給守在她身旁的沐初,他長腿一邁,冷冽的目光掃過不遠處正在爲楚江南運功療傷的夜澈,視線便緊鎖在雨娘完全沒有表情的臉上:“你做這一切,無名知道嗎?”
聽到“無名”這兩個字,雨娘那張臉分明多了幾分神色,似迷茫,似不安,也似痛苦,但,很快便又回覆了冷然,甚至,眼底還有一抹不屑。
楚玄遲和身旁的夢南天飛快地互視了眼,果然,惡靈只是將夢弒月的魂魄強行附在雨娘身上,因爲夢弒月已死,不能給他們靈魂交換,所以現在,雨娘這身體裡除了有夢弒月的靈魂,還有她自己的意識。
這是不是說,他們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爹爹,娘……”寶兒又哭了起來,這麼小的人兒,何時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心裡一慌,又見自己親孃不斷在乾嘔,她就怕了。
一怕,脖子上的傷便更加疼得受不了,嗚嗚咽咽的哭聲,瞬間將幾個人的心臟揪得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