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耕田和媳婦方氏聽見倆兒子回來了,那是急忙從屋裡衝出來。
方氏一手拉着小兒子,眼睛瞟着大兒子,埋怨地問道:“下這大的雪咋還家來了?凍涼了可咋辦?”
嘴裡這麼說,臉上卻是歡喜不已。
這兩兒子在清輝縣的縣學裡讀書,住在他大姑家,幾個月才家來一趟。平日裡她就想兒子想得不行,可又想也不是啥人都能在縣學裡讀書的,爲了兒子的前程,只好忍着了。
眼下兒子回來了,那是喜出望外,埋怨的話也不過順嘴說說罷了,也有擔心兒子受凍的心思。
李長風笑道:“前兒就想着回來,不想昨兒下起雪來,長雨又想回來了,於是便冒雪回來了。外邊也不是很冷,瞧我們走得冒汗哩。”
一家人進了屋,方氏和老爺子忙將兩個小火桶端給兩人;李耕田接過兒子身上的包裹,放在一邊,問道:“從下塘集一路走回來的?也沒叫輛牛車。”
李長雨撇撇嘴道:“哪裡有牛車?路上連個鬼毛也不見。不只好走回來囉!”
方氏慈祥地問道:“餓了吧?娘去做飯。噯喲!也沒啥好菜呀。他爹,你去長河家裡瞧瞧,買些豬下水和豬頭肉回來。那個東西長風和長雨還沒吃過哩,買把他們嚐嚐!明兒早上再逮一隻雞殺了。”
老爺子也忙道:“那個東西好,買些回來讓長風和長雨嚐嚐。”
李耕田猶豫地說道:“這不跟上門要一樣?咋好開口哩。青木娘都送了好幾回了。”
方氏嗔怪地說道:“她家正兒八經地開門做生意,不過是挑到下塘集去賣就是了。你上門去買,把錢不是應該的?你就說往後要是想吃了,直接就上門買,這不是現成的家門口生意?她要老是送,咱也不好意思要不是。再說,村裡這麼些人,送把哪個又不送把哪個,還不都是得罪人的事兒。”
老爺子點點頭道:“要把錢。長河兩口子也不容易,掙的都是辛苦錢。”
李耕田失笑道:“我肯定是要把錢,怕他不好意思要罷了。好了,我知道咋跟他說了。拿兩個砂鍋來,不然也沒東西裝。”
於是方氏就去廚房拿東西。
這裡李長雨問他爹道:“爹,你說的長河,是不是住小青山腳下,家裡有個醜丫頭菊花的那家。”
李耕田道:“就是他家。那菊花能幹得很,把那臭哄哄的豬下水燒得香噴噴的,她娘每天挑到下塘集去賣,能掙不少錢哩。就是又累又髒。”
李長雨道:“噯喲!剛纔我和哥哥還遇見她哩。她站在村頭張望,好像在等人。看來是在等她娘了。”
李耕田一愣道:“她娘每天上午就能回來了,咋今兒到現在還沒回來哩?”
方氏正好提了個籃子從廚房出來,裡面放了兩個砂鍋,聽了他的話也擔心地說道:“是真的麼,你真的見了菊花在村口等?這個天,要是鄭嫂子到現在還沒回來,那可不太好。他爹,你趕緊去瞧瞧。”
李耕田急忙接過籃子,又在鞋子外面套了木底子草鞋,匆匆出去了。
菊花在村口等了一會,身上漸漸地冰冷起來。
她越發地焦急,想回去,又不甘心。正望穿秋水之時,忽地瞧見遠處雪地盡頭又冒出兩個小黑點。漸漸地那黑點放大了,輪廓也清晰了,這一回,她確定是她娘和哥哥回來了,一時高興不已,迎着他們就奔了過去。
當楊氏瞧見菊花在雪地裡跌跌撞撞地迎上來,她一把拉住她,掀開那面巾一看,果然凍得嘴脣青紫,不禁心疼地埋怨道:“你這娃子,跑這來做啥?我就真有事,你哥哥都找來了,你再來不也是多餘?要是凍病了不更是添亂?”
青木也責怪地看着她。
菊花卻歡喜地笑道:“我見哥哥去了這麼長時間還沒回來,心裡着急,就繞到村口來瞧瞧。不說了,咱趕緊回家烤火吧!”
楊氏道:“現在曉得冷了,要烤火了?”
菊花岔開話頭,問道:“娘,你咋到現在纔回哩?菜又不多,賣不掉帶家來送人就是了,老呆在那有啥用哩。”
問起這事,楊氏臉上帶笑道:“怪我。要是先跟你們說一聲兒,明兒再去就好了。我今兒和來喜把擔子挑到下面的村裡去賣了。好賣的很。那些人下雪天就不想出門,可咱都把菜挑到他們家門口了,那想買的就痛快地買了。也就跑了兩個村,就賣完了。都還叫我明兒再去哩。”
菊花聽了難過不已,她嘆口氣道:“這多累啊,要跑那老遠的路,天還下雪哩。明兒還是別去了。”
青木也道:“少賣點就少賣點好了,先前沒賣不也過來了。”
楊氏知他倆擔心自己,便笑道:“今兒晚了,是我和來喜賣到後來纔想到這個法子,跟你大舅打了個招呼就下去了。明兒我和來喜一早直接就下去,家來肯定會早些。下塘集也賣,就擺在你大舅的店裡賣。兩個地兒都不耽誤。”
菊花想了想道:“咱回家跟爹再商量商量吧。”
一家三口就回去了。到了村裡,青木又去了學堂跟夫子打了個招呼。
他們剛過去,村長李耕田就趕到村口,恰好錯過了。李耕田沒瞧見菊花,想這娃子肯定家去了,於是,便也往小青山來了。
出了村尾,遠遠地看到幾個人影進了鄭長河家的院子,便曉得是他們娘們幾個回來了,就放下心來,慢慢地往他家趕。
待李耕田趕到鄭家,楊氏和菊花正換鞋烤火,鄭長河與青木則收拾擔子裡的東西。
“噯喲!村長來了,真是稀客!快進來坐。”
鄭長河見是村長來了,雖然意外,但還是很熱情地往屋裡讓。
李耕田笑道:“我來有啥稀客地?都是一個村的。長河媳婦,你回來了?我剛纔聽我家的長雨說菊花在村口等她娘,還在擔心哩——你往常老早就回來了,咋今兒到現在纔回?我跑過去一瞧,沒瞧見你們,才又到這兒來了。”
楊氏詫異地瞧着菊花,心想咋沒聽她說這事哩?
李耕田便將自家兩兒子回來,方氏讓他來買些豬下水和豬頭肉,以及李長雨的話說了一遍。
楊氏便感激地說道:“看害得長雨他娘擔心哩。我今兒把擔子挑到下塘集下面的村莊去賣了,才家來晚些。來,我給你舀菜。可別說把錢的話,那不是丟人麼?都是家門口的人,長風和長雨幾個月纔來家一趟,我做嬸子的送些菜把他們吃也是應該的。”
李耕田笑道:“我正要和你說哩,你都能挑到別的村莊去賣,咱一個村的咋就不能賣哩?你要是回回都不要錢,哪個還好意思再來買?就是你再送把人,人家也不好意思要了。再說了,村裡這麼些人家,你送一家不送一家也不好。往後日子長遠的很,誰想吃就來買,不比買肉划算?還省得燒了。青木他娘,你聽我的沒錯兒!”
坐在火桶裡的菊花聽了,暗贊村長這話說的有水平。一回兩回的沒事,送的次數多了,擱誰也受不住,還得罪人。
楊氏只好笑道:“瞧村長這話說的,那我就厚臉皮收錢了。”她想一個村的,我多舀些也就是了。
於是,她除了算錢的部分,另外又舀了好些豬下水把李耕田,說是她做嬸子的送把長風和長雨吃的,又找了個小罐子,搛了一罐子辣白菜把他。
鄭長河在一旁一個勁地說收錢太不成樣子。
李耕田責備他道:“你個大老爺們就知道大方。她娘倆掙點錢容易麼?看今兒下大雪,賣到現在纔回來。長河兄弟,我是村長,就老臉說你兩句,再有人來買,你可別充大頭,裝好人,菊花跟她娘這麼辛苦,收錢那是應該的。”
鄭長河聽了尷尬極了!
可不是麼,這個生意裡面,他就幫着清理豬頭豬蹄,其他的活計都是楊氏和菊花在做,自己光要面子好像確實過分。他只好傻笑地撓撓後腦勺。
楊氏見他的樣子也好笑,暗自感激村長會說話。
她又叮囑道:“村長,這豬頭肉已經煮好了,熱熱就能吃;那豬下水還沒燒透哩,我家平常都是放在鍋裡燜到第二天早上,現盛出來拿去賣的。你家去對長雨他娘說,叫她再用小火燒一個時辰才能吃,不然不夠味兒哩。”
李耕田見楊氏如此大方會做人,也十分高興,連聲答應着告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