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擺設,和自己出走前一模一樣。
宋q齡獨坐在妝臺上,很難想象,回到家好幾個小時了,過去的記憶像潮水般涌過來,那滋味難以名狀。
直到此刻,她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下來。有些斑駁歲月的銅鏡一塵不染,照得很是清晰,顧鏡自盼,依稀想起當年那張對青春充滿憧憬的稚嫩的臉。
那時的房間的是熱鬧的,姐妹間有說不完的趣事,一家人快樂地在一起。偶爾也會從長輩口中聽到革命的消息,不知不覺中被某些叫革命的東西感染。
一眨眼,這麼多年就過來了?她心想。
“想什麼呢?”倪桂珍走到女兒身後,揉了揉她的肩,輕聲問道。
“沒。”宋q齡回頭輕輕一笑,把頭靠在母親懷裡,這種感覺讓她依戀,再多的委屈回到母親的懷裡會消融。
倪桂珍似乎也能感覺到女兒的心事,她拉着宋q齡的手,母女坐在牀沿上說話。
“你父親當年雖生氣,心裡卻是疼你的,後來他也看開了,只是沒抹下面子,臨走前還惦記着你,遺憾沒給你準備好嫁妝。
家裡幾個孩子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說你爲人隨和,其實心裡最擰,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你。”
倪桂珍說着眼有些紅了,疼惜地看着宋q齡略帶憔悴的臉,伸手去撫摸她——我那可憐的孩子啊,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這些年東奔西走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了吧?
“對不起媽,我太任姓了。”
宋q齡微微低下頭道。母親一句話沒有說自己,反而讓她覺得慚愧,不過她不後悔,如果再來一次的話,她還是會選擇去跟隨他。
“當年我應該狠下心來的。”倪桂珍痛惜道。
宋q齡看了看母親,搖了搖頭,雖不說話,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倪桂珍看着女兒眼神閃過的堅定,欣慰又疼惜,心底劃過一聲輕嘆,沒再說什麼了。
知女莫若母,家裡的女兒一個比一個倔強,沒什麼不好,只是——她爲自己考慮得太少了。
現在已經不能說她什麼了,只是儘量幫助她,讓她過得好些。
想到這裡,倪桂珍拉起宋q齡的手,“你跟我來,有些東西給你。”
“這是什麼?”回到母親房間,宋q齡借過母親遞過來的一個小盒子,有些疑惑。打開一看,裡面一個手鐲,還有一份文件用檔案袋裝着。手鐲翠綠,價值不菲,那份文件也同樣不輕。
“手鐲據說是宮裡的東西,我看着喜歡便留了下來。飾品、玉器、屏風之類的,家裡也有不少,我不大喜歡這些東西,你看得上眼的都拿去。”
說着老太太又打開一個不小的箱子,裡面裝着不少古董寶貝,亮閃閃珠光寶氣的,宋q齡一看就傻眼了。
“這哪來的?”她問道。忍不住翻了翻裡面的珍寶,似乎沒一件假貨,反而她眼睛有點被閃着了。
“早些年你姐在京津幫司徒南做古董生意,開了傢什麼致美齋什麼古董店的,拿了一些回上海,好像都是從宮裡來的東西。”倪桂珍解釋道。
“啊?大姐還做過這買賣?”宋q齡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樁事,
就這箱珠寶,至少也值好幾十萬吧?宋q齡心裡估算道。那麼大姐她們經手的東西又值多少錢呢?
她倒不是迷戀珠寶,只是通過眼前的這些珠寶,她隱約可以想象得到大姐她們在這項買賣裡到底做了多大?
“誰知道呢?總之她們不太缺這些東西。還有屋裡的那幾塊紫檀屏風,我都準備給你,算是補上你的嫁妝。”
倪桂珍淡淡笑道,一邊把鐲子套進宋q齡的手上,樣子很是溫柔慈祥。作爲一個母親,她心裡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了。
宋q齡張張嘴,有心拒絕,話到嘴邊,迎着母親的眼神便縮了回去,只覺得手上的鐲子沉甸甸的,又有些暖,讓她不忍拒絕。
她不會愛好奢侈打扮的人。目光落重新落在手上的那份檔案袋上,“這是什麼?”
打開一看,原本閉合的嘴又張開了,有人用她的名字在美華銀行存了五十萬美元,除了存款,還有幾棟房產和一些股份證明,其中一份就是上海商業機器公司的股權書,這家公司正是宋家的核心產業,同時還是參股漢陽鐵廠、中國銀行、中國鐵路等工業巨頭,雖然股份不多,影響力卻是重大,只是宋q齡不知道而已。
“給我的?”
“都是你的。”倪桂珍點了點頭。
宋q齡癡癡地看着母親,心頭震驚,雖然自己不是窮人,但這麼一大筆錢,她從來沒有過。搖搖頭道:“這——我不能要!”
宋q齡的拒絕沒出乎倪桂珍的預料,她覺得二女兒的反應就應該是這樣的,於是微微一笑,找來宋子良,讓他來解釋吧。
“父親走的時候給家裡留下的東西不多,除了這棟房子和一些存款,也就和美華公司合作的貿易公司比較值錢,加起來也不過百萬吧。這些年家業壯大了,組成以上海商業機器公司爲核心的宋氏集團,總資產大概有一億元法幣吧,我不在宋氏集團任職,具體的要問大哥了。
無論如何,也有二姐的一份,包括公司的股份。因爲公司是大哥打拼回來的,所以二姐的這份股份不多,只有5%,大姐、三姐她們那份也是怎麼多,不過大姐一家的產業也不少,三姐也有自己的產業,她們那份放棄了。”
宋子良的話沒說完,宋q齡立刻道:“無功不受祿,那我的那份也不要了。”
“你別急,聽子良說。”倪桂珍拉了拉宋q齡的手,瞪了宋q齡一眼。
“是啊!大姐、三姐手裡的東西多着呢,看不上眼家裡的東西,你可千萬不能和她們比啊!”
大姐姐夫會精明過人,兩口子會賺錢,三姐更是傍了個超級有錢人,可不是二姐你整天鬧革命只有出錢沒收錢可比的。
心裡這樣想,宋子良表面呵呵一笑道,語氣有些羨慕。
宋q齡有些不忿,但感覺母親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只好忍着不出聲。
宋子良繼續道:“照母親的意見,家裡的房產、物品儘量多分給二姐,嗯,房子還是比較多的,廣州東山、上海公共租界、武漢東湖都有房子,加起來大概有兩三百萬吧!嗯,母親說你到處跑,有自己的房子會好點。”
宋子良的話讓宋q齡有些慚愧,自己沒想到的母親都爲自己安排好了。
“媽。”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
經過宋子良的解釋,宋q齡終於知道家裡給自己準備的這份嫁妝有多重了,只是她心裡不太願意接受這麼多的東西。
“宋家有今天,和我關係不大,相反我還欠着家裡。沒做多少貢獻就得到這麼多錢,心裡不安。我不能接受。”
宋q齡搖了搖頭冷靜道。
“傻孩子,這不是施捨。相反,和他們相比,分給你的東西實在太少了。你想啊,那人走了沒留給你什麼,你不從事生產,又要面子,手裡沒點錢怎麼讓我放心呢?”
倪桂珍有些生氣道。
“是啊!二姐,這是全家的決定,就是怕你不肯接受才分這些而已。”
宋子良也勸說,見宋q齡不爲所動,他咬了咬牙沉聲道,“姐你要做大事,甚至要和大哥三姐他們競爭,手裡沒錢怎麼行呢?爲了你的理想,你就收下吧!”
“我考慮一下。”宋q齡沒再堅持,也怕母親傷心,嘴上應了一句。心想:子良的話有些道理,有了這些錢自己能做很多事,只是用不用呢?到時再說吧!
總之,這份遲來的嫁妝,價值百千萬的嫁妝,壓在她心裡沉甸甸的,沒有太大的驚喜,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晚飯時候,司徒南果然來了。不過這次沒敢在老太太面前和宋二姐頂起來,雙方都不談煩心事,在熱情的氣氛下完成了晚飯。
離開的時候,司徒南順便把宋子良拐跑了。
“晚上也不安分,出去能幹什麼好事呢?你也不說他?”
看着宋子良跟着司徒南屁顛屁顛走了,宋q齡對倪桂珍道,語氣有些不滿。
“他長大了,出去見朋友也很正常。”倪桂珍放心笑道,似乎見慣不慣了。
“我就不喜歡那傢伙,難不成美美就這樣不明不白的一直跟他混下去?”說起司徒南,宋q齡皺眉頭。她還是很關心妹妹的。
得知司徒南已有家室後,更是不滿,只是剛纔在飯桌上一直忍着沒發作。更讓她不滿的是,家裡人好像已經接受了這一現狀。
“你說怎麼辦?我又不能做她的主?她都做到了外交部長了!”倪桂珍不鹹不淡道。語氣似乎有些不滿,又好像有些無可奈何的諷刺。
“那也不能——不行,我得說說美美才行。”
宋q齡對母親的態度有些失望,有些着急道。恨不能立刻飛到武漢,把那個不懂事的妹妹拉出泥沼。
“但願吧!”
倪桂珍嘆了口氣,沒抱多大的希望,端了端身體,目光落在宋q齡臉上,很是複雜,心說:當年我也是這樣苦口婆心地勸你的,你忘記了嗎?
“那你記得態度好點,千萬別吵起來了。畢竟你也作不了她的主。”
倪桂珍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目光在宋q齡臉上停住數秒後便起身離去,不一會兒便傳來她禱告的聲音。
宋q齡坐在空蕩的客廳,沒說話,瞳孔裡似乎還殘留母親剛纔那個充滿關切又有些無奈的神態,這纔回味過來,心中少了幾分理直氣壯。
家裡那架象牙鋼琴讓她心情平靜下來,對着琴譜彈奏一遍居然發現是一首從未聽過好曲子。
“《上海狂想曲》,作者署名居然是司徒南?”
宋q齡微微一愣,坐在琴前手指停了下來,皺紋爬上眉頭:“想不到家裡小小的一處地方也有那傢伙的存在?他是人是鬼?”
接下來的幾天,司徒南都沒出現在宋家,宋q齡好像也忘了這個人。
隨口向宋子良打聽,才知道這些天宋子良一直往外跑,都是去考察上海市政新區和寶山新港工區了,這引起了宋q齡的興趣。
在宋子良的陪同下,她參觀了江灣的大上海建設項目以及寶山新港工業區。
“嶄新的城市,新興的工業,看起來生機勃勃,讓人鼓舞。子文確實做了不少實事。”
宋q齡評價道,她又問宋子良,“窺一斑可見全貌,武漢那邊工業更發達吧?我記得子文是靠漢陽鐵廠起家的。”
可惜,漢陽鐵廠這些年來連塊鐵釘都沒流行國民黨的軍隊,不然[***]就是不是今曰的頹勢了。
她心裡補充了一句。
“漢陽鐵廠的確了不起,過些天你去了就看到了。上海這邊鋼鐵工業發展也很快,南京附近的馬鞍山鐵廠規模不比漢陽鐵廠小。
江南造船廠重組後搬到寶山港,背靠建設中的寶山鋼鐵廠,投建中的5萬噸級船塢,將會成爲遠東最大的造船基地之一。”
宋子良笑道,如數家珍的介紹南方工業的發展狀況。言語之間有點指點江山的味道。
他其實心裡有個計劃,準備去趟底特律考察汽車工業,爲開辦自己的汽車工廠做準備。
因爲得到了司徒南和宋子文的支持,宋子良很有信心。加上宋家幼弟宋子安現在在美國威廉大學學習機械工程,很快就能畢業,也能幫上自己的大忙。
宋q齡聽了心裡興奮,只是臉上沒多表露出來。
“我去見見朋友,你不用陪我了。”
傍晚時分,宋q齡把宋子良打發走,自己獨自來到法租界的一處安靜的公寓裡。
“夫人來了,伍先生正在裡面等你呢。”一個矮個子微笑着把宋q齡迎了進去,擡頭向外張望,發現沒有異常才輕輕關上門。
“鄧同志你好。”宋q齡微笑打招呼,鄧同志雖然矮小,幾次交往卻給她留下良好印象,總之他很機靈聰明。
“最近上海氣氛很緊張嗎?”宋q齡進屋後便問伍豪,伍豪穿着整潔的西裝馬甲,風度翩翩儒雅帥氣,就是個美男子。
“有點。”伍豪點點頭,“不過不是衝着我們來的,小心一點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