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南說得口乾舌燥,見馬應彪還在猶豫,心裡有些煩悶,心想:該說的都說了。便想結束今天的談話。
他站起來,拍拍衣服,笑道:“言盡於此,成與不成希望馬先生能儘快給以答覆。先施百貨進駐美華路對雙方都有好處,如果貴方覺得美華沒資格做先施的朋友的話,那就按照馬先生提出的分期付款的方式了結此事吧!”
馬應彪感覺到司徒南語氣中的不耐煩,他動了動嘴皮,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抿抿嘴,又道:“謝謝司徒先生的好意。至於美華投資先施的事,我要慎重考慮,會盡快答覆貴方的。”
司徒南點點頭,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他突然想起了在樓下商場碰到的那個叫黃小花的女店員,心想:有這樣優秀的店員,可見先施的服務確實不錯,自己心裡還是比較屬意先施公司多一點。
美華肯定會進入百貨行業的,如果先施談不來的話,就選擇其他公司了。”
下樓的時候,司徒南心血來潮,又走到黃小花的櫃檯。
“啊,是你?”黃小花有些驚訝地看着司徒南。
“回來買點東西。剛剛那款留聲機,給我5臺。”司徒南笑道,“啊?好的,好的,稍等!”黃小花欣喜道。一下子賣出5臺留聲機,她也有不錯的獎勵,至少能頂兩三個月的工資了!
看見旁邊還擺在一架三角鋼琴,司徒南便隨手試了了一下,感覺不錯,又道:“還有這琴,我也要了!”
司徒公館原來是李煜堂在廣州的房子,雖然走的時候給司徒南留下了不少家當,但還少了些電器、鋼琴等洋氣的舶來品,讓司徒南總覺少了些什麼。
黃小花感覺今天走大運了,竟然碰到了這樣一個大方帥氣的顧客,都不怎麼問價,就一口氣要了那麼多貴重的商品。
廣州雖然富貴人家不少,但像留聲機、鋼琴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除了有錢又愛講究風雅的人,大部分人是用不着的。
黃小花很麻利地爲司徒南辦理好手續。“請問,這些東西要送到哪裡?對於貴重大件商品,我們公司是可以免費運送的。”黃小花道。
“分兩份送。把鋼琴和一臺留聲機送到某某路的司徒公館,剩下的送到東山的威廉學院,就算是威廉先生贈送的就行了。對了,再送多一架一樣的鋼琴到威廉學院吧!”
司徒南吩咐道。隨手簽下了一張支票。
“先生,你確定是威廉學院嗎?”黃小花驚訝問道。
“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不認識路啊?”司徒南問道。
威廉學院原來清軍綠營的軍營,在郊外,不過後來慢慢地衰落了,被威廉資金會買了下來,改建學校。
去年伍連德醫生美國回來,提高中國的醫學水平,發展公共衛生事業,便在威廉資金會和美華公司的資助下籌建起威廉學院。
“怎麼會不認識呢?我就是那裡的學生。我要學校謝謝你呢!”黃小花說着向司徒南躬身。
“那你怎麼?”司徒南指了指黃小花的制服。
“今天學校放假,我平時有空就來這邊上班了。”黃小花微笑道。
“哦?原來是兼職!真了不起!”司徒南讚道。心想,這女孩家裡可能不大好,不過身上卻有股清爽樂觀的勁頭。
前世他在美國讀書的時候,也有段時間到餐廳去刷盤子,也做過其他兼職。正是從些些辛苦中,鍛鍊了自己,纔沒有成爲只知道揮霍家裡錢財把留學當旅遊的闊少。
他沒想到這個熱情大方的女孩竟然是威廉學院的學生。
“司徒先生,請問你爲什麼要捐這些東西給我們學校呢?”黃小花小心問道。
據她所知,學校雖然比較捨得花錢去購買儀器設備,嗯,那是學校的醫院準備的。
但對於其他方面就比較省了,除教會外,平時也很少有社會人士給威廉學院捐過什麼東西。
這鋼琴、留聲機正是學校所需的,比如平時唱詩班或者一些小演出就用得着。
黃小花心裡想道。
“我跟你們校長伍連德先生是好朋友。捐點東西也是我的心意。”司徒南溫和一笑,又道,:“你看一下,學校還缺點什麼,你去列一個單子出來,然後全部送到學校,錢我來出。”
“這怎麼行呢?”黃小花愣在那裡,感覺唐突,而且感情有錢也不是這樣花的?自己只是個學生,送那麼多東西應該聯繫學校管理層纔對啊。
“快去吧!”看着黃小花還愣在那裡,司徒南便催促道。
司徒南的大方把商場的經理吸引過來,不過司徒南不理會那個殷勤的經理,只要黃小花一個人導購就行了。
當黃小花把那張寫滿了各種用品的清單交給司徒南過目時,司徒南掃了一眼,爽快地簽了9萬元的支票。
最後林林總總地裝了3卡車,加上司徒南開來的汽車,一共四輛車牛哄哄一路押到城郊的威廉學院。
司徒南的大方慷慨傳到了馬應彪的耳朵裡,商場經理興奮地報告道:“馬總,剛纔在樓下,那人真大方,一下子就買了大批貨,幾乎把我們的貨架都掃空小半,咋咋。”
“他買那麼多東西幹什麼?”馬應彪問道,有些奇怪,心道:難道司徒南是購物狂?
“是送到城外的什麼威廉學院。我們公司招聘的一位女孩子正好是那裡的學生,平時沒課就過來這裡上班,沒想到竟然能攬到這樣一筆大生意。”商場經理正尋思如何好好地表演一下黃小花。
“哦!原來是捐給學校的。”馬應彪同樣也爲司徒南的大方吃驚,他自問做不到眼不眨砸十萬元給學校。
馬應彪也聽說過威廉學院,不過沒什麼印象,只知道是伍連德醫生創建的一家醫學院。嗯,伍連德不僅名聲廣爲流傳,去年他在西班牙流感所做的努力更獲得了國人的推崇。誰提到伍連德這個名字都不由得豎起大拇指稱讚。
與伍連德聯繫在一起的還有白雲山製藥廠,而這家藥企的母公司不就是美華公司嗎?而今天那司徒南就是代表美華而來的。
馬應彪一下子聯想起許多關於美華公司的傳聞,心道:那美華是如此出色,實在難以拒絕和他們的合作,至少美華能行大善說明了某種程度上是值得信任的。
司徒南不知道自己的一時興起會讓馬應彪聯想頗多,此時的他正坐在汽車後座閉目養神,回想回到中國的所作所爲,好像有種被吸進一個漩渦一樣的感覺。
明明知道自己無力扭轉慘淡的局勢,但越是深入接近,就越發想要做點什麼,然後再多做點什麼,好像有點改變自己當初不插手不干涉的初衷了。
特別是自己明明很討厭那些黃賭毒的,但偏偏卻做了個差不多同流合污的決定!
真是蛋疼啊!操那麼多心幹什麼呢?
想到這裡,司徒南眉頭一蹙,感覺目前自己的狀態很糟糕,特別是那種猶豫不決的感覺讓他很不爽,猶豫正在慢慢地消耗他的自信。
司徒南要去參觀一下學校,便決定讓黃小花帶路。
黃小花坐在一旁,出神地看着司徒南,覺得這個陌生而富有的男子渾身充滿了謎團,是她見過最奇怪的人。
不僅是在外貌上,還在給人的感覺上,好像很從容、平等、寬愛,那淡淡的微笑很迷人,比她見過的那些趾高氣揚的公子哥強多了。
他是個好人!
黃小花朦朧而堅定地認爲。
看着司徒南眉頭深鎖,心裡竟然有些莫名的痛惜。
“他在心煩什麼呢?好像很爲難的樣子。”黃小花心想。
不過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至少像他這樣花錢不眨眼的有錢公子並不是自己這種要獨立養家餬口上學的女孩子子可以靠近的。
黃小花嘆了口氣。
汽車已經停在學校門口。剛好放假,學校人少了很多,不過車隊的到來還是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轟動。
司徒南在黃小花的帶領下,走進了校長室。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裡,所以一路上仔細地打量起學校的一切。
學校有些簡陋,甚至小家子氣,沒什麼宏偉建築,但卻有種清新踏實的感覺,司徒南暗暗點頭。
很幸運,伍連德正好也在學校。他現在成了大忙人,除了廣州的威廉學院外,還在衛生部工作,籌建中國的防疫檢疫系統。
去年,伍連德建立的醫療機構在西班牙流感防疫中表現出色,因此在他的努力下,北洋政府成功地從外國手中收回海關的把海關檢疫權力。
“伍先生,幹得好啊!你爲我們中國人爭了口氣。”司徒南讚道。覺得在伍連德身上的投資雖然沒有經濟效益,但非常值得。
“呵呵。還得多謝威廉資金會,還有白雲山藥廠呢?沒有你們的慷慨,我想至少還會死多幾百萬人呢?”伍連德感慨道。
說完向司徒南打了個揖。在去年流感的時候,廣州、上海等大城市爆發了疫情絕對是恐怖的,爲此,威廉資金會加上美華公司至少捐助200萬美元的物資經費,雖然不能完全避免悲劇,但卻拯救了不少生命。
只是,無論是伍連德還是威廉資金會都沒有公開自己的功績,報紙上報道的慈善組織也大多是和威廉基金會合作的教會、紅十字會等等,所以威廉基金會是個無名英雄。
“客氣了!伍先生。大多工作不都是你們在做嗎?”司徒南淡淡一笑,問起學校的情況,“我今天過來,給學校添置一些東西,有什麼需要我辦的請儘管提。”
“是的。有個事要跟你提一下,就是我準備在學習開設中醫課程,但另外的幾個教授都反對。我正頭疼呢。”伍連德道。
學校的老師不是從美國過來的,就是從廣州上海等地的教會招聘的牧師,西方人不懂中醫,因此反對伍連德在學校裡開設中醫課程。
“這是好事啊!幹嘛反對呢?”
司徒南道,想了一下,又道,“我會跟教會那邊商量一下,不過我支持你。
中醫還是由他存在的價值的,特別是在中國,儘管有很多東西不能解釋,也不一定科學,但給四億多中國百姓提供醫療的恰恰是那些水平不怎麼好的赤腳醫生,所以我們就更應該提高中醫的水平。”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伍連德鬆了口氣。只要司徒南這大金主點頭了,一切都好辦。
他正想說些什麼,有人敲門了。原來是學院的教導主任卡恩?薩蘭普牧師。
“這位學校的資助人威廉先生,這位是卡恩?薩蘭普先生。”伍連德介紹道,“我平時在學校的時間不多,平時學校的管理由薩蘭普先生負責。”
“你好。見到你很高興,薩蘭普先生,感謝你爲學校的付出。”司徒南用地道的美式英語道。
“謝謝。不過我也要感謝威廉先生和威廉基金會,沒有你們,學校是辦不起來的,我們也不能幫助那些可憐的人。”薩蘭普真誠地說道。
顯然他對威廉基金會的瞭解不少。威廉基金會是通過浸禮會把薩蘭普從上海的一家教會學校挖到廣州來的。
“薩蘭普牧師,剛剛我和吳先生談論在學校開辦中醫課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司徒南笑問道。
“這個,要慎重。”薩蘭普表情嚴謹,一邊組織詞彙道,“我知道中醫有一些神奇的地方,已經影響這裡的人很久歷史了,但要在我們學院裡開設這樣的課程,會不會引起混亂啊?”
作爲一名在中國傳教20多年的牧師,薩蘭普對中國文化了解不少,不像其他人一樣完全排斥中國的東西。
比如說去年流感時,那跟小小的板藍根就救了很多人,現在醫學機構還沒有分析出板藍根的藥物原理,但事實證明,它很管用。
看到薩蘭普沒有強烈的反對,司徒南微微一笑道:“在我看來,無論是中醫西醫,只要能治病就是好。
至於引起學校混亂,大可不必擔心。現在學校規模不大,一切都沒有定型,就想剛剛落筆的一幅畫,我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盡情描繪。真理不也是在競爭、懷疑、追問中得來的嗎?
所以哪怕對於我們不大瞭解的中醫也應該報以寬容的態度。我一向提倡學術自由,包容並蓄,容許異類存在。
希望威廉學院也是如此。而且,這也是本土化的必要!威廉學院畢竟設在廣州,學生也是中國人,所以威廉學院也自然地帶有中國色彩,我們應該賦予它中西科技文化交流的橋樑這個角色。”
“好!”伍連德、薩蘭普拍手叫好。開設中醫課程的討論算是通過了。
“我們不僅要建醫學院,還要建法學、經濟學、工程等學院,爭取爲中國培養更多優秀的人才。”司徒南又道。
威廉學院目前以醫學專業爲主,開設藥學、臨牀、護理等專業,人數不多,只有100來人,最好年級爲大學二年級。招收女生,男女同校。
其中教授3名,助教10名。此外,教會的牧師也偶爾過來爲學生上課,講授公共醫療檢疫免疫等知識。
在司徒南看來,兩年多有這樣的成績還算不錯,不過只有醫學院,未免有些單調。
“但是,威廉先生,目前學校正在籌建醫學大樓,醫學實驗室。醫院等等,已經花費了三十多萬元了。
下個學期,學校擴張,人數會達到500人,還有籌建宿舍樓,禮堂等等,單單爲了維護學校運作,也得10多萬每年,加上剛剛我們決定要開設中醫學院,這又是一筆不小花費,所以抱歉,威廉先生,學校沒有餘力再開設你說的法學、工程學等其他專業了。”
薩蘭普皺着眉頭說道。作爲學校的大管家,威廉學院的賬目都印在他腦子裡。
他心裡盤算了一下,靠自己的面子可以從教會那裡得到一點資助,但數目不會太多,除非??????
薩蘭普有些期待地看着司徒南,嗯,還有旁邊的伍連德。兩個老男人熱切地看着司徒南,就差喊出來——給錢!
“好吧!這錢我出了。你們估算一下大體的數目,然後向董事會提出申請。”司徒南道。
學校的董事會主要是威廉基金會、白雲山藥業公司和其他一些熱心慈善教育的社會人士。不過大金主還是威廉基金會,學校的經費大部分都有威廉基金會負擔。
見司徒南同意了,伍連德和薩蘭普對視一眼,竊喜。他們知道未來幾年,學校將迎來大發展的時期。
司徒南臨走時,還被伍連德和薩蘭普咬下二十個留學美國威廉大學的名額,威廉基金會要爲威廉學院的二十名優秀學生提供全額獎學金,隨着威廉學院的擴張,這個數字也會隨之擴大。
仔細算來,連續幾年十幾年,這威廉學院的花費肯定是個不小數字。不過,司徒南想了想,好像這也是目前自己最舒服最有效直接地爲這個國家做的事情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