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箴卻不是這麼想的。
他接到聖旨後的第一樁事就是要把陳姨娘送回陳家。
陳姨娘當時就呆了,待她反應過來,沈箴已修書一封送往了錢塘陳父任職處。
她不吃不喝,伏在牀上嚎啕大哭。
沈穆清知道後,請歐陽先生去勸沈箴,自己則去了柳意院。
她不喜歡陳姨娘,更同情李氏……可她更是知道,陳姨娘是大舍的母親,沈箴老了需要一個伴。如果能借這件事讓陳姨娘有所改變,未嘗不是件好事。
“姨娘,你正青春,老爺卻已是暮藹之年的人了。我也知道你的擔心,怕老爺續絃後,新太太對你不好;怕老爺在你前面去了,大舍年紀小,被人欺負……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想有個依靠。”沈穆清坐在牀邊勸她。
陳姨娘用哭腫了的眼睛看.了沈穆清一眼,然後繼續伏牀大哭——只不過,聲音要比剛纔的小了一些。
“你也別哭了!我既然來看你,就是.不希望你和老爺之間有什麼矛盾……有什麼話,我們都挑開了說。能解決的就解決,不能解決的,我們再商量着該怎麼辦。”
陳姨娘坐了起來,不時用手帕.捂着眼睛,抽抽泣泣地。
“姑奶奶,您是明白人,您來說說看。我自從踏進沈家.的門,不管是對太太,還是對老爺,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可不明白,爲什麼太太死後,老爺是如此的容不下我?”
也許是因爲內疚吧!
沈穆清思忖着。
“那也是因爲你太不爭氣!”沈穆清不改嚴厲,“幫着四.姑娘帶東西進來,還收那人的銀子,你也是官宦之家出身,你說說看,這都是個什麼事啊?”
陳姨娘垂下了頭,辯解道:“我,我不是把信給燒了嗎?”
“這不是燒不燒的問題,這是你處事原則的問題。”.沈穆清毫不客氣地道,“你心裡不安,我能理解。甚至是江南鋪子的帳,我也是睜隻眼閉隻眼,你可知道爲什麼?”
陳姨娘吃驚地望着沈穆清。
“那是因爲沈家.落難的時候,你還能盡心盡力地照顧太太。”沈穆清眉宇間透着冷峻,“一個家要興旺,首先就要團結一心。說實話,你這樣只管着自己,我也是贊成送你回陳家的。”
“不,不,不!我不回去!”陳姨娘淚如雨下,“我不想和大舍分開,我不想後半輩子都擡不起頭來……”說着,她突然給沈穆清跪下,“姑奶奶,求您給老爺求個情,說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當時鬼迷了心竅……”
“既然如此,爲何不索性連個紅寶石耳墜也收了?”
陳姨娘就露出又羞又怯的表情來。
沈穆清心中一跳,大聲喝斥道:“你莫非和那戴貴……有什麼苟扯不成?”
“不是,不是。”陳姨娘臉色煞白,連連擺手,“沒有,我只見過那戴貴一面而已……不信您問湘蓮,不,不,不,您問汪媽媽……問我院裡的婆子們……”她哭着賭咒發誓,“沒有,我真的沒有……”
古代的女人有私情,難度係數太高——因爲身邊總是跟着一大羣人,特別像陳姨娘這種在家裡沒有什麼“權力”的女人。
沈穆清只是覺得陳姨娘的表情太奇怪了,又想到假戴貴那精緻的眉眼……
但陳姨娘見沈穆清遲遲不作聲,還真怕這件事就這樣做實了。
說樑家三少爺和自己的表妹有私情,她信。可發展到了肌膚之親,她是不相信的……有哪個女人會那麼傻?誰知道自己家的這位姑奶奶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別人不知道,李氏的手段她可是親眼目睹過……
“是四姑娘對我說,戴貴喜歡的人是她……”說着,她有些怯生生地望了沈穆清一眼,“可長輩們希望沈家結親……所以纔不告訴太太的……等她回太倉退了親,戴家就會去提親了……所以我纔會收的那三千兩銀子,說是謝禮……”
沈穆清一巴掌就拍在了炕几上:“她說什麼你都信啊!”
陳姨娘低聲道:“我,我開始也不信。您成親的那天,戴貴親自來找我,和四姑娘說的一模一樣……讓我給四姑娘送件東西……我就送了!”
沈穆清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索性把沈月溶失蹤的事告訴了她。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陳姨娘神色驚恐,拉着沈穆清的手,“你騙我!你騙我!”說着,眼淚嘩嘩地落了下去。
看這樣子,倒不是假傷心。
沈穆清不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件事,不管是太倉老家還是京都,我們都瞞得死死的,你也別往外亂說纔是!”
陳姨娘連連點頭:“姑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那信我拆開看過,是首情詩,沒提過私奔的事……要不然,我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太太的。我也不是那糊塗到底的人!”
“所以你以後行事,要多一個心眼纔是。”沈穆清勸她,“你是大舍的生母,大舍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們是一家人,我們要是都不能一條心,沈家就只有敗下去。”
陳姨娘點頭,沈穆清起身道:“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出了柳意院,她去了正房。
橙香稟道:“老爺還沒有回來!”然後迎了她去臨窗的炕邊坐。
沈穆清等沈箴的時候拉了橙香聊天:“太太如今不在了,你和翠縷都是服侍過太太的人,可有打算沒有?”
自太太去後,李氏屋裡的兩個大丫鬟橙香和翠縷都沒了主心骨,雖然依舊像以前一樣在正屋服侍,但畢竟不如在李氏手裡做下,什麼都有個章程——李氏那會,屋裡的大丫鬟十八歲就放出去,可如今她和翠縷都到了年紀,卻沒有誰爲她們做主。
聽到沈穆清這麼說,橙香跪了下去:“姑奶奶,我聽您的!”
沈穆清點了點頭:“你是想留在府裡,還是嫁出去?”
橙香臉一紅:“我,我想留在府裡!”
“可有中意的?”
橙香低了頭:“我中意別人,別人未必中意我!”
“你說出來,我幫着看看!”
橙香聲若蚊蚋地吐了一個人名——水香。
沈穆清點頭,外面翠縷稟道:“姑奶奶,老爺回來了!”
她忙道:“你也問問翠縷,我也有個安排!”
橙香滿臉感激地走了。
沈箴神色鎮定自若,看不出來剛和歐陽先生喝過酒。
父女兩分主次坐下,沈箴沒等沈穆清開口,道:“你是不是來爲陳姨娘求情的?”
沈穆清笑道:“老爺可真是目光如炬啊!”
“你少在這裡打馬虎眼……”沈箴就把屋裡服侍的都遣了,“我聽汪媽媽說,你去了柳意院,是不是想和我說陳姨娘的事?”
沈穆清點頭:“給個機會她!”
沈箴不以爲然:“你心太軟!”
沈穆清嘻笑:“做了好事,有好事在!”
沈箴搖了搖頭:“你真的想把陳姨娘留下?她做事,太沒有頭腦!”
沈穆清笑着點頭。
“你說說看,有什麼好主意!”
沈穆清沉吟道:“汪媽媽年紀也大了,我們這次回江南,就讓汪媽媽和汪總管出府吧!”
沈箴略一思忖,道:“你是說,讓解紅當家?”
沈穆清點頭:“說起來,姨娘也是個不錯的人。特別是在獄神廟,還能儘自己的本份——我們不如把這家就交給她來當!而且有一些事,我們也和她說清楚,免得她總是不安心。”
“交待清楚?”沈箴愕然。
“是啊,交待清楚。”沈穆清笑道,“比如說,您有沒有續絃的打算。如果不續絃,您百年之後,家裡的事怎樣安排;如果續絃,家裡的事怎樣安排……大家坐下來說清楚了,我想,陳姨娘也許就不會這麼沒有安全感了!”
誰知道沈箴卻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有什麼好安排?我這麼大把年紀了,有兒有女的,續什麼弦啊?而且家裡的事,太太在的時候不就分配好了……”
沈穆清不由扶額:“老爺,那陳姨娘呢?她可比您年輕很多?你總要對她有個打算吧?”
沈箴還真就沒什麼打算。
聞言他一怔,半晌才語氣糊塗地道:“她自然是跟着大舍……而且我也沒準備讓她給我守節,以後遇到合適的,再嫁就是……”
“這也是一種安排啊?”沈穆清苦笑道,“你這樣跟陳姨娘說說,估計陳婕娘也好受些!”
沈箴欲言又止。
沈穆清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也不怪陳姨娘見錢眼開,有這樣一個丈夫,自己不想辦法撈點,還真指望不上別人!
她沉吟道:“我說個意見,您看怎樣?”
沈箴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正如您所說,太太在的時候,就把家裡的財產分了,”沈穆清笑道,“我是受益者,一點意見都沒有。”說着。就朝着沈箴眨了眨眼睛。
沈箴被女兒樣子逗得一笑,剛纔有點緊繃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家裡就讓陳姨娘當家。我算過,家裡的應酬開支比以前少了很多,一年一千二百兩銀子就足夠維持的了。我住在家裡,每年交六百兩銀子給公中——但這其中不包括陪房的月例、四季的衣裳,逢年過節的打賞。您看如何?”
沈箴皺眉:“這樣算下來,你一年至少得一千兩銀子才能維持開銷……”
“坐吃山也空。”沈穆清狡黠地笑,“所以我想把白紙坊的茶鋪好好的經營下去……我相信肯定能做好的。”
沈箴大笑:“你啊!想開鋪子就直說。這一點,像太太,做什麼事都七彎八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