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庶弟, 蘇芙蓉感覺是很複雜的。
在她記憶中,幾乎和蘇若鳳沒有交集。一來是原身自幼就非常看不慣蘇若鳳那張“我是蘇家唯一男丁”的臉,二來是玉生煙將兒子看得眼珠子一般, 從不許他多出門, 是以倆人只有小時候見的次數略多些, 自從蘇若鳳開蒙, 就很少再見了。
待蘇若鳳外出求學, 更是直接消失在原身眼前,連她進賢王府都沒露過面。
這種過少的接觸導致蘇芙蓉對蘇若鳳印象模糊,甚至完全想不起來這個庶弟是何等樣人, 對他也不像對玉生煙和蘇若憐那般憤恨難當。
可是……
一個能冷眼旁觀嫡姐餓死在賢王府,連蘇父出殯都不肯告知的人, 真的會是其他人口中“死板教條、能抱着禮儀到死”的所謂“清貴書生”嗎?
要知道, 蘇父病逝後, 蘇若鳳可是一躍成爲蘇家掌權人的。在一碗人人都想搶食的肉裡吃到最大塊,再去說他自己不想吃, 都是別人硬塞的,未免太過牽強。
蘇芙蓉這麼想着,將穿着書生衣袍的蘇若鳳上下打量一遍,發現他長得相貌平平,和蘇父及玉生煙都不甚相似。雖身材有朝着魁梧偉岸發展的趨勢, 但五官都不出彩, 只有下半張臉隱約能看出些生母的影子。
這並不怎麼掩飾的打量目光迅速被蘇若鳳察覺, 他面上露出兩分惱怒, 再次拱手道:“弟弟只是恰巧遇到父親, 姐姐就這麼不歡迎嗎?莫非是嫌我做了惡客不請自來?”
蘇父連日奔波,回程路上遇到兒子就很驚喜了, 同行時觀他學業有成又孝順體貼,心中極爲熨帖,此時忙出來打圓場:“怎麼說話呢?還不快隨爲父進家?”
他的大女兒着實有些驕縱,好在兒子讀書明理,還是能體諒他苦衷的。
“是啊,怎麼說話的?”蘇芙蓉上前扶住蘇父的胳膊,斜睨了蘇若鳳一眼,“姨娘和若憐早幾天就在打掃你的院子,恨不得把草葉子都一片片擦洗了,就怕你看見灰塵,今天還讓廚房多做你愛吃的菜,什麼惡客有這種待遇?弟弟你是讀書太累都忘了自己給家裡捎過信兒嗎?還是說,你只捎給了姨娘和若憐,沒有跟我這個嫡姐說過,所以纔敢當面跟我扯什麼‘恰巧’的幌子?”
蘇若鳳:“?!”
就憑他們倆的關係,他當然不會寫信給蘇芙蓉!
可是他纔出門多久啊,怎麼蘇芙蓉忽然就長出了腦子還能反將一軍?難怪姨娘催他速速回來!
正要反駁兩句,蘇父忽然開口:“都站在門口像什麼樣子?還不快到家裡去?”
他能坐穩皇商位置,是個人精中的人精,現在一聽就知道是兒子扯謊被識破,只是這倆孩子向來不睦,丁點兒小事就能爭執,沒必要細揪不放。
何況他們父子許久不見,若鳳就是在路上等他又如何?唉,真是不當家不知腦袋疼,難怪先輩都說難得糊塗。
一家之主發了話,衆人都不再猶豫,除了趕車的卸貨的,其餘人拉的拉扶的扶,念着吉祥話將幾位主子迎進大門,一路朝廳堂走去。
至於玉生煙和蘇若憐,拜蘇芙蓉的驕橫狂縱所賜,只要公開場合,明面上二人從不出言,把“忍辱負重的可憐人”形象演繹到了極致。今天迎接蘇父也是如此,只在角落拿着帕子抹眼淚,暗表委屈。
現在終於進了門,蘇若憐忙忙擠到蘇父身邊,淚光盈盈地道:“爹爹,女兒好想你。你都瘦了一圈兒呢。”
蘇父笑道:“好孩子,爹也想你們了。”
“若憐這孩子就是心眼兒實,說心疼老爺,特意去廚房做了幾道菜。”一旁的玉生煙含笑道,“老爺可千萬別嫌棄。”
蘇若憐適時舉起燙紅的手背,嬌聲道:“女兒想爹爹了嘛。爹對女兒這麼好,女兒無以爲報,當然要多盡心。”
“妹妹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蘇若鳳說着,從蘇芙蓉另一側擠過去,“我從書院帶回來市面上新出的脂膏,待會兒拿給你。”
蘇若憐甜甜地道:“謝謝哥哥。”
蘇芙蓉:“……”
她被擠得離開蘇父身側,冷眼看着他們一家四口父慈子孝和樂融融,越看眼神越冷。
難怪原身成了那麼個脾氣,蘇家人真是一個都不無辜。玉生煙母子三人就不提了,蘇父也脫不了干係。
他和原身單獨相處的時候,是個絕世好父親,事事以她爲先,爲她精打細算苦心籌謀,可是到了幾個人都在場的時候,總是對蘇若鳳兄妹倆笑得更歡。
原身只比蘇若鳳大一歲,小時候也沒什麼分辨能力,長時間把她放在這種差別境遇裡,怎麼可能脾性溫和?
只是,原身是從小被這樣擠兌不知道怎麼辦,長大後乾脆一路走偏放縱自己,蘇芙蓉則不然,她直接站住不動,手指拂過腰間香囊,大聲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
蘇父忙回頭看去,這才察覺嫡親大女兒被落在了身後,忙轉身兩步,殷切道:“囡囡啊,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蘇芙蓉眼圈紅紅的,哽咽道:“父親,你怎麼一看見玉姨娘和若鳳若憐,就把女兒忘了呢?你每次回家,都和他們一起走,從來都是把女兒扔在身後,我好傷心啊!”
她越說越痛心,不知是原身遺留的情緒感染,還是香囊裡的猛料有效,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看起來極爲傷心。
“囡囡!”蘇父本就是愛哭之人,看到一向驕傲任性的大女兒哭成這樣,眼圈也紅了,“都是父親不好,囡囡不要難過!”
蘇芙蓉邊哭邊道:“我不難過,就是想讓爹,讓爹看看女兒,嗚嗚!”
蘇父:“囡囡!我可憐的囡囡啊!”
他這把年紀了,又常年走南闖北,見識極廣,並不認爲後宅之事可以放心交到婦人手中,是以對蘇芙蓉很上心,衣食住行處處過問。怕她被妾室欺負,多年來硬頂着若憐若鳳苦苦哀求的壓力,堅持不肯把玉生煙扶正。
在他看來,玉生煙這麼多年爲蘇家操勞,扶正可以,但必須等囡囡出嫁。
至於庶出身份對若憐若鳳嫁娶不利?反正他們年齡小,等得起。
做到這一步,蘇父自認已經是個好父親了,沒想到囡囡會在這麼小的小處委屈,還哭得打嗝,恐怕是多年積累,一朝爆發的緣故。
虧他還以爲女兒從來又驕傲又任性,是蘇家呼風喚雨的存在,可是現在想想,到底是他託大了。
女人心,海底針,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囡囡到底承受了多少?
蘇父想到此處,心頭更是難受,簡直想把自己關到書房痛哭一場。
父女倆眼淚汪汪地對視,眼瞅着氣氛要變,玉生煙柔聲道:“小姐快擦擦眼淚吧,老爺遠道回來,風塵僕僕的,合該多休息纔是。”
“哼,她就會給父親添麻煩!”蘇若鳳冷着臉,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一般,大聲道,“姐姐口口聲聲關心父親,爲什麼還要自作主張招贅夫婿?你可知道,父親半途得到消息,都被你氣病了!你這麼不把父親放在眼裡,怎麼配做父親的女兒!”
滿場死寂,有機靈的僕婢迅速向後躲遠了些。
玉生煙:“若鳳!”
蘇若憐:“哥哥!”
二人同時開口,面露焦急,玉生煙更是拍了蘇若鳳一把,斥道:“你混說些什麼?”
蘇若鳳脖子一梗,聲音更大:“從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間至禮也!姐姐當着滿城人的面招夫,何等狂妄無禮?你這樣行事,將父親置於何地?將妹妹的名聲置於何地?現在就是想重新找個清白人家,男方恐怕都要嫌棄!”
一旁的玉生煙和蘇若憐越發着急,蘇若憐更是眼淚都出來了,低聲道:“哥哥,不要再說了!”
看這三人做派,蘇芙蓉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她半道上故意惹蘇父心疼,蘇若鳳也絕對會在晚膳時發難。
畢竟她坐地招夫是事實,隨便大街上拉個人都知道,這等大好機會,當然要抓住。
只是現在麼……蘇芙蓉擦擦眼淚,聲音還帶着點兒沙啞,疑惑道:“弟弟,此事我早已寫信稟明爹爹,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你怎麼能信口開河污衊於我?我只是想留在家裡而已,你就這麼不歡迎嗎?莫非是嫌我將來要花用家中錢財?”
蘇若鳳頓時梗住:“……”
不等他開口,蘇芙蓉又道:“哦,忘了,我只寫信給了父親,弟弟你不知道也是自然。只是以後可不要再如此說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你鳩佔鵲巢容不下嫡姐呢。你這樣言辭無狀,不分青紅皁白,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她瞟了眼蘇若鳳,眼中明晃晃寫着“你怕不是個傻子”,就差明着說出來了。
蘇若鳳大急:“你,你——”
“好了,都不是小孩子了,吵吵什麼?”蘇父勉強止住眼淚,板起臉朝廳堂走去,其餘人連忙跟上。
蘇父身後,蘇芙蓉趁他看不見,對蘇若鳳比了個小拇指,無聲道:“小人。”
蘇若鳳:“!”
他這次回來,非把蘇芙蓉嫁出去不可,看她還怎麼囂張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