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郊外的獄神廟就在崇陽門外不遠處,是個五間四進的院子。
第一進供着獄神,第二進住着負責獄神廟香火的祝公、祝婆,第三進住着大理寺的胥吏,李氏、陳姨娘、大舍還有汪媽媽、橙香等人關在第四進。
原內閣首輔沈箴沒有定罪名,家裡的女眷沒有入大獄而是被關到了這裡,這種決定本身就帶着不同尋常的味道,大理寺那些混成了精的胥吏們又怎能嗅不出來。
所以沈穆清去接李氏的時候,一位年約四旬的胥吏恭恭敬敬將她領到了院門口就站住了:“少奶奶往前直走就到了——裡面都是些女眷,我們不方便進去。”
沈穆清一直懸着的心落了下來。
能這樣禮遇沈家的女眷,看樣子李氏等人並沒有吃什麼苦頭。
英紛拿出銀子打賞了他,就扶着沈穆清進了院子。
院子裡兩個穿着粗布衣裳.的陌生婦人正坐在臺磯上說話,看見沈穆清俱是一怔。其中一個迎了上來,笑道:“這位是沈家的姑奶奶吧?是來接沈夫人的吧?”
沈穆清微笑着點了點頭。
那婦人就笑道:“我們是大理寺汪.大人叫來幫着做些粗活的。”
沈穆清笑着讓英紛打賞了那兩個婦人。
汪媽媽聽到動靜走了出來,看.見沈穆清,眼淚立刻落了下來。
沈穆清上前握住了汪媽**手:“媽媽受驚了!”
汪媽媽搖着頭,掏出帕子擦了眼淚,露出一個笑容.來:“姑奶奶可還好!”
“好,好,好!”沈穆清連連點頭,“太太可好?”
汪媽媽迭聲說“好”,道:“多虧了蕭七,太太的藥一直沒.有斷,又拿錢出來打點了當差,我們和在家裡沒什麼兩樣。”
沈穆清一怔。
蕭颯竟然這麼大膽,一點也不避嫌……
汪媽媽已道:“說是店主受過老爺的恩惠,這個時.候不方便出面,讓他來幫着打點打點。”
李氏是這樣向人介紹蕭颯的啊!
“以前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汪媽媽很是感慨,“來家裡收帳的時候那麼的兇,誰知道轉眼就變了個樣子……人還是要做好事。你看,這個時候就有回報了……”
沈穆清沒有理會汪媽**叨嘮,笑道:“是不是還有一個龐管事?”
“有,就是上次和蕭七一起來收帳的。”汪媽媽點頭,眼淚又落了下來,“聽說除了我們幾個,家裡的人都被關進了大理寺的大獄裡。昨天汪大人來告訴我們,說我們可以回石化橋的老宅子裡了,我們卻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還好有龐管事在……今一早就去了大理寺,說好吃了午飯以後來接我們回城。”說着,她踮着腳朝沈穆清的身後望了望,“姑爺來了沒?”
汪總管做爲沈家的大總管自然也被關了進去。
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放出來呢?
沈穆清眼神一暗,又很快打起精神笑道:“姑爺來了。當差的不讓進來,我想着這裡全是女眷,就沒有勉強那些當差的。”
汪媽媽點了頭,領着沈穆清進了屋。
屋子裡很簡陋,當然不能和沈家相比,但打掃得乾乾淨淨。
進了東邊的臥房,沈穆清立刻聞到一股怪味。
她不由眉頭微蹙,卻看見李氏閉目偎在大迎枕上,花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向蒼白的臉頰有淡淡的紅潤,顯得非常的精神。
陳姨娘在一旁給李氏捶腿。
聽到動靜,她回過頭來。看見沈穆清,她露出個欣慰的笑容,然後做了個“不要驚動了李氏”的手勢。
沈穆清見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盡心服侍李氏,以前不管有什麼不愉快,此刻都煙消雲散了。
她和汪媽媽輕走輕腳地走了出去,站在臺磯上說話。
“太太睡得不好嗎?”
這都巳時正了,李氏在這種情況下怎麼還能睡得着?
沈穆清懷疑她是不是徹夜未眠。
汪媽媽低聲笑道:“太太睡得好着呢!”
沈穆清挑了挑眉。
汪媽媽道:“是蕭七見太太精神不好,尋了一種新藥,太太用了後就會睡一會,起來了精神就變得很好。”語氣裡透着高興。
沈穆清頗爲意外。想到了自己一直不能好的腳傷……
或者,真有什麼偏方也不一定。
“是嗎?”她喜道:“快給我看看,蕭七給太太尋了什麼藥來?”
汪媽媽搖頭,笑道:“那藥在龐管事手裡,我也沒見過。只知道要加在煙裡吸進去……”
沈穆清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鬢角的青筋慢慢凸了起來:“哪個蕭七呢?人在哪裡?”
聲音冷得如三九天的天氣。
汪媽媽怔住,半晌才道:“他只來過兩次,平常都是龐總管……”
沈穆清仰望着天,長長地舒了好幾口氣,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汪媽媽見她很是氣憤的樣子,一想,臉色大變,吞吞吐吐地道:“姑奶奶,難道,難道是這藥有問題……我從來沒見過,每次都是那個龐管事一點一點的拿來……我瞧着這兩人不對勁,可太太點了頭,我也不好說什麼……”
沈穆清是很生氣。她在院子裡來來回回走了兩趟,轉身卻看見澄心站在院子門口。
“什麼事?”她的口氣很不好。
平時總笑臉盈盈的三少奶奶眼睛一瞪,眉宇間立刻流露出幾分攝人的威嚴……有點像侯爺和大少爺的樣子……
澄心不由囉嗦了一下,輕聲道:“三少爺問,我們什麼時候啓程?”
昨天就說好了今天一起來接李氏的,結果一大清早的,陳亞子讓小廝送了一便條來,說昨天逛西大街的時候看見了一坡破損了的碑,好像是柳公直的真跡,讓樑季敏幫着鑑定一下。
樑季敏一看就開始坐立不安了。
沈穆清看着有點擔心,反覆地叮囑他:“今天情況特殊,我們接了太太早點回來,到時候讓百木快馬加鞭送你過去……就是耽擱也不會耽擱很長的時間。”
樑季敏當時連連點頭,結果等的時間長了一些,他就不耐煩了。
想到李氏如今還在騰雲駕霧,沈穆清的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三少爺要是有事,就請先去辦,我把太太安置好了再回去。”
汪媽媽攔着:“有什麼話好好的說。姑爺可是特意陪你來看太太的。眼看這都中午了,您讓姑爺哪裡吃飯去?”
“等等!”沈穆清叫住了正要轉身而去的澄心,“家裡的管事、小廝都還關在大理寺,跟三少爺說一聲,把百木留下來給我使使。”
汪媽媽聽着這口氣不善,就語帶不滿地喊了一聲“姑奶奶”。
澄心望了望汪媽媽,又望了望沈穆清,進退不得。
“把姑爺留這,吃什麼?”沈穆清故意掃了一眼簡陋的院子,然後吩咐澄心,“去吧!”
汪媽媽聽了神色一黯,微微垂了頭,沒再作聲。
澄心見了,應聲而去。
“太太什麼時候會醒!”沈穆清問汪媽媽。
汪媽媽語氣落寞地道:“通常巳末的時候就該醒了。”
沈穆清見汪大人派來的兩個粗使婆子有些無措地站在牆角望着她們,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道:“讓人開始做飯吧!”
汪媽媽猶豫道:“姑奶奶要不要看看菜單子,蕭七前兩天還讓人送了兩桶黃鱔來了,說給太太補血氣!”
沈穆清正要答話,澄心跑了進來:“三少奶奶,三少奶奶,姑爺說,下午他去松樹衚衕去接您。”
等李氏“醒”過來,知道女兒來接她了,自然是喜出外望。
沈穆清一見到李氏就向她解釋樑季敏的行蹤:“……我聽說被抄了家,好幾天都不舒服。他請了假在家裡照顧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請假了……今天把我送來就回去了,等會再去松樹衚衕接我。”
李氏聽了很高興,笑道:“太夫人答應過我會好好地照顧你,果然沒有食言。”
沈穆清笑了笑,叫橙香擺桌。
田媽媽也被關進了大獄,大舍這段時間就由陳姨娘親自照顧。
他一直怯生生地拉着陳姨娘的衣袖不放,英紛要抱他他也不肯,以至於陳姨娘行動起來很不方便。
李氏笑道:“姑奶奶也不是什麼外人,就像往日一樣,坐下來一起吃吧!”
陳姨娘眼睛一紅,抱着大舍坐到了桌旁。
乳鴿湯、蕨菜炒肉片、什錦豆腐、花菇鴨掌、清炸鵪鶉、素炒鱔絲、鮮豆苗……米飯是碧梗,伙食開得很不錯。
李氏挾了一個鴨掌放在了沈穆清的碗裡:“汪大人以前在老爺手下當過差,找的這兩個婦人手藝不錯,龐管事買的食料也新鮮……你嚐嚐。”
鴨掌退了骨,很有嚼勁,做菜的人很用心。
沈穆清點了點頭:“是挺好吃的!”
“那你就多吃點!”李氏笑望着女兒,又給她挾了一個鵪鶉。
來時很匆忙,被褥用具都是汪大人幫着買的,李氏沒準備帶走,後來龐管事送了些衣裳、坐墊、茶葉、糖果、薰香之類的東西來,因樣樣都精緻,又考慮到松樹衚衕也被抄了,這些東西帶回去也用得上,李氏就吩囑陳姨娘和橙香一起收拾收拾,英紛聽了,也挽了衣袖去幫忙。
李氏就和沈穆清坐在堂屋裡說話。
“……看你,瘦了很多。被嚇壞了吧?”
沈穆清笑道:“出了這樣大的事,哪能不擔心、害怕?”
“吃一塹,長一智。你以後遇事自然就會更沉穩些了。”
沈穆清這才理解李氏一直以來的矛盾。
的確,做父母總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經歷那些殘酷的事,可孩子萬一真的因沒有閱歷而天真爛漫時,父母又但心孩子沒有足夠的生存能力……這永遠都是個不解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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