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和一開始的心虛和緊張隨着把話囫圇圓了慢慢消失,而楊不惑臉上的擔憂也總算一點點退散了。
之後,楊不惑又問及了夕和是如何與楊不言遇上的,這一部分夕和沒什麼好隱瞞的,只看了眼楊不言,見他微微點頭後就如實說了。
楊不惑聽到自己的弟弟居然去做了海盜,臉上既是不可置信又是一臉痛心。楊不言趕緊開口同他解釋了來龍去脈,楊不惑這才臉色稍霽。
隨後,楊不惑站起身來,同夕和說:“好孩子,走吧,我帶你去見見你外祖母。想必,她見到你也會很開心的。”
夕和點點頭,跟着站起身,又聽楊不惑讓傅珏也一道去,好讓外祖母看看這個孫女婿。
提及孫女婿時夕和麪上不由紅了紅,傅珏倒是一派淡定自若地應了好,再牽起了她的手,同她一道隨楊不惑往一個方向走去。
楊不言目視他們走出一段後,心裡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也起了身,跟了上去。那個安靜沉睡的女子,他亦是有太多年沒見過了,不知道她見到他會不會也很開心呢……
楊不惑領着他們離開屋宇的聚集處,朝着林子裡走去。
昨天來時夜色太黑,林子裡的一切都隱於黑暗之中,只能看到重重婆娑樹影,別的什麼也看不清。今日陽光正好,再一看這林子才發現這林子充滿了童話色彩,煞是好看。
不同於孤日島上的樹木參天,也不同於快活島上的幽深雜亂,這一片林子裡的樹木不僅排列布局整齊、樹與樹之間大小間距都差不多一致,而且有好些樹木的葉子泛着金色和紅色,瑰麗別緻、見所未見。
而這些樹木底下長着綿密的如茵草地,草地之上又長着各色鮮花,間或還能見到黑白灰三種毛色的、大小不一的兔子在來回穿梭。
沿着牙石路在林子裡穿行了好一會兒後,眼前的樹木由濃密漸漸變得稀疏起來,視野再度變得開闊,腳下的道路也連接到了又一片開闊的空地上。
夕和一眼掃過,發現這片空地在佔地上雖然挺大挺開闊的,但有三分之二的地方都被一棵棵橫倒在地面的大樹所佔據了。而且很奇怪的是,這些橫倒在地上的大樹都聚集在一處,還是一排一排整齊排列的,就好像是人爲放好的一般。
但是,好端端的擺放一些傾倒的樹木做什麼?
再仔細一瞧,每一棵樹木的樹幹朝上那一面似乎都被挖了四到七個不等的圓窟窿。窟窿與窟窿之間只有分寸之隔,裡面好像還放了什麼東西,但卻看不清。
追上來的楊不言注意到夕和探尋的目光,遂主動跟她解釋起來,“那邊那些是墓冢,每一個窟窿底下都埋着一隻瓷盅,瓷盅裡裝着的是我們過世族人的骨灰。”
“骨灰?火葬?”
夕和聽了頗爲驚訝。一來爲這奇特的墓冢形式,二來也爲他們實行的殯葬竟是火葬。在這個入土爲安的時代,大衆奉行的都是土葬,而火葬被認爲是挫骨揚灰的大惡之舉,不僅沒人願意,看到別人這麼做還會唾棄上幾句。但這裡居然是火葬!
楊不惑聽到了他們後頭的對話,遂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對夕和說:“我們的族人天生以木爲本,得木之精華存活於世,死後便也要歸於木中。而將身體焚燒爲塵是仿了浮生的存在,其實我們每一個人也都是浮生罷了。”
“爲什麼是天生以木爲本?有什麼根據嗎?”夕和問。
“嗯。等帶你見過你外祖母,我再帶你去見大哥,他會解釋給你聽的。”楊不惑說完繼續轉了身往某一個方向走去。
夕和再看了眼那些樹木,隨後跟了過去。
又走出一段路後,夕和隱約聞到了一股溼鹹的海風味,果不其然,最終他們在臨近海岸處停了下來。
幾丈之外便是雪白的沙灘和蔚藍的海岸,浮生帶是看不見了,但能看到在沙子上來回爬行的小螃蟹和若隱若現的貝殼海螺。
楊不惑指了個方向,說就在那邊。
夕和循着方向看過去,不遠處有一座小木屋,就建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底下,看上去很簡單樸素,外在沒有任何裝飾,只有木料本身的紋理。
走近後,伴隨着吱呀一聲,楊不惑把門打開了,再讓他們進去。木屋的裡面和外面一樣尤其簡單樸素,只有一副水晶棺和一張小板凳。
楊不惑自衣袖裡取出了一塊隨身攜帶的手帕,到水晶棺跟前抹了抹上頭的浮塵,然後讓夕和過去。
夕和走近了一看,即便已有心理準備,還是嚇了一跳。
水晶棺裡躺着的女子穿着一身水紅色的衣裙安安靜靜地躺着,交疊在腰際的雙手底下壓着一朵白玉蘭,而一張和夕和有九成相似卻更爲風韻成熟的臉肌膚勝雪、雙頰紅潤,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細看之下,她又分明沒有呼吸的起伏,指甲也是毫無血色的蒼白,應是再也不會醒來了。
“外祖母……她的身體,怎麼會……?”按照所有人給她的信息推斷,外祖母白朵應該已經去世二十年了,屍身本該早就腐朽成了一具枯骨,但眼下卻不見一點腐爛的痕跡,那麼,莫非是他們給她做了防腐嗎?
但楊不惑的回答卻超出了夕和的預料,“朵兒去世時便是這個模樣。那時我心痛於她的離世,不捨將她的軀體立即焚燒,又恐這麼做會招致他人的不滿,便尋到了這裡蓋了這座木屋,將她停放於此。”
“我本想等她的屍身開始腐爛就送她入木,哪成想,半個月過去她的屍身皆是沒有出現一點腐爛的痕跡。我便想興許她只是假死、睡着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醒來了便索性又打造了一副水晶棺,將她置於其中,免受蟲蟻侵擾。”
“這一等便等了二十年。她始終沒有醒來。但你看,她的樣子哪像是已故之人。或許時日還不夠久吧,或許下一個二十年後她就會醒來了。不要緊,我等得起。”
他說話時帶着溫柔的笑,語氣裡飽含深情,讓夕和不禁側目看了他一眼再重新落於棺中女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