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感觸歸感觸,李格非五十六了,老了,不再是年輕氣盛的年輕人,幾經沉浮,官場閱歷,也知道收復幽雲十六州不過是口頭上喊喊罷了,想要成事,難難難。
“哎……”又是一聲長嘆,李格非無奈道:“吾僅員外郎爾。”
莫看這句來的突然,和周少瑜的話一點都搭不上,可要表達的意思卻是多了。首先表達的是一個無奈和託辭,我不過一個禮部員外郎,六品小官,汴梁一抓一大把,人輕言微,所以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表示一下同情。
那麼問題也就來了,你都知道我是什麼官了,肯定也知道找我沒用,那你還過來幹嘛?就不準備解釋解釋?
周少瑜哪能放過機會,這正是上肉戲的好時機,立刻一臉沉痛的道:“小子出身於幽州周家莊周家,乃周家嫡長,家境也算頗豐……”
之後就是什麼家姐被一外戚遼人看中,家姐寧死不從投井而亡,怎料那遼人並未罷休,並因此勃然大怒,欲對周家下手,迫於無奈,周家散盡家資集結鄉勇,可最終不過半月便被全部剿滅,只留其孤身一人含憤逃走,歷經風險幾經輾轉,這才終於到了汴梁,回了故土。
“小子也知若要報仇,怕是此生無望,家父臨終之前,也曾囑咐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指望小子能安全逃脫,爲周家開枝散葉延續血脈。”
說到這,周少瑜咬牙握拳,但最終還是平息了下去,一副很是頹廢認命的樣子,這才繼續道:“然小子初到此地,舉目無親,心中彷惶,久聞李公高義,爲人正氣剛正不阿,小子雖是落難逃生,卻也留下些許錢銀,若是李公不棄,小子願入李家做一家僕書僮,還望李公收留。”
收留你纔怪!且不說所言之語可不可信,就算真實可信,李格非也不可能真收留他做家僕什麼的。古代文人嘛,只要不是那種死不要臉的,哪個不看中名聲,人家這麼悽慘的經歷,不僅不幫助寬慰,還收做家僕,順帶還把人家資給收走,說不去老臉還要不要了。
李格非到是沉穩,暗中給旁邊的家僕使了一個眼色,然後不疾不徐的寬慰周少瑜,過了一陣,家僕回來了,在李格非身邊耳語幾句,李格非見家僕這麼快回來還驚了一下,不過聽完後隨即點點頭,放心不少,看向周少瑜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
周少瑜哪還能不知道,李格非這是讓家僕去打探消息了,周少瑜暗道慶幸,還好咱留了一手,提前就買通幾個市井無賴散播消息。
準確說也不算散播消息,而是讓他們特地去找來汴梁行商的遼人搭話,只說聽聞幽州有一週家莊,發生了什麼什麼事,是不是真的?
莫須有的事情這些個遼人哪知道啊,可他們不管點頭還是搖頭,那結果都只有一個,就是被扣了一腦門的屎,洗也洗不掉。
太簡單了,因爲歷史原因,整個宋朝有幾個對遼人有好感的,若說遼國政治如何開明,風氣如何良好,宋人肯定不願意承認,可若是說遼人如何殘暴,管他這事有沒有,那肯定就是真的,這樣才符合他們眼裡遼人的形象嘛,而且還能引起人共同憤慨,多好,都不用多說,自然而然就會傳開了。
周少瑜也不是傻子,說到底都是謊話,現在的幽州是何模樣壓根就不曉得,不過卻是可以打聽些大概情況,然後挑個偏僻的地方編個周家莊出來,反正也沒辦法親自去確認,至於遼人說沒有?一句話,你騙誰呢!想掩蓋真相吧!
至於不會契丹語,這不是很正常嘛,人家遼人還學漢話呢不是,幽州而已,又不是出了長城,只會漢化就足夠生活交流了。當然了,真要細查,肯定能將周少瑜的謊言揭穿,可週少瑜纔不怕這個,他就一過客,又能待上多久。
對於周少瑜的身份,李格非已經初步相信了,尤其是周少瑜爲表真心,還真掏出一份目前他還有多少家資的名單,以及一份寫好的賣身契出來。好傢伙,賣身契啊,這可不是鬧着玩的。這玩意一收,周少瑜的性命就基本掌控在他李格非的手裡了。
不過這玩意燙手,肯定不能接,客套一番婉拒了周少瑜的提議,這就賢侄賢侄的叫上了,連連表示以後就把這當自己家,沒事就過來坐坐。
李格非又不是傻子,既然身份沒問題了,拉拉關係多給他提供點幫助,傳揚開來,多有利於名聲,少不得被稱上一句高義,至於遼國,咱大宋是打不過,可你還能管得到我一個宋官不成。
周少瑜心中大喜,這事情進展的可是比他想象中的還順,可也不能總是客套啊,既然咱文采不行,那就掰扯一些各地風情,比如草原風俗什麼的,李格非聽的新鮮,也實在好奇那邊是何模樣,書上看的怎麼有人家講的詳細,於是這一不注意都過小一個時辰了。
“賢侄莫急,老夫家中有一小院,雖小,卻別有一番雅緻,不若準備一壺小酒,再聽你慢慢道來如何?”李格非覺得這麼幹說幹聽的也沒意思,反正無事,春光又好,便提議上後院小酌一杯。
當然沒意見了!咱這不是正刷你這的好感度,以後好將爪子伸向您老的閨女嘛。李格非吩咐了家僕準備酒菜,然後領着周少瑜往後院走去。
還未進園,就聽一陣悅耳的咯咯笑聲,踏進一瞧,只見一青衣少女有些慌亂的從另一邊逃走,人是啥模樣到是沒看清楚,可定睛一瞧,好嘛,地上鞋子掉了一隻,頭上的金釵也掉在那。
李格非輕咳一聲,頓覺老臉掛不住,周少瑜立刻一副目無斜視的模樣站直,當做啥都沒發現,可餘光卻隱約瞧見那剛剛跑掉的少女有露出半個腦袋,仰着頭,正在聞另一側院門處一顆樹上的青梅。
這時候的李清照還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姑娘啊。周少瑜心中感慨了一句,猛的一個激靈,等等,這一幕怎麼這麼熟悉呢?李清照早期的那首詞怎麼寫來着?
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對嘛,周少瑜一拍手掌,就說剛纔那一幕怎麼覺得那麼眼熟,合着李清照壓根就是寫過這麼一首詞,而且裡頭的場景居然完全和眼下都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