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那場噩夢,朱由檢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整個皇宮,籠罩在未知的陰影和恐懼之中!
四川的錦江沿線,卻是另一番景仰!
天色剛剛放亮,錦江河邊已是人頭攢動,延綿十餘里!
天音閣的畫舫張燈結綵,自南向北緩緩駛來,圍觀人羣陣陣歡呼!
碼頭邊,鶯鶯燕燕們扶着船梯而下,歡呼聲、喝彩聲、敲打聲和口哨聲,響徹雲霄!
其實,不僅僅是成都!
只要是天音閣畫舫途經的州縣,都會受到萬人空巷的追捧和圍觀!
沒辦法,這就是“明星”!
秦淮河,天音閣,以及柳如是的名字,比“九千九百歲爺”和“萬歲爺”更有影響力!
對很多的普通男子來說,遠遠看一眼天音閣的花船,花個幾十兩銀子也值得!
若能近距離欣賞柳如是的風采,再聽她歌唱一曲,就算死也無憾了!
“麻麻,船上下來的大姐姐,她們的衣服好漂亮哦!”
“哼!沒啥了不起的!老媽再養幾年的蠶,也能給你買!”
“麻麻,那個紅衫裙的大姐姐,手上抱的是什麼啊!”
“不就個琵琶嘛!你老爸再做二十年的徭役,也能給你買!不稀罕!”
“把拔,等到英子長大了,也要大姐姐的琵琶!還要大姐姐相同的衣服!”
“放屁!好的不學!只有沒父沒母的女娃,纔會穿那樣的衣服!”
“嗚嗚嗚……可是……那些大姐姐的衣服,真的好好看哦……”
看到女兒哭得梨花帶雨,男子咬咬牙,正要勸慰,突然聽得陣陣慘叫。
扭頭一看,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娃,被父親拎着棍子猛抽屁股!
“丟不丟人?丟不丟人?”
男子累得氣喘吁吁,手裡的棍子都快抽斷,嘴裡仍不停歇:“那是妓女!妓女!
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你到底明不明白?
敢娶個妓女回家,老子敲斷你的腿!”
“父親!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男娃緊咬牙關,不顧棍子雨點般落下,指着後方的十幾條遊船:“看看那些富家子弟,他們憑什麼就能娶妓女?”
男娃的倔犟,進一步激怒了身後的男子!
木棍重重地砸在男娃身上,轟然折斷!
“你個不孝的畜生!真想氣死我是不?”男子又氣又急,幾乎直不起腰:“你自己也說了,那些是富人家的娃!
人家娶妓女,是納妾!
你倒好,想娶個妓女爲妻!
什麼是妻,什麼是妾,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個不孝的畜生!
再敢想,老子……老子這就跳錦江……老子……老子真要跳……”
“妓女又怎麼啦?”男娃不顧父親的反對,更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大聲狡辯道:
“歌妓、舞妓和樂妓都不是猖妓,個個冰清玉潔!有什麼不能娶的?
再說了,漢朝文帝劉恆的生母薄姬,不也是妓女出身?
她在嫁給劉邦之前,還是魏豹的妾室呢!”
“你……你……你還敢狡辯……”
男子急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腳踹在兒子身上:“老子辛辛苦苦做徭役,捨不得吃捨不得穿!
拼命擠出銀子供你讀書,你到底讀了些什麼書?
你年紀大了是吧?
翅膀硬了是吧?
管不了了是吧?
你……你想娶妓女,你去娶好了!
從今以後,沒你這兒子……”
“啊……”
“撲通……”
“來人啊!救命啊!有人掉水裡啦!”
嘈雜聲中,數十人撲通撲通跳入錦江,岸邊亂成一團!
這個時代的百姓,真的很淳樸!
沒人顧及江水的寒冷!
臨近的,只要會游泳的,全都下水救人!
很快,在衆人的幫助下,男娃使出吃奶的力氣,終於把父親推到岸上。
哆哆嗦嗦中,岸邊另一個男子,一把擰住男娃的衣領:“我說賢侄啊,你老子身體本就不好,你還故意氣他,真是不孝!
我看啊,你讀書真的讀傻啦!
既然如此,再去江裡清醒一下!
啥時想通了,啥時再上來!
要是想不通,永遠別上來!”
話音剛落,男子突然發力!
凍得臉色鐵青、渾身哆嗦的男娃,真的被扔到江中!
這一幕,圍觀的百姓並未覺得不妥!
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全都指着江裡中的男娃,破口大罵!
消息傳到王立耳中,被雷得外焦裡嫩!
“廠公,確實沒什麼不妥啊!古語有云,娶妻要娶賢嘛……”
“是麼?”
王立淡然一笑,打斷宋哲的話:“我倒覺得,那小娃的話沒有說錯!
歌妓、舞妓和樂妓又不是猖妓,個個冰清玉潔,你怎麼就斷定她們不“賢”?”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娃的父親沒有說錯啊!就算看上某個妓女,如果財力允許,完全可以納她爲妾嘛!
爲何一定要娶她爲妻?
誰真敢娶個妓女爲妻,別說他的父母,就算他的整個宗族,也會因此而蒙羞!”
“呃……好吧,你說得對,是這個理!”
王立懶得跟宋哲爭論,拿起趙倩送來的“日程表”,隨意看了看又放下。
唉,這個趙倩,何必那麼拼呢?
從兩個月前乘船起行,直到下個月的二十五號,每一天,日程都排得滿滿當當!
或許,這就是當前社會的普遍共識吧!
自始至終,趙倩一直把自己當成“妾”,從沒有成爲正妻的“非分之想”!
她做了天音閣的老鴇,每月幫自己賺取的銀子,沒有百萬也有七八十!
她夜以繼日,幾年不休的辛勤努力,只爲換取自己的認可——不要趕她走!
這又是何必呢?
這幾年來,就算是身邊的侍婢,王立也從沒有主動趕人!
當然,她們幾乎從不偷懶,從不犯錯,不需要換人!
這個時代,不論男人還是女人,把“妻”和“妾”分得格外清楚!
同時,也把“嫡”、“庶”、“長”、“幼”分得格外清楚!
妻之子,是嫡子;
妾子之,是庶子;
就算嫡子是個腦癱,就算妾之子是個精英,家業也只能由嫡子繼承!
有這必要嗎?
這樣,真的合理嗎?
皇位或爵位的繼承,本來就分配不均,還真有這個必要!
嫡長子的繼承製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防止衆多的兒子相互殘殺,相互爭搶!
但是,真的難防止嗎?
就比如,二百多年前,搶了侄子皇位的朱棣!
至少,名不正言不順!
雖然不能安全防止,但皇家宗室的內部,有大把的權力和利益!
在這種情況下,嫡長子的繼承製度確實有必要!
但是,普通的百姓,也有這必要嗎?
家徒四壁,幾畝薄田,有個屁的必要!
呵呵了!
“嫡子”都不一定養得活,哪來的“庶子”?
普通的百姓,娶個妓女又如何?
只要不是猖妓,應該偷着樂纔對!
難道,不是麼?
青樓裡的歌妓、舞妓、樂妓或者書畫藝妓,雖然拋頭露面,但人家都是扎的小辮,冰清玉潔!
而且,個個都能掙錢!
王立始終覺得,這種妓女都是藝術家!
地位很低,卻憑自己的本事和才藝吃飯!
沒什麼可恥的!
如果自己是個平民百姓,能娶個柳如是那樣的藝妓,睡着了都要笑醒!
要是再納幾十個藝妓爲妾,由她們掙錢養着自己,簡直不要太快活!
這個時代的人啊,不知藝妓的好,錯把良家當成寶!
河邊那愚夫,爲了逼迫兒子放棄娶妓女的想法,不惜以死相逼!
這又是何必呢?
不過,自己的家產,應該有三億多了吧!
吃軟飯的事固然美好,卻用不着了!
呃……
再撈個三五年,應該,可以趕超和紳的身家了!
那麼,自己將來的“嫡長子”,又會是誰?
自己百年之後,繼承家業的又會是誰?
這個嘛……
反正,將來的正妻,一定是可愛的長平公主!
其餘妾室的兒子嘛,這個,不能厚此薄彼嘛!
唉!
管他是嫡子還是庶子,一視同仁!
別人家的事,咱管不着!
咱家的事,別人沒權力管!
“廠公……”
趙倩送上一碗參茶,再遞來一本厚厚的賬本,欲言又止。
宋哲非常識趣,找了個藉口悄然離開,隨手帶上房門。
王立抓過賬本,隨手扔到一旁。
然後,一把將趙倩攬入懷中。
“別太辛苦啊!
你看你,年紀輕輕就有黑眼圈了!
再這麼下去,你的黑眼圈啊,比後院裡大熊貓還嚴重!”
“能得廠公收留,是妾身的福氣!能爲廠公辦事,更是妾身的福氣!
妾身之所求,惟願廠公遵守當初的承諾,不離不棄!”
“哎呀,你怎麼又說這樣的傻話?在成都的日程,趕緊改一改!
這大過年的,好歹休息幾天嘛!
真要累壞了,我會心疼的!”
“在一個月前,詳細日程發到了各個途經地點,所有的籌備工作已在進行!
如果要改,真的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了!”
“哎呀,就算日程不能改,許多細枝末節的事,你也無需親力親爲嘛!
我聽說,林雪兒和徐綵鳳被你調教得不錯,她們早就可以獨擋一面了!
你看看如嫣,她把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去做,自己輕鬆自在,有何不好?
既然林雪兒來了成都,你說什麼也要休息幾天!
周邊十幾個州縣的巡迴演出,就讓她全權負責!”
王立態度堅決,一再勸說,趙倩實在拗不過,只好同意:“既然如此,妾身先去安排一下!”
走出幾步,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折返回來:“廠公,柳如是想見見你!
這一次,是她主動提出的,妾身並未強迫她!
要不……就安排在今晚吧!”
“也罷,是該見一見她了!很有必要!”
確實,此刻,很有必要跟她聊一聊了!
因爲,兩年前的柳如是,已經名震秦淮!
慕名而來的風流才子,幾乎踏破了天音閣的門檻!
其中,不乏一些家世顯赫的追求者!
那時的柳如是,還不到十五歲!
爲免夜長夢多,王立途經南都時,趙倩連哄帶騙,讓她同意了當晚的“梳攏”!
然而,妓女的“梳攏”,特別是頭牌或花魁的梳攏,首先是兩情相悅!
然後,還需要既繁瑣又公開儀式,不亞於坊間的婚嫁流程!
那時的趙倩,並未準備這些!
王立的身份特殊,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流程!
爲了讓柳如是點頭同意,爲了讓她心甘情願,趙倩大膽告訴了她許多事情!
包括,天音閣數十首爆紅歌曲的來源,王立的特殊身份,王立的權勢和財力,等等。
在沒有隆重梳攏儀式的情況下,反正,柳如是確實同意了!
只不過,那晚,王立沒有去!
在這之後,王立一直在四川,再沒提起此事!
但,天音閣畢竟是青樓!
縱然身後是西廠,卻不能壞了秦淮河的規矩!
隨着時間的漂移,柳如是越發地亭亭玉立,接觸的風流才俊越來越多!
與此同時,她的性格也越來越獨立,有了自己獨特的志趣、喜好和審美觀!
所以,趙倩就越發擔心!
她雖是老鴇,可以藉助西廠的力量,把無數的追求者擋在門外,卻無法掌控柳如是的心!
王立對柳如是的追求和愛慕,以及其對其他七個女子的追求和愛慕,趙倩非常清楚!
在她看來,如果自己沒有“照顧好”柳如是,如果讓王立失望,自己的好日子也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