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蘭澤對下屬的呼喚充耳不聞,甚至非常想把人揪起來從窗口扔出去。
沒別的,就是有點兒丟人。
見沒人理會,周文靜和方無敵又開始車軲轆爭辯,穆蘭澤爲了自己耳朵着想,終於放下粗瓷茶碗,拍板道:“趕緊把那點兒銀錢收起來,趁沒開拔地之前買點棉襖皮子傍身。不知道北疆冷死人嗎?”
北疆戎狄犯邊,他們很快要跟隨大軍啓程,偏偏頂頭上司古蕭仁是他義父穆老將軍的老對頭,幾十名明爭暗鬥的,仇怨深深。
自打幾年前義父因傷病過世,古蕭仁就把這滿腔怨憤移情到了他身上,時不時打壓。譬如這次上北疆平叛,就把他和義父的老弱殘兵分到一塊兒,在裝備上極盡剋扣,到現在連禦寒的衣物都沒發。
他蒙義父恩澤,被人稱呼一聲“少將軍”,實則並無什麼權勢。因常年接濟傷殘老兵,家中也沒多少餘錢,想自費裝備都不夠格。可是北疆苦寒之地,八九月便是白雪皚皚。真要這樣上戰場,恐怕用不到戎狄的刀槍,他們這隊自己就得凍死一大半兒。
穆蘭澤爲此很是發愁,苦思無果後被兩個下屬約出來喝茶,說是有妙計,結果到了一看,所謂妙計就是買福帕求中獎,萬一中了頭獎就能有錢買棉衣。
穆蘭澤:“……”
他們在茶館坐下這點兒功夫,就見二十多人買了帕子離開,一人恐怕還不止一條。這種機率,與其指望買福帕中獎,還不如去賭坊搏一把。
即便中了那什麼一等獎,十兩金子在軍費面前,也是杯水車薪。
穆蘭澤心說回去就把你們腦子裡的水倒一倒,只是來都來了,掉頭就走不划算,乾脆把茶水喝了個飽。
他這兩天着急上火,嘴裡都起了燎泡,正適合多喝茶水。
就是茶館夥計的臉色有些微妙。
周文靜和方無敵顯然沒有體會到穆蘭澤的良苦用心,猶在爲了中獎苦苦計算,一個堅持“多撒網,總有一網不落空”,一個認爲“瞄準撈,出手賊不走空”,直說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
穆蘭澤:“……有這口才,你們倆應該去撂地賣藝,說不定都比買福帕賺得多。”
周文靜:“……”
方無敵:“……”
兩人深情對視,四隻眼裡迅速泛起灼熱的亮光:“要不,試試?”
穆蘭澤:“……”
他不忍再看,從袖子裡掏出銅板結了茶水錢,又把剩下的幾塊碎銀子倒出來抄到手裡:“走,買福帕去!”
穆蘭澤說罷,邁開兩條長腿,一馬當先地快步朝蘇家鋪走去。
再待下去,他真怕這兩個下屬從賣藝一路滑到賣/身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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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寺
“多謝方丈款待。本王爲皇兄祈福多日,自身亦深浴佛光,頗有所得。”柴傲天拱手和護國寺方丈道別,腕間紫檀佛珠顆顆光潤,顯見主人喜愛非常,時常摩挲把玩。
方丈眉目慈悲:“賢王身具佛緣,乃大氣運之人。護國寺的大門,隨時爲您敞開。”
二人淺談片刻,柴傲天在方丈和衆僧的道別中,乘上四匹白馬拉載着的車駕,滿意離去。
護國寺屹立四百多年,乃是天下第一名寺,能得方丈讚一句“大氣運”,他這次祈福就不算白來。
正微闔雙目暗自得意,幕僚魏楠驅馬上前,詢問是直接返回京城,還是在半路的溫泉莊子上休整兩天。
柴傲天頷首道:“自然是回城。本王爲皇兄手抄經書數卷,正當獻上。”
“王爺忠義純孝,卑職佩服!”魏楠例行讚歎完,打馬返回隊伍,開始安排人手。
天□□雨,他必須早做準備,方能不耽誤行程。
馬車裡,柴傲天將佛經檢查一遍,確認無誤後小心放入暗格,然後抽出本遊記,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起來。
此次祈福花了他五天時間,返程還需兩日,不知包能雄事情辦得如何?此人雖無急智,但忠心可靠,在小事上不會令他失望。
想到蘇芙蓉不日便將成爲賢王府側妃,柴傲天微微勾起脣角,眼中露出點笑意。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現蘇家財富竟如此龐大,他納了蘇芙蓉,就能接手蘇家大半產業,如此則糧草無憂,可襄助大業。
至於蘇父的不滿,柴傲天並不放在心上。左右他和若憐情投意合,將來要娶之爲妃,坐上正位的還是蘇家女,姓蘇的不過一屆商戶,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這般想着,柴傲天放下游記,慢慢眯起眼睛靠到厚墊子上假寐起來。
錢財已備,尚欠東風,只不知先帝留下的另外半塊虎符到底在哪裡?
或許真的在蘭陽郡主這頭母獅子手上?
若是真的……
柴傲天揉揉額角,到底連日祈福有些疲憊,想着想着便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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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抽獎要開始了!”
“大家不要擠啊!按順序排隊!”
“哎喲我的頭花掉了!幫我撿起來啊!”
“讓一讓讓一讓!我們是舞獅隊,獅子舞完了才能開獎!”
“哎喲別揪獅子尾巴!”
“敢問大姐,蘇家鋪在哪個方向啊?”
“這兒就是啊!人太多,就先站街尾吧!”
“擠擠吧!萬一中獎了聽不見咋整?”
七嘴八舌的亂哄哄中,蘇家福帕萬人空巷的抽獎時刻終於到來。兩個舞獅隊被青壯夥計接應着,艱難擠到最前方清出來的空地上,喘過粗氣就開始在鑼鼓聲中舞動起來。
矯健靈活的喜慶獅子一動,立刻有眼尖的認出這是城中出場費最高的張家班舞獅隊,平時想看都見不着,越發看得目不轉睛。
兩炷香後,隨着三聲高昂的鼓點,舞獅隊繞圈退場,穿戴整齊的蘇家鋪夥計從空地兩側魚貫而出,合力擡出來幾個巨大的粗木架子,竟是當場搭出座丈高的寬敞臺子!
“了不得啊,這麼氣派!”
“啥時候抽獎啊?是不是在臺子上?”
“排好隊啊!看好自己錢袋帕子!”
“待會兒中了獎,俺就去臺上走一圈兒!”
“想得美,我這福帕有個‘獎’字,中的肯定是我!”
“中獎的好幾個吶,吵什麼?”
衆人議論紛紛中,二十個高高壯壯的大小夥子頭戴紅巾,在蘇家鋪門口分列兩排,齊聲道:“抽獎開始,有請送福人!”
這些都是特意挑選出來的大嗓門,私底下還排練過好幾回,此時齊聲高呼,聲音匯成一股合力直衝雲霄,登時將現場嘈雜聲壓過。
連喊三遍後,蘇芙蓉與和頤縣主一左一右,挽着蘭陽郡主緩步從門內走出。
三人俱是盛裝打扮,氣勢高昂,特別是蘇芙蓉。她本就生得明豔動人,雙眸如水瀲灩,此刻塗脂抹粉,朱脣微翹,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乍見之下光彩奪目。
和頤縣主則一身綠衣,在蘭陽郡主身邊溫柔攙扶,非但沒有被壓下去,反而互相映襯,更顯得氣質清雅。
郡主的儀仗緊隨其後,雖只有四個人,並不如何盛大,但都是皇家官差,足見隆重。
嘈雜的人羣頓時安靜下來。
京城買福帕的人雖然多,還都盼着中獎,但實話實說大多是看中了福帕便宜,同樣質量的帕子在外面至少價錢翻三倍呢,當然要買蘇家鋪的。
管他中獎不中獎的,先把便宜佔了再說。
沒想到蘇家鋪這麼鄭重其事,一個抽獎竟然請了郡主和縣主,看這陣勢,是來真的啊!
現場越發安靜,手拿鐵皮喇叭的蘇家鋪掌櫃趁機宣讀規則,他念一句,身旁兩個大嗓門夥計就重複一遍,待蘇芙蓉三人在高臺上站穩,言簡意賅的抽獎規則恰好清清楚楚宣讀完畢。
與此同時,高臺前方整整齊齊擺了四張桌子,每張桌子後坐着兩個人,一副書生打扮。看他們桌前紅紙,分別負責驗看、覈對、發獎、登記。 ωwш✿ ттκan✿ co
臺上則佈置簡單,最顯眼的只有兩個玻璃箱子,裡面團着一個個小圓球,隱約可見上面有字。
蘇芙蓉小聲對蘭陽郡主祖孫倆重述一遍規則,然後面向衆人,高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多謝大家今天捧場前來!咱們蘇家鋪的福帕抽獎,公平公正,童叟無欺,我先演示一遍抽獎規則!”
說罷隨手從左側箱子裡摸出一枚小圓球,指着上面的小字道:“蘭陽郡主會從這口箱子裡面,先抽出一首詩。這上面就是詩詞名。”將小圓球舉起來展示過後,她將之扔回去,又從另個箱子裡摸出一枚個頭略大的,“有了詩以後,和頤縣主則會從這裡抽出一個字,如果恰好是詩裡面的字,這個字就是‘福字’!”
“誰的帕子上有這個字,就是今天的中獎者!每個人只能中獎一次!”
“接下來,有請郡主和縣主送福!”
話音落,安插在人羣各處裡的夥計使勁兒鼓掌,帶動着四周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氣氛異常熱烈。
頭一次出席這種場合,和頤縣主有些緊張,不安地掐了掐指尖兒,蘭陽郡主則很是興奮。她年輕時候極愛熱鬧,是京城最喜聚會宴飲的人,後來歷經磨難才深居簡出,今天雖吵鬧了些,卻意外和她口味。
衆人目光聚焦處,蘭陽郡主伸手到箱子裡轉了一圈,摸出一枚小圓球,上面寫着《鹿柴》二字。
蘭陽郡主舉起有字的一面示意衆人看,立即有眼尖的大聲念出來:“《鹿柴》!快快快!誰會背?趕緊念念!”
不等其他人反應,高臺下的八個先生站起來,齊刷刷一拱手,高聲誦讀道:“五等獎,《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誦完對着高臺上一拱手,再次齊聲道:“請縣主抽‘福字’!”
萬衆矚目下,和頤縣主驚覺自己的手有點抖,她看向蘭陽郡主,在對方鼓勵的視線下把手伸進箱子裡,小心取出一枚寫着“人”字的小圓球。
蘇芙蓉高聲道:“五等獎,人字福帕!請上前領獎!”
四周人霎時沸騰起來,你看我我看你,沒多會兒就有個胖胖的大嬸擠出重圍,興奮又緊張地握着一條棉布大帕子:“是人!我就是人!”
其餘人哈哈大笑,臺下負責驗看的兩人起身,先後看過帕子,在紙上簽字後又交給旁邊桌的兩人去核對。
大嬸被這陣勢整得更緊張了,結結巴巴道:“是、是真的,我第二天才、纔買到的。”
和頤縣主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幕,緊張感忽然煙消雲散。等那位大嬸覈對無誤,又按完手印畫押,被請到高臺上站好後,她再次開始抽獎,先後從箱子裡抽出了“空”、“景”、“山”、“林”、“青”、“見”、“騰”、“上”、“聞”共計九個“福字”。
這九個人有男有女,在蘇家鋪夥計指揮下也走了一遍流程,然後站到高臺上一字排開。
鼓聲再起,咚咚咚敲過六下,負責發獎品的兩個書生對四周人抱拳致意,然後掀開桌上紅布,各自端出個盤子。
衆人伸長脖子看去,發現一個盤子裡放着一杆小秤,另一個上面整整齊齊放着十個小巧銀錠子,雪亮得晃花人眼。
“天哪……”
無數人倒抽涼氣的聲音裡,兩個書生邁着四方步走上高臺,用小秤將十個銀錠子先後稱量,每上秤一個就高聲宣佈一次分量。
毫無意外的,都是八錢八分。
“老天爺啊,這麼多銀子!”
“樂字帕我也有啊,那麼大塊棉布,才十文錢!”
“可惜你這個上面字兒不對,是個‘苔’字。”
“哎呀呀,羨慕死了,咋的人家就這麼好運氣?”
“瞎貓碰見了死耗子罷了,我可是要中一等獎的!”
“想得美,我就是專門過來領雞蛋的。”
“再看看,萬一咱們中了呢?運氣這事兒不好說啊。”
沐浴在衆人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中,十個中了五等獎的人從書生手中接過銀子,個個喜不自勝,買到“上”字帕的男人還放進嘴裡咬了咬,差點把牙崩掉,惹得衆人鬨堂大笑。
“咱們蘇家鋪誠信做生意,從不叫客人吃虧,大哥你就放心吧!”
兩個書生說完,領着十個五等獎對蘭陽郡主與和頤縣主躬身道謝,然後將這些人送下去,囑咐他們看好銀子,方纔坐回原位。
這一幕落在圍觀者眼裡,對蘇家鋪越發服氣。
瞧瞧人家這周到細緻勁兒,難怪能做成皇商啊!
高臺上,蘇芙蓉將從箱中摸出來的十一個小圓球放到盤子上,對臺下夥計打了個手勢。
那高個兒夥計點點頭,從身後掏出個鐵皮捲成的喇叭,揚聲道:“諸位父老鄉親!五等獎發完了,福氣糖球散給大家!接好嘍!不要爭搶!不要爭搶!”
他喊過兩遍,蘇芙蓉一揚手,將小圓球朝着左前方用力拋去。
人多球少,十一個小圓球迅速被眼疾手快的接住,有那心大的直接就往嘴裡放,邊吃邊嚷着“真是甜的”。謹慎些的則拿在手上看看,才發現這些圓球軟中帶硬,竟是麪粉和糖做的熟物,上面字不知是怎麼寫上去的,也透着股甜味兒。
這時候的糖並不是稀罕物,但是它貴,尋常人家一年也吃不了幾回,更別提用這麼多來做麪粉糖球了,搶到的頓時覺得賺了,喜滋滋吃起來。
不是不想帶回家讓小孩子嚐嚐,實在是身邊虎視眈眈的目光太多太強烈,一個不好就得被別人吃了。
還是下自己肚裡最保險。
普通百姓搶得熱鬧,吃得高興,不去想那麼多,幾個混在人羣裡的別家掌櫃卻暗自交換個眼神兒,對蘇家鋪佩服得五體投地。
把糖球扔到人羣裡送出去,這一手看似簡單,背後心思卻深。
抽獎怕的是什麼?不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全流進自家田裡嗎?結果人蘇家鋪衆目睽睽之下摸出糖球抽獎,又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把糖球扔出去,端的是光明磊落坦坦蕩蕩,絲毫不怕別人查看。捎帶手的,還能避免重複中獎。
而且這麼多雙眼睛看着,蘇家鋪公平公開地抽了獎。就算有人事後拿了帕子想鬧事,也得犯衆怒。
單這一扔,就把蘇家鋪公平誠信的招牌立得穩穩的。
聽說蘇老闆跑外地去了,不知道這是他臨走前交代的,還是蘇大小姐自個兒的主意。如果是後者,那蘇家鋪真可以說後繼有人了……
臺下熱鬧過後,蘇家鋪夥計再次高聲維持秩序,蘭陽郡主與和頤縣主則又抽出了八個四等獎、五個三等獎,發了相應獎品。
四等獎是一兩銀子並一大筐雞蛋,三等獎則是一頭七八十斤的豬,肥肥胖胖的成豬脖子上還掛了大紅花,瞧着喜氣洋洋的。
五頭豬一牽出來,圍觀衆人就沸騰了。
現在一斤豬肉都要好幾十文,一頭豬得多少錢?
何況這豬看起來結結實實、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好豬!
“不愧是三等獎!就是豪氣!”
“買一條帕子,撿一頭豬,真是有福氣!”
“這可是福帕啊!”
“就剩二等獎和一等獎了,不知道我能不能中。”
“看開點兒,單買帕子也不虧,多厚實的棉布啊!”
“蘇家鋪就是豪氣,說到做到,嘖嘖嘖。”
“哎喲快看,那個牽豬的都高興哭了!”
“給我這麼一頭豬,我能哭它三天三夜!”
“吹吧,你哈哈大笑還差不多!”
高興哭了的正是王豐登,他常年做包子生意,自認有點見識,沒想到能高興得掉眼淚,誰叫他今天這麼有福氣呢?
這會兒下了臺,王豐登頗有些羞慚,他牽着自己的“福豬”,一邊拿袖子遮臉一邊抽抽噎噎地道:“我是五穀包子鋪的,這頭豬養大我就宰了做包子餡兒,鄉親們都過來吃福氣包子啊。”
他決定了,回家馬上把這條中獎的福帕做成頭巾,全家一人戴一個!
這頭好豬就牽去配種,福豬生下的豬崽,肯定能往家裡帶福!
蘇家鋪前抽獎領獎,熱熱鬧鬧。斜對面的房頂上,周文靜和方無敵在柳樹蔭裡扼腕嘆息,氣氛哀涼。
“可惜啊可惜!我換着花樣買了六條帕子,怎麼一條都沒中?”
“我更可惜啊!分明已抽到《元日》,‘田家佔氣候,共說此年豐’,爲何‘氣’也能中,‘共’也能中,偏偏就是我的‘候’字不中?”
“五等獎的時候,我以爲要有我,結果沒有。”
“四等獎的時候,我也這麼想……”
“可惜啊可惜,你我兄弟如此誠心,竟連一頭豬都沒有!”
從軍營趕來的穆蘭澤手攀煙筒,輕巧翻上房頂,正對上兩位下屬深情哭訴,頓時心梗,涼涼開口道:“你們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擁有兩頭豬了。”
周文靜和方無敵沉迷中獎自怨自艾,一時竟沒反應過來,直到穆蘭澤對他們推了推鼻子才恍然大悟,頗覺受傷。
“我是爲了軍費着想啊,一頭豬到伙伕手裡夠咱們十天!”周文靜手捂胸口,表情悲痛,“與其望豬興嘆,不如把我賣到蘇家去吧!”
方無敵抱住他,眼含熱淚:“不可!蘇傢伙食又好,工錢又多,還是賣了我吧!”
“我能說會道力氣大!”
“我會掐能算廚藝高!”
穆蘭澤:“…………”
方無敵和周文靜積極自薦的時候,蘇家鋪那邊又抽出了三個二等獎,獎品是一頭繫着大紅花的小牛犢。雖沒有成年,但看起來肥嘟嘟的,連毛色都是一水兒乾淨整齊的黃。
巧的是,這次三個中獎的全是姑娘家,羞羞答答地上前領了牛犢,對臺上主家連連道謝。有個潑辣大方的甚至唱了首山歌,把蘭陽郡主祖孫倆從頭誇到腳,特別是和頤縣主,經她的嘴唱出來,儼然是滿城福氣第一人。
蘭陽郡主聽得着實開心,直接送了枚珠釵。另外兩個姑娘跟着沾光,也得了上好的絹花數朵,再三道謝後才牽着牛離開。
“我的牛啊……”
“我的滷牛肉、燒牛肉、燉牛肉啊!”
房頂上的周文靜和方無敵冰釋前嫌抱頭痛哭,宛如一對難兄難弟。
穆蘭澤:“………………”
他就不該過來,真的。
蘇家鋪前,衆人終於迎來最重要的一等獎,一個個屏息凝氣,兩眼放光。
好飯不怕晚,說不定這遲來的好飯正是自己的呢?
蘭陽郡主今天和外孫女一塊兒被誇了無數次“有福”,笑得眼角皺紋都深了。看衆人這般期盼,連她也受到感染,小心在箱子裡摸了半晌,才取出一枚糖球,道:“是《村夜》。”
“霜草蒼蒼蟲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絕。獨出前門望野田,月明蕎麥花如雪。”高臺下的八位先生再次高聲誦讀,爾後齊聲道,“請縣主送‘福字’!”
和頤縣主今天抽了那麼多次“福字”,此刻駕輕就熟,手指在箱子裡轉了轉,摸出一枚小小的糖球,是個“麥”字。
蘇芙蓉接過那枚等價十兩金子的寶貴糖球,高聲道:“一等獎!‘麥’字福帕!請上前領獎!”
她平日話不多,結果這幾天先是爲福帕來回奔波,今天又提高聲音喊話,不堪重負的嗓子已有些不易察覺的喑啞。
然而這一嗓子非但把圍觀者的情緒點燃,還把屋頂上的兩個人齊齊鎮住,宛如雕塑。
只有周文靜捏着帕子長嘆:“我可憐的‘候’啊,莫非是多了一豎非侯爵,所以纔不中獎?”
“不是。”穆蘭澤輕聲道,“蘇家鋪抽獎的字句沒有重疊,你的‘候’已經繡在《元日》裡,自然就不會在《村夜》。”
周文靜:“……這次你沒有冷嘲熱諷,我竟有些不習慣。”
“天啊我我我我中——”
方無敵半句話還卡在嘴邊,穆蘭澤已輕飄飄奪過他手中的“麥”字帕,從屋頂一躍而下,飛鳥般穿過柔嫩柳枝,足尖在房檐瓦礫上點踏借力,幾個起落間,如一枚柳葉飄落到高臺上。
這一手功夫着實俊秀,精彩程度甚至超過開場的舞獅子,衆人紛紛起鬨叫好。
“好俊的後生!不知成親了沒有?”
“不愧是一等獎!”
“爹你快看,有人在天上飛!”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這條帕子我也有,才十五文!”
“咋這人看着有點兒眼熟啊?”
穆蘭澤站在高臺上,感覺嘈雜叫好聲在背後模糊遠去,像雨霧天濛濛的影子。目之所及,只有那個容顏絕豔的女子,鮮花似的開在他心上,一眼就能攫取所有心神。
他站在蘇芙蓉面前,甚至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只從胸腔深處發出低語:“我來了。”
“中中、中了一等獎……”
房頂上,方無敵無助地攥着空氣,顫巍巍吐出後半句,眼神迷茫。
周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