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變得更是蹊蹺了。
那個側門,正是通往常恩他們休息的耳房。
沈穆清心中一動:“走,我們看看去!”
龐德寶看了看被四個和尚圍着的紅衣少年,抿了抿嘴,眼中流露出剛毅之色,應了一聲“好”。
沈穆清和龐德寶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側門。
側門後的院落和前庭一樣,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
兩人困惑地上了廊廡。
沈穆清的那雙“紙鞋”發出劈里啪啦的響聲,在這寂靜中顯得猶爲響亮。
耳房的門就“呀”地一聲突地打開,一個和尚鋥亮的光頭探了出來:“什麼人?”聲音裡有着濃濃的戒備。
沈穆清忙道:“我是沈家的人……出了什麼事?”
那和尚一聽,神色更是緊張了,他把門打開,望着龐德寶道:“沈,沈家的人……你們怎麼這麼快就來了……主持去僧錄司了……你們快進來看看吧……”
沈穆清一把推開和尚就進了屋。
屋裡八仙桌上杯盞狼藉,還有剩的殘饌。臨窗的土坑上並排躺着兩個人,都穿着黛青色的褶衣,有人進來,動也不動一下。
一個念頭閃過,沈穆清只覺得心咚咚咚地亂跳。
她三步並做兩步走到了坑前。
正是吳恩和孫修。
他們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神色猙獰。
“這是,是你們家的護院……師傅讓我們看着……等順天府尹的人來……”和尚磕磕巴巴地向龐德寶解釋着。
沈穆清眼前一片模糊,只覺得全身發軟,人就滑了下去。
旁邊有人緊緊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上提:“小大姐,小大姐……”
聲音不大,卻如響雷轟在沈穆清的頭頂。
不能倒下,這個時候,不能倒下……還有很多事都沒有做……
沈穆清掙扎着擡頭,就看見了龐德寶沒有一絲血色、眉宇間卻透着剛毅的臉。
在這種表情的注視下,她心中一定,竟然很快鎮定下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沈穆清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龐德寶眼中閃過讚賞,然後從懷裡掏了一個二兩模樣的銀錁子遞給那和尚:“我們家姑娘怎樣了?”
和尚接過銀錁子裝進了自己的衣袋,笑道:“沈家的姑娘由一位女香客陪着,在後殿旁的廂房裡歇着……”
龐德寶道了一聲謝,拽着沈穆清就出了耳房。
“我們少爺也算是救了你一命,現在這裡出了命案,我們不能再幫你了……”他面帶懇求之色,“如果等會有人問起,還請小大姐代爲隱瞞幾句,只說是遇到了不知名的俠士……我感激不盡。”
常言說的好,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在這種情況下,這種處理的方式的確是最好的了。
沈穆清連連點頭。又想到那紅衣少年的性格,忙道:“龐管家想辦法帶了你家少爺走,至於名帖,還是會照着龐管家的意思,送到金城坊武衣庫衚衕的祥發綢布店的。”她語氣很懇切,龐德寶聽了,也不由的動容,道:“小大姐,我看你也是個心裡有事的人,你自己也要小心!”
龐德寶恐怕是覺得她以後的處境會很艱難,所以纔有感而發,出言真切。這對如龐德寶這般小心翼翼、步步爲營的人來說,已是關懷。
沈穆清感激地道:“總管也請小心。”
龐德寶從荷包裡拿出一個銀錁子,訕笑道:“這真是最後一個了……你拿着吧!”
沈穆清接了。
龐德寶嘆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沈穆清望着龐德寶的背影消失在側門,然後看了一眼在門扇後偷偷窺望他們的和尚,劈里啪啦地去了後殿的廂房。
路上無人,一個十來歲的小沙彌正垂頭喪氣地站在廂房的門口,聽到動靜,朝這邊張望着,待沈穆清走近了,他不由大喜,道:“沈家的姑娘,你可回來了……我們主持可是嚇死了!”
沈穆清仔細一看,原來是常常陪着主持到她家化緣的惠源。
她冷冷地一笑:“嚇死了最好!看見鎮安王府的人躲起來,現在出了事,又知道害怕了!”
惠源臉色通紅,低着頭幫她開了門。
屋子裡的人好像已經聽到了動靜,沈穆清進去的時候,一個女子也急急她走來。兩人打了個照面,俱是一怔。
來人是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二姐:“怎麼是小大姐!”
沈穆清卻道:“徐三呢?你在這裡,他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二姐正要說話,錦繡突然從西次間的裡衝了出來。她全身顫粟着,像抓住了救命草似的一把就抱住了沈穆清,撲頭蓋臉就是一陣嚎啕大哭。
沈穆清好容易從她懷裡掙扎出來,忙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頭髮凌亂,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白色的挑線裙子雖然有些髒,但衣襟到是整整齊齊的,看不出發生過什麼事情的樣子!
沈穆清就鬆了一口氣,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錦繡只知道抽抽泣泣地哭,到是一旁的那位二姐道:“我們剛走出第一道側門,你們家那個姓常的護院就帶着個姓孫的護院把我們攔在了廊廡上。十六爺原想帶着我們從正殿的穿堂過去的,沒想到會被你們家的人堵了個正着,那常爺又說,只要十六爺願意把沈家姑娘放了,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十六爺就有點想算了的意思,誰知道那興兒卻說,‘如今樑子已經結了,想了,只怕是沒那麼容易了’……”她說着,就拿眼睃了一下錦繡,“還說,‘這樣的姑娘是打着燈籠都尋不着,人品相貌出身真是沒得說。到時候,生米做成了熟飯,還怕沈大人不認這個女婿。只要四少爺喜歡,老太君自然喜歡。別說是侯爺了,就是王爺知道了,也只能幫忙掩着’……”
袁晟有一個同胞弟弟,叫袁昊的,最得老王妃的喜歡,因而襲了老鎮安王“平陽侯”的爵位。他和哥哥袁晟一樣,都是妻妾成羣,卻在子嫡上很困難。袁晟到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女兒,而袁昊前前後後生了十一個兒子,除了第四個兒子,其他的都夭折了。看樣子,這個所謂的四少爺,就應該是袁昊這個獨生子了。
沈穆清一邊思忖着,一邊聽二姐絮叨着。
“……十六爺就鐵了心……兩邊的人打成了一團……那孫爺不行,常爺的身手卻好,十六爺這邊的幾個人都吃了虧,興兒就抓了一把香灰來,找了個機會迷了常爺的眼……偏偏常爺是個執性子,就是不服輸……後來就,後來就……”二姐的眼睛就涮涮地落了下來,“十六爺一見事情鬧大了,拽着姑娘就要走……誰知道,姑娘看似柔順,卻是個烈性子,一把就抓到了十六爺的臉上……十六爺吃痛,擡腳就踹在了姑娘的心窩上,姑娘當時就吐了一口血,暈死過去……”
沈穆清臉色鐵青:“快去躺着!”說着,就攙着錦繡往西次間的羅漢牀去。
二姐見了,立刻上前攙着錦繡的另一邊胳膀:“……奴家嚇得要死,撲上去看,也被踹了幾腳……”
沈穆清就看見她桃紅色的褙子上還有半個腳印。
“旁邊就有人問十六爺,‘人還要不要帶走’,我當時聽得心裡一急,就尖聲地叫着‘打死人了’、‘你們把沈家姑娘打死了’……十六爺一聽,就慌了,要興兒去看看。”
兩人把錦繡扶上了羅漢牀,沈穆清這才發現,錦繡的衣襟上有幾塊暗紅色的血漬,神色間很是疲憊。
錦繡怏怏地掙扎了一下,嘴角微翕,好像要說什麼。
沈穆清卻一把將她按住:“快躺下吧……等珠璣來了,再找大夫瞧瞧,這可不是任性的時候!小心壞了事……也不知道到底傷在哪裡了?”
繡綿估計也疼得厲害,點了點頭,白着臉躺了下去。
二姐就倒了一杯茶來,“我看興兒也有些害怕起來。胡亂摸了一把,就說‘人沒了’……十六爺就慌慌張張地領着人走了……後來,寺裡的師傅出來,把姑娘擡到了這裡,讓奴家守着……姑娘纔剛醒過來,小大姐就到了……”
沈穆清托起錦繡的頭,餵了一口熱茶給她喝:“你別說話,閉着眼睛養養神。有什麼事,我們等珠璣她們來了再做打算。”
錦繡無力地輕點了一下頭,就閉上了眼睛。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
沈穆清聽着錦繡的呼吸聲慢慢地均勻平和下來,就朝着二姐做了一個手勢,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廂房。
小沙彌惠源正無聊地蹲在門口,見她們,朝着沈穆清喊了一聲“姑娘”。
沈穆清就把龐德寶給的那個銀錁子遞給了惠源:“去,山門口等着,見了我們家裡的人,叫快來。”
惠源應了一聲,接過銀子,一溜煙地跑了。
二姐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沈穆清。
沈穆清也不理她。坐在堂屋的門檻上,一邊解着腳上的汗巾,一邊問二姐:“你和徐三什麼關係?”
二姐望着沈穆清的腳,有些惱火地低語:“小大姐,我敬你是沈家姑娘身邊有頭有臉的人,纔會跟你說這些的……說起來,我也算是救了你們家姑娘一命。小大姐待人也忒不客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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