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惠苦笑道:“蕭公子說,有錢好防身。他已經用不上了,這些東西都留給您。”
“他又發什麼瘋!”沈穆清不由大怒,“誰要他的東西,我只要他回來……”說着,毫無預兆,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常惠尷尬地笑,很是無措的樣子。
外面就傳來了玉簪的驚呼聲:“大太太,大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沈穆清顧不上擦眼淚,拔腳就撩簾而出。
大太太靠在玉簪的肩胳上,面白如紙。
“我沒事,你別嚷……就是有些頭昏!”
沈穆清忙上前扶了大太太:“您進屋躺會!”
大太太扶着額頭,在沈穆清和玉簪的攙扶下高一腳低一腳地進了堂屋。
看見常惠,她停住腳步,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我聽姑奶奶說,有朋友爲了我家颯兒仗義去了八河……看先生氣度不凡又滿面風塵,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就是先生您了!”
滿面風塵倒不錯,可氣度不.凡卻沒有看出來……如果是平時,沈穆清也許會調侃一下常惠,可想到蕭颯那遺囑般的吩咐,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好在常惠是個磊落之人,雖然覺.得大太太言辭有些誇張,但並不放在心上。笑着:“大太太過獎了,叫我常惠就是。”
大太太聽了,望着沈穆清:“我想問他幾句話……”
沈穆清忙道:“有什麼話,您先躺下來緩口氣了再說。”
說完,又朝着玉簪使了個眼色,.兩人將大太太扶到了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英紛拿了迎枕來放在大太太的身後,沈穆清叫小丫鬟把新鮮的佛手、菠蘿擺在炕桌上,空氣中就有了淡淡的甜香,她這才接過明霞奉上的熱茶遞給大太太:“您喝口熱茶!”
大太太神色有些疲倦,不想拂了沈穆清的好意,勉.強喝了一口茶,道:“你別忙了,沒什麼事,只是有幾句話想問問常先生。”
沈穆清猜到她剛纔已經聽到了自己和常惠的對.話,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將茶盅放在了炕桌,立在大太太身後讓英紛請常惠進來說話,又叫人給常惠端了錦杌放在炕邊。
常惠進來給大太太行了禮,大太太請他坐在炕.邊,打起精神來問起蕭颯的情況。
“……元蒙人也沒有.爲難他們,把他們軟禁在帳逢,派了五、六個女人服侍他們,有時還可以出來走走。”常惠答道,“我裝作是路過的人,還向蕭公子討了一瓢水喝。”
沈穆清和大太太都聽着有點不可思議,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大太太問道:“既然如此,他們爲什麼不逃回來算了。”
常惠眼底有絲揄挪:“您有所不知,元蒙和我們可是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地方全是茫茫大草原。騎馬在草原走上兩三天不見個人影是常事,沒有經驗豐富認得清方向的人帶路,說不定就會在草原上迷路。”說到這裡,他目光一肅,“而且皇上和蕭公子、谷大寶關在一起,要走,只能三個人一起走。蕭公子雖然身手敏捷,但皇上和那個谷大寶手無縛雞之力,別說是逃跑了,多走幾步路都氣喘噓噓的。偏偏蕭公子又不願意一人逃生,說怕連累了皇上,他思忖半天,才讓我帶東西給姑奶奶的……”說着,他望了望沈穆清。
沈穆清就把蕭颯帶給自己的東西給大太太,喃喃解釋道:“……可能去的人是常惠,所以才把船塢託付給我的……”
大太太把契約書貼在胸口,淚如雨下。
沈穆清的眼淚也涌了出來。可她不敢哭——大太太是蕭颯的生母,自己憑什麼去哭……
想到這裡,她更覺得傷心,側過臉去叫小丫鬟給大太太打水淨臉。
大太太拉着她的手,把那契約書還給沈穆清:“你收好了。這是他留給你的東西……”
沈穆清推給了大太太:“我怎麼能收……”
大太太執意要沈穆清收下,還僥倖道:“……還好沒有糊里糊塗地到府上求親,要不然,可真是連累了你。”
沈穆清就想到了那把宮錦紅穿的如此妥貼自然的少年,想到了他如夏日般明亮的眸子,想到他面帶傲慢的笑容……
她終是忍不住,當着大太太的面,眼淚撲撲落下來。
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別哭。你這一哭,我心裡也跟着亂了。”
自李氏死後,還沒有哪個女性長輩這樣的關心她……沈穆清想到自己這段時間不能言喻的擔心與害怕,故作鎮定的強顏歡笑,還有那些深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的痛苦與不安,她伏在大太太的膝頭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肆無忌憚地哭了起來。
一時間,屋子裡一片愁雲慘霧,英紛、明霞幾個都捂住嘴嚶嚶地哭了起來。
常惠的眼神也一暗,輕手輕腳地避到了堂屋。
沈穆清哭了一會,有小丫鬟端了熱水來。
本來給大太太準備的,現在反而是沈穆清更需要。
大太太挽了衣袖給沈穆清擰帕子。
沈穆清把熱騰騰地帕子捂在眼睛上,又無聲地哭了一場。
大太太也不勸她,撫着沈穆清的頭髮,讓她盡情地哭。
“不會有事的……常言說的好,大難不死,必要後福。你看,那麼多的隨臣都沒能回來,他竟然還撿了一條命。可見是個有福的。你是不知道,他小時候是出了名的頑皮,有一次看屋檐下有個燕子窩,非要掏了不可。那時他祖母還活着,派了小丫鬟天天守着他。結果他趁着老太太睡午覺的時候把太師椅拖到屋檐下,拿着竹竿站在椅背上把燕子窩給捅了下來……旁邊沒有丫鬟跟着,可不就給摔了個結實……當時手就摔的擡不起來了……可現在還不是照樣地舞槍弄劍的……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他就是淘氣,讓人不能放心,讓人總這樣惦記着他纔好……”
在大太太絮叨聲中,沈穆清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她擡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大太太笑了笑。
大太太看她笑容勉強,巴掌大的小臉瘦得只剩一雙神色黯然的大眼睛,悲從心起,卻又不敢表露出來,只好故作輕鬆地喊丫鬟們幫她淨臉梳頭。
沈穆清卻擔心着沈、蕭兩位的見面,她叫了英紛來:“去老爺那裡看看,有什麼消息,記得來過來說一聲。”
英紛紅着眼睛應聲而去。
丫鬟們拿了靶鏡、帕子進來幫着沈穆清重新梳洗一番,英紛折了回來。
“姑奶奶,大太太,”她屈膝給兩人行禮,“二位不用擔心。蕭大老爺說,王大人提出來的要求都能辦到,最慢三天,全都能辦好。”
兩人都鬆了一口氣,沈穆清這纔想到常惠還沒有走,她忙吩咐英紛:“裝幾盒點心給常師傅,讓他帶回去給孩子吃!”
英紛應了,不一會又轉了回來。
“常師傅問,朝廷是不是要派人去八河?如果有人去八河,他想跟着去。還說,那邊他熟,萬一要跑,他還可以帶路。”
大太太一聽,立刻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忙道:“問問常先生,還有什麼惦記的事,我們蕭家都會幫着辦了。”
英紛傳了話,又過來回話:“常師傅說,沒什麼惦記的事。還說,他住在什麼地方,姑奶奶也是知道的,定了日子,知會他一聲就是。”
沈穆清很是感激,眼淚溼潤去了堂屋:“常師傅,多謝了!”
常惠笑道:“這有什麼好謝的!姑奶奶放心,實在不行了,我把蕭公子打暈了用氈包提回來。”
沈穆清聽着不由破泣而笑。
九月十六日,王清帶着四十六個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京都——這其中,包括常惠,還有蕭詔應王清要求找的二十六個人。
沈穆清開始日夜做鞋。親自納鞋底,親自繡幫……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亂如麻團的心變得簡單起來。
英紛看着她這樣很是擔心,私下常和明霞叨嘮:“這要是蕭公子不能回來,我們家姑奶奶可怎麼辦?”
明霞比她更擔心:“我倒怕蕭公子回來了要把那塗小雀接回來……”
“不會吧?”英紛猶豫道。
“怎麼不會?”明霞有些忿忿然,“要不然大太太怎麼會只把她送到庵堂而不是把她趕出門去……還不是怕蕭公子回來了追究這件事?這才留了餘地。”
英紛聽了不由駁道:“那是怕塗小雀的哥哥把她接回去後她到處亂跑好不好……”
兩人正說着,就看見盈袖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樑季敏來了!”
英紛和明霞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道:“他來幹什麼?守門的是誰?怎這樣沒有眼色?怎不亂棒打出去?”
盈袖嘟了嘴:“說是來送喜帖的——二姑娘要嫁人了!”
“他嫁妹子,與我們家何干?”英紛忿忿然地道,“姑奶奶在哪裡?”
“在屋裡做鞋呢?”盈袖道,“李媽媽帶着婆子把聽雨軒的門守住了,說誰也不讓進!”
明霞聽了立刻朝着英紛遞了一眼神,笑道:“走,我們陪着姑奶奶做鞋去。”
英紛會意,說說笑笑地和明霞去了沈穆清那裡。
晚上,陳姨娘商量沈箴:“樑家二姑娘那裡,我們要不要隨個禮?”
沈箴冷冷地瞪了陳姨娘一眼:“他穿了個五品官服到我這裡來耀武揚威,我還去給他隨禮,你瘋了吧?”
陳姨娘訕訕然應了。
沈箴又吩咐道:“傳了話下去。這件事,誰也不許議。誰要是議了,立刻亂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