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見她講攪理,不悅地說道:“二嫂,不是我護閨女,菊花可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火。看雖說是條狗,也不能無緣無故地就踢它。來財攆狗,跌倒了,你去踢狗;他要是跟人鬧,你還要去打人是不?這不是慣來財是啥?好了,大過年的,你就甭生氣了,吃飯吧!你不會跟我菊花也要慪氣吧?”
章氏忙打圓場道:“吃飯,吃飯!都別說了。弟妹,你這一腳就不該踢,那小狗兒養了這麼久,要是被你一腳踢死了,菊花可不是得傷心?”
來財見大家又扯上他,他的頭還包着哩,便又哭泣起來。他一邊哭一邊吃飯,眼淚和着飯往下吞,倒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汪氏見他哭得可憐,又過來哄他;楊氏嘆氣瞅着娘,心想,這慣來財的可不止二嫂一個人。
鄭長河最是心疼閨女,早氣得要死,礙着汪氏面子又沒法子開口。他懊喪地想道,爲啥每回林氏帶着來財到自己家,總要弄出些事情?她娘倆總有本事把好好的日子攪得一團糟。
經這一折騰,飯桌上的氣氛就沉悶起來。
菊花抱着小黑狗到了廚房,把它放在竈門口,然後將自己吃剩的飯菜都倒進它那狗碗裡,端到它面前。
小狗兒大概是被踢狠了,有氣無力地吃了兩口,就停下了。
青木走了進來,問道:“不吃麼?這可咋辦,真踢壞了?”
菊花還在生氣,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忍了好久,纔對青木道:“你去搛些紅燒肉來,拌了飯瞧它吃不吃。”養了這麼久,要是被林氏一腳給踢死了,這真是……
菊花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平常她也不是個心軟的人,可瞧着這小狗兒被踢了一腳的可憐樣子,她卻忍不住眼淚都要下來了。越想越冒火,心道,都是來財這小子,回頭瞧我怎麼收拾他。
“哼,要是連你個小娃子姐都搞不掂,直接拿塊橡子豆腐撞死算了。”她怒氣衝衝地想道。
青木比鄭長河還氣——這狗兒妹妹可是養了好久,又聽話,白捱了一腳,算啥事?要不是這林氏是長輩,外婆又心疼來財,他早把人趕出去了。
他轉身出去,一會回來端了好些菜,撥了些給小黑狗,又重新盛了些飯遞給菊花道:“再吃些吧。看你要是跟二舅母慪氣,那就整天慪氣去吧,她過一會準忘了這事。甭理她,反正她也呆不了兩天。”
菊花洗了把手,重新坐下吃飯。兄妹倆就坐在廚房裡,邊吃飯邊瞧着那小黑狗兒。所幸過了一會,那小黑狗兒似乎回過氣了,開始吃起飯來。
菊花見了歡喜不已,跟青木相視一笑,放下心來。
正瞧着,汪氏走了進來,對着菊花慈祥地笑道:“花呀,還生你二舅母的氣麼?甭氣了。她從來就是這樣,要是跟她慪氣,我早氣死了。這狗兒沒事了?噯,這就好。要是踢死了就可惜了。”
青木忙站起來,叫外婆坐,自己另端了根小板凳。
汪氏就在菊花的身邊坐了下來。
菊花對外婆不好意思地笑道:“外婆,你怪我麼?我就是覺得二舅母太由着來財了,這樣來財長大了可怎麼得了。其實來財蠻聰明的,要是管好了,比來喜表哥不差多少,說不定還能唸書考個秀才哩。”
老人家聽了這話心裡高興,便嘆氣對倆人說道:“誰不是這麼說哩。可她自己就那個樣兒,你還指望她能把來財給管好了?我心裡有數兒,回去就跟你二舅說,把他送到學堂去念書。往後要好好地管這來財。”
青木和菊花聽了高興,心道,這下拘着來財,就算管不好他,也免得他來禍害親戚。
正說着,來喜也進來了。他先笑眯眯地添了碗飯,然後對纔對菊花說道:“菊花妹妹,你也甭難過,要是這狗兒死了,表哥再捉一隻把你。我們村……”
菊花嗔怪地打斷他的話道:“來喜哥,你說啥哩?這狗兒好好的,都在吃飯了,哪裡就死了?”
來喜順着她的視線,瞧了一眼吃飯的小黑狗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道:“我還以爲二嬸一腳把它踢死了哩。它那會兒叫得怪滲人的!”
青木接過汪氏吃完的飯碗,又幫她添了些飯,汪氏道:“我吃飽了哩。”
青木不信地問道:“我瞧你光哄來財去了,哪裡就吃飽了?再吃一些吧。”說着又到堂屋幫她搛菜。
菊花瞧着外婆花白的頭髮,嘆了口氣道:“外婆,你少操些心吧。凡事不是有舅舅麼!”
汪氏見菊花關心她,笑眯眯地摸摸她的頭道:“花呀,這人哪,就是命。有兒孫讓你忙着,雖然又累又受氣,可這日子踏實;要是沒有兒孫讓你忙,那就算過得再好,這心裡也空落落的。”
這話還真不好說了,菊花就算活了兩輩子,也不能理解其中包含的人生意義。
飯後,來喜先走了,他還要到下塘集的雜貨店裡去看鋪子哩。
楊氏把菊花趕到房裡去烤火,她一邊洗洗刷刷,一邊跟汪氏和兩個嫂子說閒話;青木則一邊看書,一邊盯着來財,怕他再惹出啥花樣來,叫一家人跟着懸心。
菊花坐在房間里納鞋底,她想趁着現在閒,多做幾雙鞋,估計春耕一開始,她和娘都沒工夫摸針線了。今年可是多了幾十畝地哩。
她腳底下踩着小火罈子,又把以前的舊小襖蓋在腿上,這樣沒那麼凍腳。正做得出神,忽地門口探進一個小腦袋,嘴裡還結巴地叫道:“姐姐——姐——”
菊花擡頭見是來壽,他咧着小嘴,笑得歡暢無比。跨過門檻,搖搖晃晃地跑到菊花的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腿,仰頭瞧着菊花道:“糖,吃糖。”
菊花見他那紅撲撲的小臉上,純淨的黑眼睛忽閃着,滿臉期盼地望着自己,便哄他道:“才吃了飯,不能吃糖。來壽乖,等會吃,好麼?”
出乎意料的,這小娃兒道:“等會吃。姐,等會吃。”說完也不鬧,就靠在菊花的身邊。
菊花見他可愛,便教他說話。一大一小就鸚鵡學舌般的念起“花生糖”“葵花籽”“青木哥哥”“菊花姐姐”之類的詞語。
來壽學着話兒,覺得有趣,不住地呵呵笑着,哈喇子流得老長。他腦袋上頭髮還短,但是漆黑一層,配着粉嫩的小臉,實在是逗人愛。
菊花找了塊布帕子給他擦口水,一邊氣惱地想,都出了一嘴牙了,咋還流口水哩?
瞧着這個可愛的小娃娃,心裡想着他在林氏的教導下,過幾年就要變得跟來財一個樣,忍不住就氣悶,恨不得自己抱過來養。
忽地她起了興趣,放下鞋底子,找了些碎布,拼拼湊湊的,給來壽做了一頂小帽子。一邊縫着,一邊不住地往來壽的頭上套着試大小。
來壽似乎知道這是爲他做的,滿臉興奮地瞧着。每當菊花在他頭上比劃的時候,他就乖乖地不動,任由她比劃一番。
這要是做成小瓜皮帽也不好看;做成尖頂的,頂上墜個小球,垂下來應該不錯。
想好了,便飛針走線地縫起來。全部縫好後,頂上的小球卻沒東西做。四顧一瞧,窗臺上放了幾粒橡子果兒,是上回劉小妹來拿着玩的。便找了塊紅布,把兩粒橡子果縫進去,做成一個小球,墜在帽子的頂尖上。
當帽子套到來壽的頭上後,這小娃兒那個高興啊,呵呵笑個不停,竟然還曉得抱着菊花不放,一副好感謝的樣子。菊花一開心,也忍不住抱起他,坐到自己腿上。
這時,來財跑了進來,見了來壽的新帽子,立即叫道:“我也要。給我也做一個。菊花姐姐,給我也做一個。”
菊花臉一沉,惡狠狠地瞪着他,也不說話,隨時就要發作——她正等着這機會哩!
來財也不怕她,還要囉嗦。
菊花竄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旋轉九十度一擰,壓低聲音喝道:“你當我不敢打你?你再敢這麼調皮,我就把你扔井裡淹死,把井一蓋,人發現了就說你自個掉進去的。”
來財驚呆了,剛要尖聲叫嚷,菊花迅速用另一隻手捂住他的嘴,擰耳朵的手也加了把勁,氣道:“你叫!你敢叫,往後不許你來我家。這是我家,我不讓你來;我喜歡來壽,你大姑也喜歡來壽,讓來壽在這玩;有好東西也不把你吃,給來壽一個人吃。”
嘴裡威脅着,感覺手底下的來財不再掙扎了,這才鬆開兩手,斜了他一眼。
只見這小子死不悔改的樣子,嘴一癟,又要故技重施,準備淚如雨下,她一把抓起籮筐裡的直尺——這是她叫鄭長河幫着做的——作勢舉起,怒道:“我的話你沒聽見麼?還敢哭?你要是敢哭一聲,我今兒一準把你趕回家。我連你娘都不怕,我還怕你哭?”
來財果然不敢吱聲了——要是被趕回家,那不是沒的玩了?他還想在大姑家多住幾天哩,上回來就住了一晚上。
他兩眼滴溜溜地轉着,瞅着菊花心道:“這個醜姐姐咋變得這樣厲害起來,先前還敢罵他娘哩。她真敢打自己?”
晚上七點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