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窩在火桶裡好一會,纔回過氣來。
把楊氏心疼的要命,對鄭長河和青木說,這冷天往後可不能讓她再出門了。
鄭長河連連點頭,說道:“你光說菊花,你自己不也是?就甭挑到下邊的村子去賣了,在下塘集能賣多少是多少,我也放心。”
楊氏哪裡肯聽,她說道:“我跟來喜一塊下去,能有啥事哩?我如今每日給他十五文工錢,娃可高興了,也願意跟我出去,他還掙了零花錢哩。再過不多久,就該過年了。咱掙些錢好過個肥年。”
菊花說道:“娘,要是光跑路賣菜,就是辛苦點,咱也不擔心;就是怕你遇到那潑皮不講理的,吃了虧。”
鄭長河道:“我就是這個意思。”
青木在一旁插不上話。他只覺得自己唸了書,反而一事無成,啥也幫不上手,因此懊惱不已;又不能半途而廢,中途退學。暗想,往後要更加用功些,等學得差不多了,就家來幫忙。
楊氏笑道:“我這麼大的年紀,還不如你想得細?我帶上來喜,可不就是爲了這個。再說,我倆也沒跑遠,都是在下塘集附近的村子賣。這十里八鄉也都是熟悉人,就有那難纏的,也不好意思太過分。”
楊氏到底還是沒聽鄭長河和菊花的話,堅持挑着豬下水到各個村子去賣,下塘集那裡就由菊花大舅楊得發代賣。
這樣一來,她每天回來的還是比往常晚一些,差不多要到中午的時候才能到家。賣的錢卻比以前多點,每天要賣兩副下水和兩個豬頭,還有豬蹄。
村長來菊花家買豬下水的第二天,天也放晴了。大太陽曬得雪水化了到處流,茅草屋檐也直往下滴水。氣溫卻下降了許多,那背陰的地方還上了凍,結成的冰花形形色色的,很是喜人。
鄭長河一早就端把鐵鍬,將院子裡的積雪全部鏟到院外,連院子外邊也掃出一條通道來,好讓人走路。這積雪掃乾淨了,太陽一曬,很快地上就乾燥了,省得人踩來踩去,弄得到處都溼噠噠的。
菊花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昨晚新做了條銀紅的圍巾圍上了,或者叫圍脖更恰當一些,裡面還鋪了棉哩;頭上戴了頂銀紅的帽子,都是用做衣服剩下的布做的。
她在鞋子外面套上草鞋,提着籃子,拿了把小鏟子,到新菜地裡鏟了兩顆黃心菜,又去廚房邊小菜園裡扯了些菠菜。
扒開積雪,瞧着白雪下那墨綠色的菠菜,只覺得特別養眼。
這菠菜並不像前世菜場裡賣的那樣,又大又長,色澤翠綠,而是扁扁的趴在泥土地上,貼地生長;顏色烏青墨綠,綠得泛黑,根莖粉紅,每一棵都是肥嫩粗壯結實的。她通常連根也不掐掉,洗乾淨了直接下鍋炒,又脆又嫩,經了霜雪的菠菜也格外的清甜。
扯了半籃子菠菜,她看着這一小塊菠菜地,想了想,用鏟子把積雪全部撥開,再叫她爹撮了一簸箕竈洞裡騰出來的草灰,撒在菠菜上面。
這草灰可是好東西,不僅能肥地,還能保護菜的根部不受凍。她家的草木灰都是撒到菜地裡去了。就是起風的時候比較討厭,吹得到處都是,得撒點水壓一壓纔好。
鄭長河進來把另一塊青蒜也照樣處理了,對菊花道:“你歇着,去曬曬太陽。我來弄。”
菊花答應了,在井邊打了些水洗菜,一邊曬着太陽。
忽地,她聽見院門口有人叫她。
“菊花!有人找哩!”
她擡頭一看,原來是那個李長雨。他和李長風一起站在籬笆院外,笑盈盈地瞧着她,旁邊還有一老一少。
那個少年和李長雨兄弟一般打扮,只是要富貴一些,銀灰的長袍外套了件皮毛馬甲,領口和袖口都翻出雪白的毛,襯得他面色白皙,眉眼深邃。
那年紀大些的,也有鄭長河一般年紀,穿着厚厚的棉袍子,頭上戴着翻毛帽子。
菊花將洗好的菠菜架在水桶上,走到這幾人面前,輕聲問道:“長雨哥,有啥事麼?”
李長雨見她沒像昨兒那樣不理他,喜得眉開眼笑,急忙對她解釋道:“菊花,這是下塘集陳家的少爺——陳昱,跟我們一個學堂唸書的。他家在下塘集上開了清輝酒樓。這是毛掌櫃。今兒他們是想來跟你談點生意的。”
菊花心中一怔,她不動聲色地將那兩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暗自揣摩着他們的來意。
那陳昱也在打量着菊花,這帶着面巾的醜女簡直讓他萬分詫異——這跟李長雨向他描繪的也差別太大了!
她雖然年紀尚幼,但雙眸如水,渾身透出寧靜淡然的氣質;銀紅的帽子和襖兒,襯得這雪地裡的鄉野小院和院中的茅檐土壁也生動起來。
儘管在來鄭家的路上,李長風兄弟便已經簡單地向他介紹了鄭家的情況,包括菊花的醜臉。可是,真見到菊花後,他還是不能相信那面巾下面蒙着一張醜臉。
菊花側身將幾人讓到院子裡。這時鄭長河也從菜園裡出來了。他從水桶裡舀了些水洗把手,急急忙忙地在身上擦了擦,一邊向他們走過來。
李長風和李長雨急忙叫“鄭叔”。
鄭長河憨笑道:“噯!瞧你倆都出息了。都長這麼高了。”
端凳子、讓座,一番寒暄後,衆人都在院裡坐了下來。菊花也沒倒茶給他們——杯子都不夠,總不好用碗吧。
那毛掌櫃便細細地跟鄭長河說明來意——清輝酒樓想買他家燒這豬下水和豬頭肉的方子,還有那辣白菜。
鄭長河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就是最近他家賣起了豬頭肉和豬下水,那也是燒好了一勺一勺地賣把鄉里人,他哪裡會跟人談生意。
他不由得爲難地瞧着菊花,偏偏她娘也不在,要不然她娘可是個有主意的。
他哪裡知道人家就是先到福喜雜貨店,沒找到楊氏,纔來這清南村的。
雖然楊得發說自己妹子明兒還要上集,但那陳家少爺陳昱正好昨兒和李長風一起從清輝縣城回來了,他聽說鄭家住在清南村,便想着通過同窗李長風接觸鄭家,想必這生意更好談一些。
這會兒,他見鄭長河目光轉向菊花,也不禁再次打量這個蒙面醜女,心想難道這鄭家是她做主?
菊花本就在一旁註意聽着,見爹的樣子,自己想藏拙也不能了。於是她挨在鄭長河身旁靠着,細聲細氣地對毛掌櫃說道:“大叔,你也瞧見了,我家窮得很哩。咱可是還想靠這生意賺點錢,攢了好給我哥娶媳婦哩!賣這豬下水和豬頭肉也賺不了幾個錢,忙一通,又是洗又是燒的,一大勺才一文錢。像今兒這麼冷的天,我娘還挑着擔子在各個村子轉着賣哩。要是把這方子賣把你了,我家咋辦?”
毛掌櫃剛想答話,陳昱一揮手製止了他。
他含笑對菊花說道:“菊花姑娘,你娘挑着擔子一勺一勺地賣也辛苦不是?要是我們付一筆錢買了你家的方子,你們也能置個鋪面,不用跑來跑去的了。我家是開酒樓的,就算買了這方子,做了菜,也是賣給到酒樓吃飯的人,不會賣給那些在碼頭幹活的人和鄉民,並不會搶了你家的生意,這不好麼?”
菊花心道哪有那麼簡單。
她急速地在心中盤算了一番,想了一會,才輕聲道:“陳少爺,這豬下水是我們窮苦人吃的哩。大鍋煮出來,不管味兒有多好,你要是把它擺到酒樓裡賣,怕不是個好主意——誰也不願意花了錢還吃的跟碼頭的苦力一個樣兒,不是麼?你要是也賣兩文錢一碗那也賺不到錢哩。我有個想法不知你願不願意聽聽?”
陳昱微笑鼓勵道:“菊花姑娘請說。”
菊花靜靜地說道:“這豬下水和豬頭肉可不止這一樣燒法。我可以告訴你其他的法子,也省得這豬下水燒醃菜不像樣,端不上桌。”
毛掌櫃聽了眼前一亮,忙問道:“姑娘說的可是真的?你還會其他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