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對面的戲臺上,戲子們收到了來旺媳婦的吩咐,已經停下了,來旺家是王熙鳳的陪房。這邊氣氛被王熙鳳搞得活躍了,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衆人歡笑了,但又有一個人笑得很牽強,言不由衷,那就是王熙鳳名義上的婆婆邢夫人。
賈寶玉把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在眼裡,邢夫人和王夫人有妯娌矛盾,邢夫人和王熙鳳是婆媳矛盾,王夫人和當年的賈敏是姑嫂矛盾,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些事情無法避免。
邢夫人不是賈璉的生身母親,只是宗法上的嫡母,尤氏和她一樣,賈蓉也不是尤氏的生身兒子,只是宗法上的嫡子。這就是賈府婚姻配偶的兩個極端:第一個是賈代善賈母、賈政王夫人、賈璉王熙鳳,豪門配豪門。第二個是賈赦邢夫人、賈珍尤氏、賈蓉秦可卿(有爭議),豪門配非豪門。邢夫人沒有後臺,只有一個相安無事的哥哥刑德全(邢岫煙之父),尤氏也沒有後臺,只有一個過繼的母親尤老孃(尤二姐、尤三姐的親生母親),秦可卿也沒有後臺,只有一個養父秦業,兩袖清風(表面上來論,不論秦可卿背後的勢力)。
所以,賈璉死了,嫡母邢夫人不但不見傷心,反而覺得解氣,誰讓這個嫡子不向我這一邊?活該了吧?邢夫人貪得無厭、冷漠無情、刻薄寡恩,庶女賈迎春她不聞不問,只有賈母懲罰迎春乳母時,邢夫人覺得傷了自己這個嫡母的面子,才教訓賈迎春。尤氏好歹有點良心,是真正傷心了一陣的。
而王熙鳳撇開了公公婆婆賈赦邢夫人、親近姑媽王夫人(從賈璉這邊來叫,是嬸子),邢夫人焉能不有嫌隙?嫉妒?恨?到底誰是你的婆婆?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邢夫人受了陪房王善保家的推波助瀾,終於向兒媳婦王熙鳳發難,當衆說她,可謂打了王熙鳳的臉。
邢夫人活該,王熙鳳也是活該。
賈寶玉聽了他們說的話,賈政老腐儒不用說了,他根本不會管家的,賈赦當然是不滿意賈寶玉,不滿意兄弟賈政一家獨大、一枝獨秀,但是賈赦對待宗族不會過分,他有世襲一等將軍的國家俸祿,另外,兒子賈璉去世,他也有一點傷心的。賈赦這個人,肯定是壞人,但壞得不全面,《紅樓夢》原寶玉被馬道婆、趙姨娘暗算,當絕大多數人包括賈政也失望的時候,賈赦依然四處忙亂,想要救活原寶玉。
現在,擅長玩女人的賈赦早就丟了自己不滿意的心思,自斟自飲,邪惡的目光不斷徘徊在賈母的大丫頭鴛鴦身上,鴛鴦正在和賈母說話,賈赦對鴛鴦覬覦已久,因而纔會有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看到這老頭色心不改,賈寶玉唯有置之一笑而已,王夫人想維護我獲取利益,那王熙鳳又是什麼心思?不會是想看我出醜吧?以爲我年輕,沒見過世面?向首席上瞟了一眼,果然王熙鳳嘴脣微翹,想是故意報復的。
鴛鴦爲賈母分析了好半晌,她是賈母的秘書,以前賈璉都很尊敬她的,賈母邊聽邊點頭,目光炯炯,道:“剛纔鳳丫頭說得有理,政兒媳婦也說得對,謠傳都是當不得真的,寶玉習武了,和外面的人家生了嫌隙,別人趁虛而入、趁火打劫、趁人之危也不是不可能。小孩子要趁早歷練,當初我還不是十五六歲嫁過來?拼死拼活到了這份上?年紀輕也不拘個什麼,又不是在外做官的,統共不過家裡照應個事情。”
“兒子以爲就是太年輕了,老太太如果篤定的話,我也不好得說什麼。”賈赦意興闌珊道。
賈政不反駁,反而支持賈赦道:“大哥所言甚是,擔子太重,就怕他挑不住。”
“你倆個不要在推諉了。”賈母不悅道:“還沒問問他呢,寶玉,如今宗祠就在那邊,我是相信你的,你如果願意,就去拜拜宗祠,當了這個擔子怎麼樣?”
“老太太,我有幾句話要說。”賈寶玉起身道:“承蒙老太太看得起孫兒,如果不見嫌棄,我或許能幫助一二。但我有一個要求,這族長之位我並不是多麼相當的,人怕出名豬怕壯嘛,道理大家都懂,倘若非要我做族長,我也不會當一輩子,男兒志在四方,故此我有一個折中的辦法。”
“便是也不用祭拜宗祠了,我在府上時,可以當個代理族長,其一如果不合適、不恰當了,可以隨時找人換了我,其二萬一我有事外出了,時間久的話,也方便有人再承擔,其三事情也不繁瑣複雜,到時候好便是好,壞便是壞,大家一目瞭然。既可盡我綿薄之力、拳拳之心,也解決了老太太的問題。”
一聽到代理族長這個詞語,鴛鴦就知道了是暫時當任族長的意思,便向賈母說了此想法很妥當,難爲寶二爺怎麼想出來的,賈母笑道:“好!好!好!這主意不錯,那此事就這麼定了!”
“且慢!”賈政突然對賈寶玉道:“孽障,你可知族長之位的重要?竟敢大放厥詞?你無功名在身,如何能令上下心服口服?”
“你既然習武,何妨不去參加武科舉?總得有個百戶、千戶、翎長、驕騎校,或者統領、提督、指揮使、領侍衛內大臣的官職,你瞧你先珍大哥不就是世襲的三品威烈將軍麼?”賈赦以前不相信賈寶玉的能耐,現在雖然有一點信,卻是分明打壓的意思,他不高興賈母的偏心,領侍衛內大臣可是正一品,提督九門也是從一品,那種高度,癡心妄想。
賈寶玉主動忽略了兩人責罵的一面,武科舉襲人跟他提醒過,襲人應該是聽了薛寶釵的話才說的,爲此他盯了薛寶釵一眼,讓薛寶釵好沒意思。官場爾虞我詐,尤其是封建官場,腐朽得不得了,看看賈雨村吧,那本來是一個才華橫溢、正直正義的落魄書生,卻一步步被封建官場腐蝕,喪失了年輕時的所有美好品質,最後徹底變成了一個無惡不作、徇私枉法的封建官僚。
這就是封建官場的惡性循環:讀書、考試、中舉、當官、落馬、提拔、再落馬,最後要麼革去官職,要麼死。
賈寶玉自問是不會進入這個惡性循環的,他有和別人不同的眼光和處事方法,趨利避害、徇私枉法做不到,明哲保身、急流勇退還是能的。
代理族長、武科舉本來是情非得已的事情,現在卻勢在必行了,改革了賈府內部,也不是重中之重,再富貴也會被外力滅亡的,所以,就只能躋身官場了,以外力對外力。
族長他也不想當,但是,自古出師必有名,名不正,則言不順。
“兩位老爺教訓的是,明春科舉之時,我會親自到場。”賈寶玉道。
“你就那麼執迷不悟麼?孽障!”賈政道:“你可知武道一途的艱難?”
賈寶玉坦然道:“老爺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聖人也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古人還說,天下事有難易乎?爲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爲,則易者亦難矣!”
他心裡啼笑皆非,說賈政聰明反被聰明誤,其實是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
“哼!君子待時而動,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非君子也!你又怎知管理家族之事?”賈政生氣道。
賈寶玉笑道:“老爺又糊塗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本是你們君子所談之事,我管理家族便是齊家。再說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賈政啞口無言,罵了幾聲“孽障”,賈母撫掌笑道:“好了,你們父子不要再爭了,就這麼定了,寶玉便當個代理族長吧,也沒有什麼不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