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處盡一年的時間裡,我早已經和傾念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只是因爲傾唸的淡然和自己的紈絝而從不表現出來罷了。”玄昊大師講着過去的故事,到這裡停頓了片刻,他有些惋惜的搖了搖頭,滿目的悲哀。“所以後來……我便變了。”
顧曉白看着面露悲傷的老者,不由得也變得傷感起來,她停下了吃東西的動作,用心聆聽着這個故事:
少年玄昊在慌不擇路揹着傾念逃亡的時候,他也在聲聲疊疊的呼喚着背後的姑娘,一刻也從未停止過,當時玄昊唯一的想法,也不過只是想逃到一處無人的地方,好好的給傾念療傷。
——直到擺脫那羣追兵時早已日落西山。
玄昊找到了一處地方,但是這時間已經被拖得太久太久,當他放下傾唸的時候,她早已昏迷不醒。
少年玄昊沒有任何辦法,他身上既沒有救命的丹藥,也沒有足夠的真氣,他能做的只是跪在地上,看着傾念那白色長衫一點一點被鮮血染紅。
那個時候,玄昊從來沒這麼恨過自己的無能,若是要問少年紈絝究竟何時會醒悟,那大抵便是在心死之時吧。
白骨生肉,白骨生肉。
可笑之極。
少年玄昊輕輕地抱起了地上的姑娘,輕輕的搖着傾唸的肩膀,一聲聲的呼喚似乎都帶着血與淚,還有無盡的悔恨。
然而,並沒有發生什麼,眼前那個少女依然安詳的躺在玄昊的懷裡,似乎睡着了一般。
“她死了,因爲失血過多,在逃亡途中便氣絕身亡。”玄昊大師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一些哽咽。“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可我不想承認。”
顧曉白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老僧,他滿面的悲傷與悔過,顯然是用情至深。
“不是說白骨生肉麼?不是說起死回生麼?”玄昊大師呲笑出聲,搖了搖頭。“都是狗屁,連心愛的人都救不了,又怎麼能誇口這些?”
玄昊大師說完,潸然淚下。
顧曉白看着,嚥了一口口水,磕磕巴巴的問道“那……那後來呢?”
“後來?”玄昊長長一聲嘆息,說出了故事的結尾:
一年之後,這個少年便成功突破到渡劫中期,一改從前懶散脾性,修煉一日千里,成爲了真正的宮中首席——無論是修爲還是煉丹。”
在之後,欖櫺宮內五行宗門分裂,血戰了十天十夜後,木門大弟子玄昊成爲唯一倖存的弟子。
至於一心專注於治療法術的木系弟子是如何在那紛亂的戰事中存活下來的,無人知曉。
而從那之後,欖櫺宮便名存實亡,唯一倖存的木系首席弟子玄昊在古林中建立另一個嶄新的欖櫺宮,以求傳承木系法決,法決以修煉治療爲主,好樂善施,行善天下。
但是,木系煉丹卻隨着五行宗門的分裂,消失在了修真界中,成爲了傳說。
“……真……真的?”顧曉白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老僧,嚥了口口水,不敢置信的問道。“那……那後來呢?你是怎麼出家的?因爲心死麼?”
“姑娘,問太多不好。”玄昊大師講完這個故事之後,擡頭看了看天色,此刻已經日落西山,而皓月正懸。
夜色正好。
顧曉白看着面前的老爺子,此刻於他的臉上已經不再是方纔那悲傷的神情了,而是另一種……不可言喻的表情,他似乎是在期待着什麼,也似乎非常安詳,甚至還有少許的期待?
——像是在期待中,安詳的等待死亡。
顧曉白腦中的想法一閃而過,她楞了一下,隨後又仔細的辨別了一番,在確認之後,她微微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自己所見的事實。
顧曉白張了張嘴,難以置信的問道:“大師……你是在……期待中安詳的等待死亡麼?”
“人固有一死,姑娘。”玄昊大師微微一笑,並不否認顧曉白的話語,他只是輕輕的起身,擡頭看了看夜色,復而低頭說道。“姑娘,你該去找你的朋友休息了,長夜漫漫,最好是不要在外面帶着的,風大,易傷寒。”
“不還是有你這個大夫在呢麼。”顧曉白有些戀戀不捨,畢竟這個院子裡的空氣十分清新,即便是入了夜色,出來的風也都是涼爽宜人的,她甚至起了在這裡過夜的念頭,並不想回到木屋中憋着。“我想感受自然的氣息。”
“姑娘,回房。”
“……。”
顧曉白不滿的擡頭,可當她對上玄昊大師的那雙佈滿滄桑的雙眼時,卻是楞了一下,那雙蒼老卻堅定的眼神中透漏出的是一股不可置疑與反駁的力量,顧曉白只是看了一眼,便能感受到從中傳來的力量。
這是一個命令,而不是一個建議。
顧曉白頓了頓,最後還是緩緩起身,低頭不再敢看玄昊大師的雙眼,哪怕是再多看一眼——她摸了摸鼻子,低着頭小聲哼哼着,離開了原地,也不想去找封朗和歐陽暮了,就隨便在這庭院之中找了一處空屋子,就鑽了進去。
漆黑的小屋內只有月光在充當着朝明的作用,顧曉白左右看看,也覺得沒什麼太大的意思,風不破似乎已經陷入沉睡,而那個天火之子?好像也不是一個有趣的人,至少沒有龍澤那麼有意思。
顧曉白想到這裡,又一次回憶了一下龍澤在的美好時光,然後往牀上一撲,被子一裹,就準備進入夢鄉,同夢中情人周公下下棋,再喝喝茶,準備一覺到天亮了。
畢竟顧曉白也隱約知道,這個玄昊大師肯定是同封朗他們有關係的,既然封朗是要救方龍吟,那麼他肯定有辦法讓給這個玄昊大師安樂死,而且在最初……將自己調開的也是封朗,那麼……入夜了,正方便幹一些不能見人的勾當,那麼既然如此,她還不如去舒舒服服的睡一覺,做好充足的準備,去迎接隨後的風雨。
不過……雖然顧曉白也非常好奇封朗到底會給玄昊怎樣的一個死亡,但是從玄昊方纔的表情上來看,他那麼安詳甚至有些期待……不能是基情一刻吧?
顧曉白皺了皺眉頭,腦中腦補了一下玄昊被封朗懷抱殺的場景,周圍還冒着粉紅色的泡沫,最後玄昊嘴角滑下一道血痕,深情的凝視懷中的封朗,並在他懷中化作了星光逝去,留下了殷紅佛珠來爲封朗的未來鋪墊最關鍵的道路。
……。
這尼瑪,不看簡直就是浪費生命啊!
顧曉白一個機靈的就坐了起來,激動的她差點就翻身下地,準備去尋找基情了,但是就在她想要下地的最後一刻,顧曉白勇敢的阻攔了自己,並強行將自己按回了牀鋪之上。
“醒醒,顧曉白,醒醒。”顧曉白看着天花板,如是對自己催眠道。“封朗一看就是個直男,雖然他纏着赤龍印那麼久,但也不一定是彎的,再說了,和尚和大臣的霸道總裁禁慾系的戲碼雖然很有看頭,但是要是一旦發生了錯誤,那大概會殃及到我這種實力低下的圍觀羣衆的,淡定,顧曉白,你要淡定,然後睡覺!”
反覆唸叨了幾次之後,顧曉白終於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在抗爭了幾次之後,雙眼一閉,終於進入了美好的夢想。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夢境,其中有一個英俊帥氣的和尚和一個霸道心機的丞相,他們兩個相愛相殺到世界的末日,隨後相擁而眠,迎來了正常的高潮。
不過對於做美夢做的正香甜的顧曉白來說,玄昊大師就有些蕭瑟了,他緩緩的回到了自己的樓閣之中,點燃了油燈,剛剛沏好一壺茶,還沒等喝上一口,就開始不聽的打噴嚏。次數多到玄昊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染上了什麼……新型的惡疾。
他甚至還未自己把了把脈,在一切正常之後,這才放心的用內力頂住了噴嚏,安心的喝茶等人。
他在等自己的終局,他在等一個復仇的姑娘。
燈光搖曳,映出了一個蒼老的人影,玄昊看見了自己的白髮蒼蒼被清風帶起,這白髮中所包含的是他這一生的故事,虧欠與負心,還有更多的一切。
此刻,他坐在窗邊,單手託着茶杯眺望,那遠方黑幕已完全落下,倦鳥歸巢,不在又任何聲息。
這就像是一個終結,一個該有的死亡,安詳而又美好。隨後,玄昊大師笑了笑,將目光轉移到了桌面上點燃的油燈之中,他瞧着那燭光閃動,不多時,眼瞳中便映出一人身影,與此同時,一柄寒鋒直指玄昊脆弱的喉嚨。
他聽見了對方的聲音,沙啞而又低沉,那不是一個人正常說話的調子,像是在極力掩蓋什麼,說話間的語氣中滿是憎惡,還帶着一些微不可查的怨恨:“你的死期已到,玄昊。”
玄昊大師聞言也並不躲開,他能感受得到那柄劍鋒貼在自己咽喉時的寒冷,也能感受得到死亡的來臨。
可他並不害怕,相反,他甚至微笑了起來:“閣下,天下生死自有天定,老僧我陽壽未盡,你何必作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