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不止周文靜和方無敵,還有迎春。
她蹲在蘇家鋪櫃檯角落,咬着大棉帕嗚咽不已:“嗚嗚嗚,夫人我對不起你啊!你那麼善良對我那麼好,我卻眼睜睜看着小姐叫人拐跑了啊!我這麼沒用,還不如讓老爺打死算了嗚嗚!”
迎春是蘇芙蓉的第一大丫鬟,在蘇家調度差遣,從容有度,故被蘇芙蓉委以重任,抽獎開始後就站在蘇家鋪大門前,負責協調各方兼緊急替補,就怕有個萬一。
沒想到兢兢業業熬到抽獎快結束,什麼簍子都沒有,自家小姐卻被拐跑了!
迎春又氣又急,她今兒一天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早在先前穆蘭澤出言不遜的時候,就召集了十幾個孔武小廝,準備上高臺合夥揍姓穆的一頓。可惜蘇芙蓉答應得太快,還打手勢讓她撤退,忠心耿耿的迎春只好含恨退下,在心裡給穆蘭澤紮了無數小人。
真是小白臉兒,沒有好心眼兒!
她就該提前準備弓箭,把半空亂飛的都射下來!
三個傷心人各自哭泣,圍觀衆人卻張揚着相似的笑臉,排成六個長隊領雞蛋。
這些人先是買了物美價廉的福帕,今天又看了場空前絕後的熱鬧,甭管中獎沒中獎,都非常滿足,不但站在蘇家鋪夥計早就畫好的道道里排隊,還在領雞蛋時不吝祝福,什麼“百年好合”、“和和美美”、“早生貴子”、“福壽綿延”,吉祥話一句接着一句,把耳力過人的穆蘭澤喜得眉開眼笑,連連拱手道謝。
他當衆求親已經是格外大膽,沒想到蘇芙蓉更勝一籌,竟主動讓他入贅做夫婿。從那刻起,穆蘭澤心頭就跟揣了個炭團似的,熱辣火燙,恨不得策馬飛奔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滿城人。現在得了衆人祝福,更是恨不得直接邀人吃喜酒去。
好在他理智尚存,還有兩個煞風景的下屬,關鍵時刻跳出來提醒他注意界限,君子守禮。
“親都沒成呢,趕緊回去準備下定纔是正經。”
“趁蘇老爺沒在家,能備多少是多少。”
“馬上要去北疆,萬一回來了蘇小姐改主意怎麼辦?”
“十兩金子太過寒酸,快把剩下那點兒銀子全拿去買禮物吧!”
想到被人仰慕的少將軍要入贅皇商蘇家,方無敵和周文靜一個比一個焦灼激動,已經盤算起讓穆蘭澤以後怎樣攢私房了。
特別是方無敵,大方到連自己的一等獎都不要了:“男人不能沒錢,少將軍儘管拿去花!”
往日一枚銅錢都恨不得穿到肋骨上的兄弟這麼豪氣,穆蘭澤很是感動:“多謝了。等這次立功回來我再還你。”
“咱們親兄弟客氣什麼?”方無敵大手一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少將軍都是蘇小姐的夫婿了,我這個做兄弟的也少不了好處,一家人哪兒能計較這些!”
周文靜擡手一個肘擊:“瞧你小算盤打的。少將軍還沒進門呢,你這吃軟飯的覺悟調子太高,收一收。”
“說的也是,低調低調。”方無敵忙放低聲音。
二人邊說邊裹挾着穆蘭澤往前走,盡情暢想有錢後先買皮子還是棉襖。先前對穆蘭澤入贅大戶人家的痛惜悲憤漸漸轉爲竊喜,連腳步都不自覺輕快起來。
穆蘭澤:“……”
好像有什麼不對但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的樣子……
遠處,堅持在忙亂中分出一隻眼睛盯着穆蘭澤三人的迎春,低頭對上滿是紅字的賬本,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哼,想當小姐的夫婿,也要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她就不信老爺真能把這麼個窮小子招贅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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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行車馬慢慢前行。
車身上掛着賢王府的標記,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便到了城門外的十里亭。
柴傲天忽然叫停,對魏楠道:“派個人去前方看看。怎麼今天這往來行人,都舉着兩個雞蛋?可是京城有事發生?”
他爲人仔細,先前遇到五六個託着雞蛋嘰嘰喳喳的百姓時就心生疑惑,未曾想越靠近京城見的越多,甚至還有拿着雞蛋互相比較的。
看行路方向,顯然都是從城裡出來的。
柴傲天雖隔三差五地出城,但對城中大小事都挺清楚,今天卻一頭霧水,由不得他不好奇。
“是!”魏楠領命而去,沒一會兒就踢踢踏踏地跑回來,下馬覆命。
“回稟王爺,這些人都從城中蘇家鋪而來,說是買了他們鋪子的什麼福帕,能免費領兩個雞蛋。”
柴傲天聞言,眉頭微皺:“百姓之事無小事,快找個口齒清楚的過來。”
蘇家乃是商戶,在城中生意興隆,賣帕子送雞蛋都不稀奇,但這裡距離城門甚遠,現在出城的基本都是外鄉人,蘇家鋪什麼東西能引來這麼多人?
或者,是因他暫別京城數日,蘇芙蓉又在作妖?
魏楠跟隨柴傲天多年,深知其脾性,當即命人取下車身上的王府標誌,拎着水囊去路邊找人。
蘇家鋪領雞蛋的人着實不少,沒多會兒就被魏楠找到個在同伴中喋喋不休的,帶到柴傲天面前。
那人穿着麻布短衫,露在外面的頭臉脖子曬得黝黑黝黑,渾身上下散發着老實巴交的氣息,一看就是經年種地的老農。
被帶到近前,看到這麼多馬車和隨從,老農黝黑的臉上露出點兒慌亂,搓着兩隻長滿老繭的手,唯唯諾諾:“大官爺,俺就是個種地的……”
魏楠劈手打斷:“行了行了,少裝模作樣,銀子都給你了還不趕緊說?我們家老爺是外地的員外,進京探親,看見你們都舉個雞蛋好奇,故而花錢召你一問。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兒?趕緊把你知道的倒出來!”
這就是魏楠能成爲賢王府心腹的原因之一了。
他日常跟隨王爺,對蘇芙蓉如何糾纏不捨一清二楚,更對王爺的不耐厭煩心知肚明,所以特特找了個頭次進城的老農,圖的就是對方不認識賢王車駕,出去亂講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什麼員外探親,都是他信口編的。本朝什麼員外也不能有這種排場,但對方區區一老農,隨便糊弄過去就行。
“不得無禮。”等魏楠說完後,柴傲天揮手製止他,對老農露出個溫潤笑容,“老伯有話直講便是。我們初來乍到,怕進京衝撞了。”
老農搓着手嘿嘿一笑:“員外老爺高見!俺們京城人兒,可跟你們鄉下地方不一樣,幹啥都講究!你看俺這雞蛋,又大又圓,還帶着福氣吶!”
“要說俺們京城,最闊氣的是啥?蘇家鋪!蘇家鋪最好的是啥?福帕!俺跟你說啊,這個福帕……”
他囉裡吧嗦地將蘇家鋪福帕抽獎之事說了一遍,末了抹抹嘴,總結道:“要說俺們京城人兒啊,就是有福!蘇小姐那麼大歲數個小姐,抽着獎就找着女婿了,還是個一等獎!”
“???你說什麼?什麼女婿?誰?”
柴傲天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這老農說話顛三倒四的,他忍耐着聽了半晌,剛想把人打發走,就聽到這麼個消息,頓時懷疑自己聽錯了。
“坐地招夫啊!”看外地來的員外老爺不知道,老農搓搓手,黝黑的臉龐更加興奮,“蘇小姐真不是一般人兒啊,說招婿就招了一個!小夥子能飛能跳,長得可俊了!爲了求親,十兩金子都沒要吶!”
想起自己見證的這樁姻緣,老農說得越發起勁兒,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十兩金子!那麼大個金手鐲,黃的喲金燦燦!小夥子說不要就不要!”
柴傲天越聽越是無語,這都什麼跟什麼?
蘇芙蓉可是皇商蘇家的嫡長女,家貲何止萬貫?只要她鬆口說招夫,想上門的能繞京城幾十圈,怎麼看得見十兩金子?
而且這金子還是蘇家拿出來做獎品的!
借花獻佛也沒這麼便宜的事兒啊?
他越想越懵,臉色也越來越黑,一旁的魏楠察言觀色,忙趁着老農喝水喘氣的功夫插/進去,好奇道:“原來是蘇家小姐。可是我們一路走來,聽說蘇小姐癡戀賢王爺,甚至不惜投湖自盡,以死相逼,怎麼就坐地招夫了呢?”
“哎喲,什麼賢王爺?”老農擺擺黝黑粗糙的大手,一臉“你們外地人真沒見識”的驕傲,“啥以死相逼啊?人家蘇小姐是爲了自己清白!誰沒事兒投湖啊?這當口賢王都是那個昨,昨什麼……昨日黃花啦!現在這個新女婿,新花兒開得旺吶!”
魏楠:“……”
柴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