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出現在星空能量場的邊緣,沒有逗留。它蓄滿能量,並且在羅森充滿激情的命令下,一口氣開啓蟲洞——扎入這片曾經被無數人嘗試探索,卻同樣讓無數冒險家自此蹤跡全無的恐怖能量場。
起初是一片黑暗。
扭曲空間的穿梭再也不是眨眼瞬間的事情,彷彿是河裡的流水突然變得黏稠,水面上漂流的小舟因爲摩擦阻礙而慢了下來。全息影像在控制室周圍模擬飛船周圍的立體圖像,但大都是黑暗一片,無法形成具體圖像。
沒有參照物,也就無法以直觀的感覺感受出飛船此刻的速度。甚至在平穩的宇宙中,他們感受不到現在到底是前進,靜止,亦或者是後退。飛船的儀表盤在一開始進入這塊空間後就已經變爲了亂碼——失去作用。
羅森內心祈禱着這頭太空怪獸千萬別要陷入泥潭裡。
但漸漸的,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如果他自己的感覺此刻能夠相信的話……飛船正在下落!他覺得自己的重心是加速向下的,垂直向下。飛船極有可能以一種突破人工重力的加速度不斷往下鑽,沿着這一片黑暗的——也許仍然在蟲洞範疇內的奇異空間不斷墜落。
四周仍舊是一片不變的黑暗。時間,空間……當一切再也沒有標準參照物來對比的時候,他已經無法保持客觀的判斷。也許他們現在正在被吸入一個不可測的深淵,沿着不可預知的方向迷失。或者他們根本沒有動,而只是空間在周圍轉移……
不過無論如何,他仍然能夠保持着思考。三名手下臉上雖然寫着對未知恐懼的驚駭,不過身上帶着的種族孢子仍然保存完好。他已經邁出去,他也該相信,衝出去的黑暗,等待他們的是璀璨的光明。
飛船的“下墜”速度似乎有所減緩。久而久之,羅森對這一切產生了一種模糊的感應。事情非常奇怪,但也遵循着某種暗中運行的規律。施加在他們身上的加速度逐漸與飛船的人工重力平衡。也許是天生保持的敏銳,他覺得……很有可能是出口接近了,在包圍他們的全息影像裡,他看到遙遠天際閃爍的那麼一個移動的點。
它一開始非常的渺小,保持着不變,但卻突然又以更快的速度朝飛船撲來——變成了稍微大一點的白色亮點,不,也許裡面還混雜着其它的顏色,只不過隨着飛船的超高速度,它們被混爲一談。
飛船迎面撞了上去。
原本白色的光點變得暗淡,他往身後看去,那個點又若隱若現的出現在飛船後方,這似乎足以證明他們已經脫離束黑暗世界的束縛,穿過了瓶口。但該有的光亮卻遲遲尚未出現。飛船穿過了空間隧道,出現在非正常的空間裡。
就好像在黑暗中打開一道門,而門外迎接你的卻是更黑暗的世界。
漫漫星空中居然沒有任何一顆星斗,環顧四周,也沒有宇宙該有的黑暗。就連他現在又繼續感覺到了一股作用在身上的慣性。他們已經無法操作飛船,全息影像也保持着開啓。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後來,盯着全息圖的羅森經過不斷的分辨後,他把黑暗夜空中某些“黑點”尋找了出來,它雖然黑暗,但與周圍的背景色不同,它呈現出一股微弱的差異。如果不是長久觀察,並適應下來,恐怕無法察覺。
這就像有一塊巨大無比的幕布,把這一切都徹底遮住了。日月,星辰……統統被使用的主人阻攔在外。除了這個荒誕的想法,他想象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解釋。隨後,他又把這個想法拋諸腦後,因爲遙遠的地平線外出現一絲光亮。
飛船突然加速——他們迎着不斷變得的光幕裂縫穿了過去。原本的黑暗在瞬間消失不見,飛船重新迴歸光彩的世界。但羅森敢肯定,這已經不是原來的世界了……他雖然只是倉促一看,但他確定,這並不是他所瞭解的宇宙,也不是智慧生命所到達過的地方。這些泛着光芒的點,這些籠罩在頭頂的陰鬱雲朵,誰能夠說明它們到底是生活在宇宙中,還是某個奇異的球體內?
飛船在這片星空毫無目的的穿梭,下方是一片墨色的暗影,頭頂是一塊已經被點點光芒撕開的一塊布。它們閃爍着不同顏色的光芒,以一定的規律忽明忽暗。也許就快要熄滅……不對,這也許只是一種錯覺。自從他來到這裡後,任何東西都已經超出了常識所達到的極限。它們由綠色、藍色、紫色、紅色……複雜的色彩構成,靠在一起的顏色則會具體化,聚合即爲白,而分散則爲黑。
它們應該是發光物質。羅森用最有一點熟悉的記憶下了定義。他找回了一點徹底遠離原來世界,遠離原先那片時空的熟悉感。當在浩瀚的星斗間,僅僅有幾個幾乎孑然一身的生命時,仍舊運轉的意識成爲了最可貴的事情。
在閃耀光點的前方,同爲飛船運行方向的側面——飛船以右舷爲航行的正方向,以至於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適應這種近乎螃蟹橫着走的方式。就在光點顧及的區域,出現一絲反射的亮點,也許它只是一條條金屬鋼絲,在光芒照射下泛着銀色的光亮,但須臾之間,它就變得幾萬,十幾萬公里之長。它表面突起的點也因爲距離的靠近而變成了正六邊形的框架,如同旋轉的風車一樣——曾經。但現在已經徹底靜止下來。
飛船保持着與“長線”的平行的航向,因爲缺乏熟識的對象進行對比,羅森無法估測那到底有多大,不過在他經過數十組六邊形框架後,他才逐漸意識到,那裡面停泊着一個個……圓的、長的、方的、扁的的物體並不是掛飾,而是一艘艘徹底廢棄的宇宙飛船,無法估測大小,但起碼會有數百米到數公里的長度。
飛船追逐着遠方始終保持大小不變的光點——在參照物的對比下,它的速度非常之快,不過光點仍然沒有任何因爲靠近而變大,或者因爲遠離而變小的跡象。周圍唰唰而過的都是一個個精緻的六邊形框架,死亡多年的飛船躺在上面,羅森一眼想要望到前方,他用計算機的腦子進行了比例對照,長線身上也許連接着數十萬個,或者上百萬個正六邊形框架,每一個六邊形裡面停泊着十幾艘飛船……這傢伙是——一個巨型太空停泊港。它一定非常的繁華,壯觀——生前。但它現在一片死寂,身上已經有許多巨大的開裂痕跡,也許是隕石撞擊的後果。
但隨後,羅森打消了這個愚蠢的想法——他親眼目睹一顆燃燒着的——這證明周圍不是絕對真空,存在一定量的空氣分子——龐大火球。這至少比單個正六邊形龐大一百倍的傢伙迎面撞上了彎曲的長線——兩者的體積是那麼的不成比例,但在互相撞擊的一瞬間,火光照亮了周圍,羅森的雙眼也完全被這幅場景所吸引。
光亮照射出一部分銀白色的線條,同時讓更龐大一部分的黑色軀體顯露出來。在這股撞擊足夠產生數千億噸當量n的衝擊中,黑色物體顯露出了一小部分銀白色的斑點,然後撞擊的隕石化爲碎片。如此強烈,足夠摧毀星球表面任何生物的攻擊——僅僅是讓它的黑色表面被刮掉一點點——這點消失的完全能夠忽略不計。羅森望着暴露在最外面的那條銀白色“長線”,它本來就是黑色的。
也許用在它們身上的技術已經超出了他的認識,什麼塞伯特,洛斯族的技藝可能都不及它們的建造者分毫。羅森感覺到一陣頭皮發麻,如此巨無霸的存在,到底是什麼樣的遭遇,能夠讓這些原屬於星空霸主的東西在此地孤獨的躺了數千,上萬年呢?
想到這一點,他不禁有些心灰意懶。雖然他不知道最終會遇到什麼,但現在的場面,已經足夠把他安穩生活的想法擊成無數個碎片。也許生活在這片星空中,本身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所有的規矩,法律,感情,甚至是高呼“客觀”的判斷力在更高級的形式面前,也僅僅是“主觀臆斷”罷了。
接着,飛船達到與“長線”太空港最近的距離,他看清了那上面一艘艘徹底埋沒在星際塵埃下的戰艦,飛船繼續加速,奔向前往已經擴散到整個視野的白色亮點——彩色光點裡。那一個個顏色各異的點聚集成了一團,從遠處看,它們幾乎就相當於星系中的“恆星”,只不過由於其極其輕微的質量,或者個體就存在着相斥的作用力,使得它們加起來也不足以產生恆星的龐大引力,因此以分散的形式出現着。
他同時看到了他們的最終下場——在前方,閃爍着最多光點的地方,“長線”巨無霸太空港消失的一端,無數個閃爍的光點靠近了它們,那些曾經存在的,可能是最偉大,最強大的遺蹟,卻一點點的在光點的覆蓋下分離。羅森所見過的最堅固物質在它們手下,輕而易舉的就消失,化爲了使得光更盛的能量。
這裡原來就是一個巨大的中轉站,垃圾在這邊排隊等待着,被它們分解之後,會以其他形式重新出現在另一邊。
死亡在他們面前重複上演,羅森本來應該感到害拍的——但他腦海裡對這一切的驚訝已經超出了驚恐產生的速度。他已經被無數的奇異景象所麻痹,以至於可能在這股比塞伯特極端一千萬倍的毀滅中,恐懼徹底的被消滅了。
他們還能走嗎?
不可能了……這裡就是世界的盡頭。天的這一邊,不是漂亮的宇宙,不是形成之初的宏偉,也不是望遠鏡裡觀測到的美妙。這裡是無法預見的,被某種至高無上的、幾乎是全能的智慧在控制着。
無數的……藍色、白色、綠色、紅色的光點取代了全息圖周圍的視野。在這股絕對到令生物體自動臣服的消亡過程中,展示出來的手段已經不知比塞伯特的毀滅手段要高明多少倍——它們讓生物體心甘情願接受死亡。
羅森感覺到飛船在一點點的消失中,一股洪流般的意念也沖刷着他的身體,他已經能夠看到那些光點的靠近,它們在遠處上看,就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一樣,不過擺在面前時,羅森卻從裡面看到了電子圍繞原子核運動的經典場景——量子世界的微觀一幕同樣是宏觀宇宙裡的星球運轉。
他在消失。毫無痛苦,悔恨,驚恐的消失。維持生物體組合的電磁作用力崩潰了,最典型的,他的構成身體的分子會互相分開,很快,他就會變成……空氣。但光點改變了這一切,他的能量一對對光子的形式釋放,其他的則化爲了組合新單位的必須元素。
他正在一點點的邁向與它們一樣的過程——原來這些光點都是被毀滅的存在所產生的,無論是生物體還是機器,它們最終都會走上這條路。被它們同化的那一瞬,羅森徹底領悟過來。這是註定的,也是必須的毀滅。能量場外的是另外一個世界,宇宙中還有許多這樣子的世界,他們都面臨着同樣一種事情——淨化。因爲目標無法按照既定軌跡運行而導致的最終淨化。不合格的生命體必須要消失,沿着既定失敗道路發展的生命體也必須要消失……等到所有的都消失完畢後,也許幾千年,也許幾萬年,會有一批重新孕育的生命在一片溫暖溼潤的泥土裡爬起來,這些單細胞生命一出生便承載了希望,在未來的道路上不斷的跨越,一直髮展到背後那個存在想要的結果爲止。
宇宙也比實際觀測的要大很多——它的正在膨脹,只是能量場組建消失的一種微觀表現。他們所能夠看到的遠遠比真實的要小。坐在井底望着天空,天空也不外乎是幾個腦袋大小,看得最遠的也不過是天空中觸手可及的雲朵。
他所在的星系也一樣如此,但卻是大淨化的最後一批實驗目標。它是最後孕育的,同時也因爲某種誤差而導致結果最難以處理,並且還充滿了變量的。羅森頃刻間明白了這一切——作爲無數如同塞伯特一樣的存在——控制變量的參與者,幕後主人的奴隸,他已經知道這一幕因爲塞伯特的手段而停止下來,幕後的存在正一點點的復甦。它將作爲一個主人去重新審查實驗的結果,最終也必將會讓這一切在瞬間結束。
在這股真正的極限力量下,一切都將蕩然無存。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