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的腦子有些亂,他的眼前浮現袁來那張臉龐,此刻那臉龐上伴隨着迷霧,迷霧中卻藏着希望之光。
“這……我不明白。”
武當歸絲毫不意外地輕輕說道:“你也不需要明白。”
“對了,你知道比鎮壓更加高一層的手段是什麼嗎?”
韓大野還沒有緩過神來,下意識問道:“什麼?”
窗外的老人動了動身子,讓自己靠着窗子的腰更舒服,同時說道:”鎮壓只是最粗淺的手段,比鎮壓更好的手段其實是化解。化解厄運,須知厄運常與機緣相伴。“
武當歸後半句話頗有幾分禪宗修行者的語調,事實上“厄運常與機緣相伴”這句話本就是百年前一位禪宗大德的名言,機緣和厄難往往是伴生的,修行者逆天而行,需要莫大的機緣,同時也要面臨諸多危險,這不僅僅是修行者的箴言更是作爲人活在世上要牢記的。
“化解?”韓大野喃喃自語,他不蠢,甚至與他的鄉野外表不同的,他其實是個很內秀的人,因而只是腦筋一轉他就有些明白了武當歸的話,機緣既然與厄運相伴,那麼小野這引得無數災厄的體質在作用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藏在厄難後面的機緣,如果能把握得住反而不是禍而是福。
他突然開始仔細回憶與袁來相處的點滴,事實上在剛剛做鄰居的時候他就曾覺得奇怪過,就是那次他們三人一起去劍爐買劍,一段行程可以算是有驚無險,驚的是袁來後來告訴他小野被意外傷害到了,但是喜的是這小傷反而換來了一顆珍貴的藥丸,不僅僅恢復了小野的傷反而讓她獲得了不少的好處!
當時大野就很奇怪覺得這事情太過意外,按照以往的經驗小野只有受傷的道理根本不該有所收穫,從那時候他就覺得袁來很神秘。
而大野不知道的是,這樣的例子還有更明顯的,比如不久前袁來帶着小野上山,先是遇到了木易,算是厄難,然而關鍵時候卻迎來肖白化解,兩人都沒受傷,而之後又遇到棲光院的緣木打了一架,這也算是厄難的一種,然而最後袁來卻得到了去隱山的邀請,從而獲得了吳聖的那份“賀禮”,瞭解了許多密辛,得到了先賢圖的關鍵。
總的來說,袁來和小野在一起的時候,的確沒有完全避免麻煩,但是每一次經歷麻煩最後都市逢凶化吉,甚至是得到了好處!
這種手段比之單純的鎮壓高了一個大層次,然而這偏偏是武當歸這種修爲都羨慕不來的,因爲這與修爲強大與否無關,只與人有關,與氣運有關。
“您是說,如果能跟在他身邊,小野就有機會能不受到傷害?”
“……有可能,至於原因我不能告訴你,所以信不信取決於你,我要說的也就這些了,行了,走了,走了。”
武當歸擺了擺手,他消瘦的身體和高大的骨架晃了晃,微微伸了個懶腰,然後邁着步子沿着房檐下的小路慢慢地走,他走得很悠閒,等走到袁來房間窗外的時候,他停了下來,默默地盯着窗子看了好幾眼。
屋子裡一片漆黑,但是這點黑暗當然攔不住他。
今夜的月亮很大,月光很亮,窗子上彷彿浮着一層雪般,武當歸默默地站立着,感受着屋子裡那潛伏着的,沉默着的,最初始而又含着某種不可知的威能的一道隱晦的紫色,他的心微微一緊,這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啊,屬於紫微星的氣息啊,讓他回憶起了一些有些久遠的記憶。
“帝星啊,新生的帝星啊,”武當歸無聲無息地半張着嘴,他感慨了半句竟然再不知應該說些什麼了,帝星……
“一顆新生的帝星,嘖嘖,還是最核心的碎片,真不知道這小子哪裡來的逆天氣運,不過……”思襯着,他不由輕輕嘆息:“是福是禍,還不可知啊。”
武當歸搖搖頭,揹着手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只不過隨着他的移動,他的身後彷彿有某種東西被拉扯了起來,被拉扯得彎曲,化作一道薄薄的“布”,輕輕地穿過窗子,就像一道一不小心穿透了窗紙的白月光,溫柔地落在書桌前的少年胸口,然後浸透了衣服,探入他最隱秘的一個衣袋裡,灑在一塊不很規則的石頭碎片上。
碎片上本來若隱若現的一道紫光就此被遮擋住,再無一絲波動。
帝星,是與人間氣運牽着最爲緊密的星辰,沒有人知道爲什麼,也沒有人能窺探其中天道,傳說帝星從來都只有一顆,除非到了王朝更迭的時候纔會應運而生第二顆,於是兩顆星遙遙相望,隨着人間的變化其光芒也隨之變化,直到最後,一顆衰亡死去,一顆霸佔星空。
大多時候,都是舊星死去新星上位。
但是,也有的時候,新生的終究要被舊有的撕碎。
世事無常,天道不可預測,這也是至高法則之一。
夜色深沉,也許是因爲距離冬季越來越近,所以夜晚就顯得格外的漫長了一些,等清晨袁來從半冥想半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就看到天色已經大亮了,他一回頭,現呦呦早就把杯子疊好了,人卻不知哪裡去了。
呦呦這點袁來很欣賞,就是從來不賴牀,在起牀這件事上呦呦比他的表現可要強多了。
袁來起身,推開窗,深吸了口涼氣,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也許是新的一天清晨陽光很好的原因,雖然大野的問題他還是沒有頭緒但是心情已經比昨晚好多了,也輕鬆多了,不過就在他享受清晨的空氣和陽光的時候,突然房間門被打開了。
“大野?”袁來疑惑地看到韓大野走了進來,他的氣色似乎大有好轉,雖然眉頭間依舊有暗影鬱結但是比昨天那要死要活的模樣可要強太多了。
“傷好利索了嗎?要不要再喝一次藥?”他笑着問道。
韓大野搖了搖頭,認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很異樣,這讓袁來心肝不由顫了顫,他總覺得大野用這目光看人肯定是要搞事情。
就在他思索着怎麼應對包括大野突然暴走之類的突局面的時候,只見來自鄉下的淳樸少年忽然擡起雙手,手心拖着一張紙。
紙上有新鮮的墨漬。
“這是……”袁來疑惑地接過來低頭一看,待看清了上面的字跡的時候,他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赫然是一份賣身契約!
而且是韓大野、韓小野兩兄妹的契約!
下面還有他們兩人的畫押簽字,時限是五十年,格式是大啓標準的賣賣下人的格式,這種東西在大啓並不少見,每年由於天災**主動或者被動地簽下這種契約的人有很多很多,但是……只限於普通人。
從來沒有修行者簽過這種契約,但是如今這份真切的約定就這樣捏在袁來的手裡,上面寫明瞭無償將大野小野賣給袁來作爲家僕,唯一的條件就是要跟隨在袁來左右。
由是以袁來的心境修爲也不禁有點犯懵,他捏着這張紙瞪了半天眼睛,然後才擡起頭,一臉詫異道:“你瘋了?”
“我沒瘋。”大野悶聲說道,他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這是將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武當歸的那番話上,壓在了那個“有可能”上,雖然說如此輕易地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看似愚蠢,但是對大野而言,這個決定做的很快,他相信武當歸沒有必要欺騙自己,最重要的則是……他真的累了。
當得知希望就和自己住在一個院子裡的時候,韓大野真的是不想等了,他甚至害怕自己會反悔,反悔這衝動下做出的決定,所以他一大早就寫下了這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的賣身契,事實上這也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種向其他人效忠的方式。
反正,他來這裡的目的本就是將自己賣掉,賣給袁來最少他還會覺得舒服一些。
“我看你是真瘋了。”袁來的臉沉了下來,作爲一個現代人,他本能地對賣身契這種東西很反感,於是只見他雙手一動,便將那紙撕碎了。
“好了,有事坐下說,這東西沒必要。”他皺眉說道。
韓大野神色動都沒動,彷彿絲毫不意外一般一伸手,竟然又拿出一份相同的契約來,同時說道:“我就猜你會這樣,所以我準備了很多。”
“盡情撕,直到你收下爲止。”
袁來被他氣樂了,他無奈地看着這個石頭一樣的傢伙,咬了咬牙,坐了下來,整頓神情問道:“到底怎麼了?”
大野沉默,想了想,開口將昨夜的武當歸的那番話簡短地說了一遍。
袁來開始是詫異,後來漸漸眯起了眼,等大野說完,他起身說了句:“等我。”
隨後他出門右轉,直奔武當歸的房子,然後直接踹開了房門!
然而武當歸卻並不在房間中。
這時候從他身後傳來呦呦的聲音。
呦呦愕然地看着破門而入的袁來,一臉呆萌地問道:”哎?你踹門幹嘛?“
“那老頭子人呢?!”
呦呦放下手裡的抹布,道:“大早上就出去了啊,說是上山採藥了!“
ps:想到了兩個關於這對兄妹的好情節,可惜可能要在很久的以後纔有機會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