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夕和坐在榻上看醫書,臨月匆匆進門稟報,說是傅珏來了,正在角門外等她。夕和便把書一放,穿了件斗篷,再提上盞燈籠隨臨月往角門而去。
路上還算順利,並未遇着什麼人,再到了角門外一瞧,果真見一襲白衣的傅珏正含笑立於馬車一側等着她。皎潔月色灑落在他的身上,恍如在那白衣外結上了一層霜,清雅微涼。他的笑意卻帶着截然不同的絲絲和煦,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越發變得明媚耀眼。
夕和見着他,也不由自主地帶起溫柔的笑意,再朝着他走去,到跟前問他怎麼這時過來了。
“臨溪說你來找過我。”傅珏溫和迴應,再自然地牽起夕和的手,拉着她進馬車裡說話。
進了馬車後,他拉着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又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夕和偏頭看他,在他的眉眼之間看到了一縷疲憊,便微微搖頭,答:“沒什麼,只是今日沒在將軍府見到你……”
“抱歉,今晨原是要去府上接你同往溫府的,出門時卻被急召進了宮。”傅珏微涼的拇指輕撫夕和的手背,略帶歉意的同她解釋。
“你該不會剛從宮裡出來吧?”夕和想起她到國相府時已是日落時分,而那時他尚且還在宮中,現在卻也才酉時……
傅珏輕嗯了一聲,語調帶着慵懶,身子同時微微傾斜,半靠到了夕和身上,好像真的很累。
“宮裡,出什麼事了嗎?”夕和無意知道宮裡的事,但卻關心他如此疲憊的緣由,所以還是問了他一句。
傅珏也不避諱她,直言以告:“西燕皇帝派人送了國書來,想同我朝和親。”
“和親?怎麼這麼突然?”夕和有些意外,反問道。
傅珏閉了閉眼,道:“這一步是必然的。北漠國雖雄踞北方大片疆域,卻土地貧瘠、物產匱乏,早已有了侵略之心。這幾年,我朝和西燕邊境頻頻遭犯就是一個徵兆,戰爭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我朝和西燕雖是富庶之地,卻不及北漠國兵力雄厚,結盟便成了必須的一步棋。”
夕和聽了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到了這個異世後就一直忙於個人私事,着力於十分狹隘的點上,還未曾縱觀過如今蒼河大陸的佈局和發展,她一直以爲這是一個三國鼎立的平和世界,原來是她自以爲是了。
若如他所說,那麼,確實,兩國結盟,和親是最直接最有利的辦法,只是,既然是必走的一步棋,爲何他還會在宮裡爲了這事費了一天功夫呢?又爲何會有疲憊之色?
夕和稍稍想了想,問:“這步棋不好走?”
傅珏回頭看了眼夕和,苦笑道:“西燕皇帝也給北漠發了一份和親文書。”
腳踏兩條船!這下夕和明白了。西燕國還真是打得一手如意好算盤啊,以和親爲餌先挑起南越和北漠的鬥爭,若是打起來最好,它能坐享漁翁之利,若是打不起來,它也可以從中挑選更強的一方作爲盟友,怎麼算都不會虧。
“可是,西燕這麼做就不怕激怒了南越和北漠,反而促成了南越同北漠結盟嗎?”夕和又想到西燕這一招使得這麼明顯,南越皇上和北漠君王沒道理看不出來,更沒道理順着這個局走啊。
提到這一點,傅珏拿着瓷杯的手指微微一僵,眸色也越發深沉了幾分,但極快就恢復了過來。他繼續神態自然地拿起瓷杯喝了口水,道:“多年前,南越已有一位公主和親北漠,但此事卻未得善果,此後兩國便成了水火不相容的態勢,至少近些年是不可能再以和親的方式結盟了。”
夕和聽他說完才猛然想起來,當初傅珏的母親,南越的清平公主不就是嫁到北漠的和親公主麼!而且,後來還不知出了什麼事,清平公主竟帶着同北漠秦王的孩子回到了南越,就此,兩國關係徹底破裂。
如果說這次和親是失敗的,那麼傅珏就是這次失敗和親留下的“惡果”。雖然他有北漠皇族的姓氏和血脈,雖然他是南越至高無上的國相,雖然他還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無垢公子,但是,他卻同樣有着旁人皆無法體會和感同身受的過去。
那些先後失了父母雙親,在兩國之內都尋不到安身立命之所,尋不到自我定位和家的過去裡,還是孩子的他該有多難過啊……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提及的。”雖然傅珏提到這件事時面上並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但也正是因爲如此,夕和看着他,反而更加心疼,不禁伸出雙手握緊了他的手心,想要給他一點稀薄的溫暖。
傅珏放下瓷杯,看向夕和,然後脣邊的笑意泛起苦澀:“夕和,別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同情和憐憫,尤其是你的同情和憐憫……
夕和微微一愣,腦子裡閃過曾經的一幕,他在寒山寺裡寒疾發作,也對她說不要用憐憫的目光看着他。也許,那時的確是,但現在,是不一樣的。
夕和知道他在想什麼,她鬆開了握着他的手,一傾身,主動環住他冰涼的身體,將自己的臉貼近他的胸口,“傅珏,我沒有在憐憫你,我只是心疼你,心疼曾經的你。”
“夕和……”她主動的擁抱讓他有一瞬的失神,隨後耳邊又傳來這麼一句話。傅珏只感覺冰冷黑暗的心好像突然擠進了一束陽光,便忍不住輕聲喚她。
“如果,我們能再早一點認識就好了……”夕和想,如果註定她要穿越而來,註定她會愛上他,那麼早一點,再早一點認識就好了,那樣的話,他的冰冷也許會少一點吧……
傅珏聽了胸口處女孩的這一句呢喃,脣邊的苦澀徹底消失殆盡了,轉而變成了滿滿的寵溺,“你是最早的。”
“什麼?”夕和聽到傅珏的回答,有些懵,不明白他的意思,以爲是自己聽錯了,便從他懷裡出來,看着他又問了一遍。
但傅珏卻笑而不言,再勾起手指在她的鼻尖一劃,接着傾身而下,用他微涼的脣瓣貼上了女孩微啓的櫻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