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姆特卻在此刻大笑了起來,他努力伸手揉了揉顧曉白的腦袋,笑道:
“你知道你不會爲此而愧疚的,所以就別道歉了。”
“……你就不能讓我客氣一下麼?”
“對不起,這個情感我還沒學會,因爲陸安根本就沒有‘客氣’的概念,他不是一個好老師。”
顧曉白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突然就恨不起來了,但是她還是想要問一些事情,趁巴哈姆特還沒有死去之前。
縱然這個問題看上去陸安也知道,但是正如巴哈姆特在之前所說的那樣,他知道的更多。
“所以,巴哈姆特,你告訴我。”
顧曉白注視着面前這位地獄之主,一字一頓地問道:“洛君塵,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是一個毀滅者。”巴哈姆特注視着胸腔之上插着的這柄利劍,突然苦笑了起來。“他只是一個毀滅者,一個偏激的人,他的憤怒與不甘創造了這個世界,同樣的,也毀了這個世界。”
顧曉白聽着巴哈姆特的言語,突然有些絕望,她開始懷疑整個世界究竟是怎樣的,究竟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
陸安的殺戮是錯的,但是如果陸安不這麼做,是不是意味着更多的殺戮?
是不是隻有以殺止殺才能完成蛻變,是不是希望只會在鮮血中降臨?
顧曉白看着自己的雙手,這一雙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沾上了鮮血,而她竟然沒有任何的感覺,關於殺人的愧疚,關於道德底線的下降,不知不覺間,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殺人是錯誤的。
到底是什麼潛移默化了這一切?
“我該相信你麼,巴哈姆特。”顧曉白低頭看着這個男人,呢喃道,同時她看向了一旁的陸安——他看起來臉色更加蒼白了。
像是不久於人世一樣。
“你是陸安選中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你也應該相信我。”巴哈姆特注視着顧曉白,聲音有些虛弱,他的傷口沒有流出半滴鮮血,但是顧曉白卻看見了他的生命……他的靈魂在傷口處緩緩流出。
“我看見了你的靈魂正在消逝。”顧曉白指着巴哈姆特的傷口,如是說道。“你要死了麼?”
“我們是會重生的,像是不死鳥一樣。”巴哈姆特給了顧曉白一個‘別擔心’的眼神,無所謂地說道。“你的確很不錯,將《鬼佛陀》與《霸歌訣》融合的很好,吞噬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力量,它凌駕在毀滅與迴歸之上。”
……
顧曉白看着他,握緊了拳頭。“謝謝你。”
“嗯?”
“謝謝你們所做的一切,我想我知道該怎麼辦了,你還會轉生,對麼?就像你之前說的:在你還沒有成爲地獄之子前,你和洛君塵是很好的朋友。”顧曉白目光灼灼地看着巴哈姆特,向他伸出了手去。“我期待我們下一次的見面,真的很期待。”
“……姑娘,你應該去感謝陸安。”巴哈姆特愣了愣神,笑着伸手握住了顧曉白的手腕,同時他看向了一旁,引着顧曉白的目光到了陸安的身上。
陸安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他的身影也似乎變得更加模糊了。
“他的時候到了,對麼?”
“每個人都有時候到了的那一天,區別只是或早還是或晚,陸安的這一天來的太晚了,他等你等的太久太久,如今終於能睡上一個安穩的覺了。”巴哈姆特說着,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甚至已經握不住了顧曉白的手。
他跌落在了地面之上,身體化爲了烏有。
顧曉白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掌心,竟然沒有任何的感覺——就像是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情感早已經麻木了一樣。
她該麻木麼?
顧曉白想着,突然肩頭被人拍大了一次,是陸安,他的臉色依然非常蒼白,並且還在繼續的糟糕下去,看起來命不久矣,看起來他在做着最後的掙扎。
人在做掙扎的時候,是那樣的無力。
顧曉白愣神地看着這般模樣的陸安,有些難以置信——這個似乎永遠也不會倒下的男人如今虛弱的站在她面前,那樣真實,那樣的不堪一擊。
“你該走了,顧曉白。”陸安站在顧曉白的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知道顧曉白此刻是怎樣想他的,但是到了這個時候,誰會在意呢?
總之,陸安不會在意,他露出了一個真摯的笑容,是這輩子從沒有過的真摯:“我還有些事情要留在這裡,你得一個人回去——回去了的話,就去找沈空冥讓他帶着你去挑戰葉傾寒吧。”
話音落地,整個地底世界慢慢的泛起了幽藍色的光芒,顧曉白驚訝地看向了四周,耳畔傳來了陸安的解釋:“是重生,這個世界正在完成他的重生,他的主宰者逝去了,這個世界也會隨之消亡,之後等待着下一個主宰者的降臨。”
“下一個人會是誰?”顧曉白下意識的問道。
“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個非常混亂的地底世界,他沒有情感、沒有語言、沒有文明……什麼都沒有,但是他會侵略,他非常危險,同時也非常原始。”陸安如是說,拍了拍顧曉白的肩膀。“但這一切都不是你所要考慮的事情了,現在你要離開這裡,去完成你最初、也是最後的事情。”
“我會的。”顧曉白點點頭,她突然有些詭異的看向了陸安,蠕動着嘴脣,像是在下什麼誓言一樣。
“我會的,陸安,我會的。”
“……那再見啦,顧曉白。”
陸安看着此刻的顧曉白,心中突然感慨萬千,但是他還是努力揚起了一個笑容,對這顧曉白儘可能笑嘻嘻地揮了揮手,並將顧曉白推進了那道藍光之中。
“你要趕不上汽車了,我也要死了,給我留點最後的尊嚴,成不成?我不需要臨終關懷,所以你抓緊走吧,這裡不適合你,以及……”
“以及什麼?”
顧曉白停下了腳步,轉頭看過去的時候,視線已經被幽藍色的光芒填滿。
她只是隱約間聽見了一聲道歉,屬於陸安的道歉:
“很抱歉我對你做的一切,很抱歉,我很抱歉……”
“……”
顧曉白蠕動着嘴脣,還沒來得及揚聲說些什麼,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身影被一片藍色的光芒包裹的嚴嚴實實,然後,時光穿梭,送她回到了來時的地方。
只有陸安一個人站在光芒的邊緣看着這片柔和的色彩,直到這個世界完完全全被光芒替代後,他的耳畔便是一陣嗡鳴聲起,就再也聽不到了任何的東西。
準確的說,陸安感受不到任何東西了,除卻他自我認爲的幻覺之外,他完全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那是一個錯亂的自我認知。
——他的‘時候’到了。
陸安目光盯着讓顧曉白消失的光芒,他開始下意識的認爲那裡充滿了希望,還有更加光明的未來——而自己卻留在原地,注視着面前的姑娘一步一步地離他而去——縱然那姑娘早就已經穿過了這個,抵達了她原來的世界。
陸安找了顧曉白很久,如今真的要放手了,陸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顧曉白應該是恨自己的。
而這個時候,陸安知道自己是真的要死去了,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但卻將這萬物看個通透,他甚至在這片五彩斑斕的世界中看見了‘它’的輪廓,正向他一步一步走來。
他的耳畔隱隱傳來了他與史叢生的對白:
“那我再問你,史叢生——你我擁有改變這歷史洪流的能力,究竟爲何要冷眼旁觀?”陸安聽見自己這麼問道,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對白,但是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空之世界,他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充實。
“那只是不想在孤身一人而已……你也只是不想再孤身一人了,所以就要拉扯着我也跟着進入地獄深淵,進入萬劫不復之地。”史叢生答。
“畢竟我曾經也是能夠忍受孤獨的,史叢生,野史叢生,我們在一起去哪都是天堂,不是麼?”
說這話的時候,陸安聽見了自己發自內心的笑聲。
史叢生,野史叢生。
陸安笑了起來,他想起了曾經與史叢生所經歷的一切,一幕一幕地閃過眼前,在這種無知無覺的時候是如此清晰且令人心生嚮往——縱然那便是死亡,是無盡的空虛與混沌。
“是,陸安吾王,我會隨你去往任何地方,你前往何方,對我來說便是婆娑仙境。”
陸安看見了史叢生從藍色的光芒中向他走來,就像他與史叢生尚還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夜一樣,史叢生向他伸出了手掌,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
“你已經不會再有輪迴了,陸安,你該消亡了。”
陸安盯着面前一向是嚴肅作風的史叢生,撇撇嘴,用了同樣的言語反問,縱然他知道這只是一個記憶的復刻而已。
就像是走馬燈一樣。
“那你跟不跟我走?”陸安問。
“誓死相隨。”史叢生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