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蘭澤

蘇芙蓉對風荷園的動靜一清二楚。

倒不是因爲她御下有方,在蘇家消息靈通,而是不斷有人這樣那樣地在她身邊說起此事,方式五花八門,內容則有些雷同,不外乎“玉姨娘真是謙卑恭順”、“小姐未免太過狂傲”、“好歹是生了大少爺的姨娘,怎麼能這樣”等等,連蘇家鋪的夥計都跟風聽了一耳朵。

蘇芙蓉對此不置可否,只讓四個季中最活潑的挽夏守在祠堂門外,從玉生煙第二次過來開始,就大聲宣讀一遍《蘇氏家規》。別的都能略過,那條“祠堂重地,妾室未經允許不得擅入”必須讀得聲音洪亮,咬字清楚。

挽夏不負所托,非但每天積極完成任務,必要時還將妾室守則重複三遍,導致本要帶着軟墊進祠堂跪拜的玉姨娘臨時改變策略,直挺挺跪在了祠堂門外,每天頂着烈日薰風結結實實跪滿兩個時辰,再被丫鬟扶着離開。

能給背後下手陰人的玉生煙一點懲罰,蘇芙蓉相當滿意。至於因此造成的名聲問題,蘇大小姐非常光棍地表示蝨多不癢,債多不愁,乾脆聽之任之。

這法子極奏效,因她是蘇父三十歲上得的女兒,按這個時候的說法,是標準的老來女,雖然看不出什麼才智頭腦,但憑着蘇父的寵信愛護,蘇家衆僕婢充其量只敢碎碎念,沒有人敢找蘇芙蓉晦氣。

只有外院管事童俊峰在請示完蘇家僕婢裁製秋衣事宜之後,假裝無意地提起此事,小心道:“過陣子大少爺就要回府,玉姨娘到底是大少爺的生母,是不是該給些體面?免得大少爺面上不好看。”

童管事身量頗高,是時下流行的偉岸男子形象,可惜早年遭遇山匪,爲了保護蘇父,臉上被劃了兩刀,傷愈後就常年帶着小半塊面具,遮住從左臉橫跨過鼻樑的可怖傷疤。許是因爲破了相的緣故,他也不怎麼愛說話,至少在蘇芙蓉的記憶裡,是頭一次見童管事提到無關外院的事情。

“童管事說的有道理。”蘇芙蓉輕飄飄彈了彈指甲,新染好的金蔻丹顏色周正,越發襯得十指纖纖,細嫩如春筍。

她微微勾脣,笑得相當和氣:“只是體面這東西,不是我說給就能給的。童管事你看,玉姨娘一個後宅妾室,因爲生下的庶女不敬主母,主動去跪祠堂請罰,這麼點子事兒,短短兩天就能從蘇家後宅一陣風似的傳到大街小巷,盡人皆知,我倒想問問童管事,是誰不讓玉姨娘體面?不讓少爺體面?”

蘇芙蓉說話調子慢悠悠的,吐出來的話語卻如刀似劍,直逼童管事面門,“玉姨娘向來本分,只管內宅一畝三分地,不知她是怎麼得罪了童管事,要把她和若憐不敬嫡母的事大肆宣揚?你是唯恐少爺聽不見閒言碎語嗎?”

蘇家百年豪富,又在蘇父這代成了皇商,非但產業龐大,宅邸也佔地甚廣,內外院之間隔着長長的迴廊。可是現在,內院的妾室挨罰,不但能傳到外院,還能一路傳到大街上,外院管事不可能毫無干系。

童俊峰藏在面具後的臉僵住,冷汗悄悄滲出,他頓了頓,再次躬身行禮,喑啞道:“小人絕無此意,望小姐明察。”

“這點小事兒,察什麼察?”蘇芙蓉端起茶盞,“童管事這麼多年兢兢業業,我也是知道的,以後把籬笆扎得牢些便是。”

主家端茶送客,童管事有眼色地告退,匆匆離開,兩隻大手在袖中緊握成拳。

懟走童管事,蘇芙蓉心情甚好,連迎春木着臉彙報又虧了一萬多兩時都笑盈盈的:“今天生意不錯。”

迎春:“……小姐說的對。”

今天是賣福帕的最後一天,滿城人都瘋了,居然還有外地來的!雖然限購一人一條,但有錢人家派出十幾二十個僕婢過來,硬是一人買一條,夥計也無話可說。

這種瘋狂,直接導致午時沒到,蘇家鋪就撒出去一萬多兩,等到傍晚閉門會虧損多少,迎春簡直不敢想。

蘇芙蓉在迎春的擔憂中慢吞吞喝着茶,盞茶還沒喝完,忽見外面傳來聲響,緊接着有人來報,說是蘭陽郡主親至,還帶着外孫女和頤縣主。

說起這位蘭陽郡主,滿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不是因她多得天子寵信或是張揚跋扈的緣故,而是因爲命苦拳頭硬。

蘭陽郡主年輕時和郡馬育有兩子一女,但都先後夭折,連孫輩也無,只有女兒留下棵獨苗苗。夫妻兩人白髮人送黑髮人,還連送三次,再強韌的神經都頂不住,郡馬沒多久便因傷心過度,抑鬱而終,蘭陽郡主反倒物極必反,摧殘出一顆鋼鐵心臟,靠着鐵血手腕在京城貴婦圈一枝獨秀

她兩個兒子是因病去世,只能罵老天不長眼。女兒卻不然,是被女婿、婆婆和滿院妾室合力磋磨而死,差點連小閨女都保不住。蘭陽郡主從接連而至的喪事中緩過氣來,就開始了和親家告御狀打官司的漫長爭鬥。

蘭陽郡主的親家是渭城侯,女婿是侯府嫡次子,雙方門當戶對且各執一詞,天子慣例是要和稀泥的,但蘭陽郡主一天天的披麻戴孝,手執火把,赤腳站在渭城侯家門前,揚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侯府一天不償命,她就在這裡站一天,叫全天下人看看渭城侯是怎麼欺壓孤兒寡母的。

要真的天昏地暗無處說理,她就把自己燒死在渭城侯府大門前,必將冤魂化成厲鬼,一日日索命。

渭城侯夫人出來哭求,甚至當面責打幼子,蘭陽郡主皆不爲所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郡主現在無夫無子,只有一條命,也賠給你們渭城侯府吧!”

她自己站在門口叫罵不算,還指揮家下人每天定時定點地去四個城門和各條街道交匯處,高聲宣揚渭城侯府的醜事。起初說的都是真的,後來見渭城侯沒動靜,就真假摻半地往裡添料,沒多久便把侯府上下整得人人喊打。

渭城侯當然不滿,但他一個大男人,不能跟個守寡郡主硬扛,稍有動作就得被言官申斥。如此耗了兩個月,非但嫡長子襲爵的旨意被壓,幾個成年庶子的名帖也一直掛在吏部,沒有反應。多方壓力下,渭城侯府終於偃旗息鼓,把蘭陽郡主的外孫女送出大門,發誓從此將其交給蘭陽郡主,絕不多言。

這個外孫女,就是後來的和頤縣主。

她當年還是個三歲幼兒,被祖父母和叔伯簇擁着走出侯府大門後,一步步走向自己外祖母,到了跟前回身對侯府衆人拜了三拜,然後扭頭就把綾羅錦繡的外套一脫,露出裡面的素白麻衣,悲痛哭道:“母親仙逝,沒有人給她戴孝。外祖母,我要是跟你走了,能給我娘戴孝嗎?”

一擊斃命!

侯府衆人尷尬不已,圍觀百姓感嘆唏噓,夕陽餘光裡,瘦成皮包骨的蘭陽郡主狠狠抱住外孫女,倆人嚎啕大哭。

渭城侯的嫡次子大大丟了臉,根本沒有好人家敢結親,連帶下面幾個庶子女的婚事都大受影響。渭城侯頂不住美妾輪番哀求,隔年就將這個兒子送出京城,放到老家去做富貴閒人了。

結果此人受不了打擊成天酗酒,半年過去就喝醉酒淹死在河裡,隨了早逝的夫人而去。

這事兒蘭陽郡主詛咒發誓和自己沒關係,渭城侯跳腳查探後也不得不承認,但是謠言嘛,就是越新奇越狗血越傳得廣,民間“老母親爲女復仇”的版本都傳了不知多少個。

蘭陽郡主從此得了個“鐵腕郡主”的名號,無人敢惹——她無夫無子,惹不起也沒必要去惹。三歲的外孫女則因純孝忠勇,得封和頤縣主,祖孫倆就這樣關上門過起了日子。

如果說到此結束,也算個有始有終,但渭城侯府自覺吃了大虧,侯夫人一天天要死要活的,別處使不上力,就在各家聚會上騰挪轉移,硬給和頤縣主按了個“天煞孤星”命格,說得有板有眼。

甭管渭城侯府說的是真是假,和頤縣主父母俱亡,父親一脈斷了關係,母親一脈也不剩幾個人是事實,蘭陽郡主怎麼反駁也沒用,親親外孫女還是在膝下長到了十八歲。

比出了名難嫁出去的蘇芙蓉還長一歲。

蘇芙蓉飛快在心中將記憶梳理一遍,換了件外套趨步上前迎接。

她的福帕在京城風頭無兩,許多權貴官宦人家都派了家人小廝來買,但蘭陽郡主是第一個上門的,不可不慎。

倒不是因爲對“鐵腕郡主”有什麼懼怕,而是因爲與和頤縣主有舊。

這個“舊”並非現在,乃在將來。

在原有的軌跡上,和頤縣主會在蘇芙蓉懷孕的時候進入賢王府,成爲柴傲天的另一位側妃。

據說因生來命格太硬,這位側妃娘娘被養得言語溫柔,嬌嬌怯怯,在府裡很是得寵。

至於這個“寵”與原身所獲得的是否同一個配方,蘇芙蓉就不得而知了。但此刻想來,蘭陽郡主應該不喜歡自己好容易養大的外孫女與人做妾。

只是柴傲天無利不起早,爲什麼會不顧名聲納了和頤縣主呢?

“不知郡主和縣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貴客海涵。”蘇芙蓉福身行禮,被蘭陽郡主叫起。雙方客套幾句,就被迎到樓上包廂,各自落座。

“蘇丫頭都長成大姑娘了,這麼俊俏,不知哪家有福氣的能娶了去呢。” 蘭陽郡主笑眯眯地道。

她這些年守着外孫女過日子,修身養性,白白胖胖且慈眉善目,和一般婦人並無二致,絲毫看不出“鐵腕郡主”的影子。

蘇芙蓉配合着客套幾句,就讓夥計把僅剩的一條緙絲帕拿出來:“特意給縣主留的,看看喜不喜歡?”

這條緙絲帕上繡着兩隻大雁從雲間飛過,翎毛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和頤縣主生得清秀,清澈眉目間微籠閒愁,別有氣質。她將這條緙絲帕翻過來看了看,輕聲細語地道:“配色自然,還用了失傳的披梭技法,妹妹這條緙絲帕極爲難得,三百兩可是虧了呢。”

“和頤姐姐能夠賞識,就是值得。”蘇芙蓉嘴角含笑,雙眸燦若晨星,“另一條昨天被人買了去,我願將這條緙絲帕送給和頤姐姐,只希望你能幫個忙。”

福帕這兩天火爆至極,特別是那兩條緙絲帕,許多閨秀都想買,蘭陽郡主自然知道。她今天過來,就是被那個買了帕子的暗諷,雖說當時就嘲了回去,到底心中憤憤。

她外孫女人才樣貌都是頂尖的,偏偏到了有些人嘴裡,就成了“福薄”。她倒要看看,能不能買福帕中個獎!

現下聽見蘇芙蓉要送緙絲帕請和頤幫忙,頓時來了興趣:“蘇丫頭說說看,是怎麼個幫忙法兒?”

“自然與福帕有關。”蘇芙蓉道,“按照規則,每條帕子上都繡了一個字,這些字全是從詩句中摘出來的,沒有重複。抽獎之時,需要一個人先抽出詩句,另一個人再從這句詩中抽出一個字。這個字繡在誰的帕子上,誰就是最有福氣的中獎者。”

“和頤姐姐能挺過幼年災劫,長在郡主膝下,足見福緣深厚,最適合做福帕的抽獎人。所以我想請和頤姐姐做第二個抽獎人,同時幫忙給中獎者送福頒獎。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包廂陷入了無言的安靜,兩秒鐘後,蘭陽郡主兩眼放光,拉着蘇芙蓉的手就誇:“蘇丫頭小小年紀,沒想到見識這般不凡!”誇了好一會兒纔想到,“那第一個抽獎人呢?”

蘇芙蓉笑道:“自然是郡主了。您這麼疼愛和頤姐姐,只要姐姐答應了,郡主自然也會答應。”

“我,我自然是答應的!”和頤縣主雙眼亮晶晶的,那抹清淺的愁雲從眉眼間散去,重新透出少女的活力,“我答應!”

蘇芙蓉伸出手:“那咱們擊掌爲盟。”

……

包廂裡賓主盡歡的時候,蘇家鋪相隔五十米的茶館內,有人正激烈討論着應該買什麼帕子。

“買最便宜的!多買幾條,中獎的機會更大!”

“湊起來買最貴的!無商不奸,肯定花錢越多機會越大!”

“少將軍,你怎麼看?”

“少將軍,你怎麼看?”

爭辯的兩人一起扭頭,看向一碗接一碗喝茶的穆蘭澤。只見青年端坐在三步開外的榆木椅子上,脊背挺直,五官精緻,要不是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手裡端着粗瓷大碗,單看模樣氣質,完全是一等一的貴公子。

周文靜和方無敵看看這樣的少將軍,再看看桌上那堆可憐的銅板碎銀,不約而同捂胸嘆氣。

慘,實慘啊!

別人不痛快了是借酒澆愁,可憐他們少將軍,連酒都澆不起啊!

13.發難21.逼宮(捉蟲)7.抽獎(捉蟲)6.蘭澤12.甜蜜12.甜蜜10.拜帖20.消息8.求親17.突變(捉蟲))1.掌摑7.抽獎(捉蟲)16.試探(捉蟲)11.夜會6.蘭澤3.蘇家24.番外1 賢王23.定局17.突變(捉蟲))10.拜帖22.險境17.突變(捉蟲))12.甜蜜2.入夢23.定局19.側妃(捉蟲)20.消息23.定局22.險境9.黃花12.甜蜜2.入夢4.嫡庶15.赴宴8.求親20.消息23.定局1.掌摑15.赴宴1.掌摑17.突變(捉蟲))5.福帕13.發難11.夜會6.蘭澤1.掌摑11.夜會18.成全(捉蟲)19.側妃(捉蟲)6.蘭澤1.掌摑18.成全(捉蟲)17.突變(捉蟲))4.嫡庶14.禮物9.黃花7.抽獎(捉蟲)8.求親15.赴宴15.赴宴17.突變(捉蟲))19.側妃(捉蟲)4.嫡庶10.拜帖8.求親13.發難22.險境23.定局4.嫡庶5.福帕12.甜蜜3.蘇家18.成全(捉蟲)7.抽獎(捉蟲)24.番外1 賢王14.禮物17.突變(捉蟲))18.成全(捉蟲)18.成全(捉蟲)24.番外1 賢王23.定局13.發難14.禮物24.番外1 賢王18.成全(捉蟲)12.甜蜜22.險境3.蘇家18.成全(捉蟲)23.定局16.試探(捉蟲)4.嫡庶19.側妃(捉蟲)16.試探(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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