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灃踱着步子,笑道:“沒想到你李鴻藻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問你,如果不通過考試選拔人才,那要考什麼法子,難道在大街上摸摸腦袋就是一個?你李鴻藻、內閣的樑相爺,康有爲、熊相爺、前清的熊賜履、范文程、徐元夢、陸隴其那個不是從科舉裡滾出來的名臣幹吏,不也是功彪史冊嘛”
李鴻藻正要答話,聽外面監試廳那邊響起一片吵嚷聲,皺了皺眉頭吩咐一個考務:“去,叫監試廳巡檢過來”話音未落,監試巡檢已大步跨了進來,載灃問道:“這是國家正規的考試地點,誰在外頭撒野?”
“回主考大人,有個舉子闖到公堂上來了”
“他要幹什麼?”
“他請見二位主考,要面試”
載灃和李鴻藻對視了一眼,他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膽大妄爲的,李鴻藻冷冷的說道:“叫他進來**泡!書*”那巡檢果然帶進一個年輕人,向兩個主考鞠了一個躬,說道:“晚生傅斯年拜見兩位老師”
載灃上下打量了這個年輕人一番,皺着眉頭,問道:“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晚生以應試人身份求見主考,何謂之胡鬧?”
“我沒說你‘求見’是胡鬧你標立異,獨自要求面試若衆人都象你這樣,國家法統何在,朝廷制度何在?——來”
“在”
“拖去監試廳,打四十大板”
“是”
幾個警衛撲上來,見傅斯年巍然不動,竟愣住了傅斯年放聲大笑,指着李鴻藻說:“你李鴻藻徒有虛名,卻不是名士不用你們拖,監試廳在哪裡?我自己去”說着,搖搖擺擺的跟着警衛去了
李鴻藻厭惡的望着他的背影,說道:“這人像個瘋子”
“是個狂生”載灃一邊說,一邊翻閱各房試官推薦上來的墨卷,果然沒有傅斯年的,又笑道:“一定是這小子覺得自己要名落孫山,急了,別出心裁地鬧一鬧罷了”正說着,龍門內明遠樓那邊有一個太監氣喘吁吁跑來,李鴻藻向外看了一眼說道:“小德張來了,恐怕有旨意了”
二人一同走出至公堂,載灃剛要開口問,小德張說道:“皇上親臨,已經到了龍門外快,快開正門迎駕”
載灃大吃一驚,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皇上已經駕臨考試院了”
載灃、李鴻藻當時激動得臉色漲紅,一齊轉身回至公堂穿上朝服,出來向人們吩咐道:“各房的考官通知考生,不得擅自離開考棚,否則除名不貸——放炮,開中門,迎接聖駕”
很快就見到皇帝在龍門外下了鑾駕,由樑啓、熊希齡、康有爲三位大臣陪着載灃、李鴻藻連忙下跪向皇上請安
“起來”關緒清似乎很高興,手搖一把湘妃素紙扇,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到明遠樓前,仰臉看看彩漆剝落的屋檐斗拱,說道:“這樓是哪年建的?”
“前明萬曆二年建的”康有爲笑道:“康熙十七年大修過一次,原來預備作博學鴻儒科使用後來,康熙把殿試改在太和殿,就沒有用這地方”
關緒清又用扇子指着明遠樓西邊的小樓,問道:“那樓是做什麼用的?”
“那是瞭望樓”李鴻藻忙解釋道:“倒不是爲了防賊,主要是怕裡外傳遞夾帶,也只是表示嚴密關防的意思而已”
關緒清一聽就笑了,載灃見他興致很好,一路走一路指點,那是東西號舍七十區,東邊監試廳,彌封、受卷、供給三所,對讀、謄錄二所,又是什麼會經堂、燕喜堂等等……”
關緒清邊聽邊點頭微笑,嘆道:“太舊了,還趕不上南京貢院呢,廣廈,叫教育部覈算一下,全部修茸一下要多少錢,不該省的就不能將就蘇聯、美國的外交官上個月朝見朕的時候,想參觀帝國考試製度,朕沒有允許,就爲這個原因,這考試院破舊得有礙觀瞻這是朝廷的臉面,臉髒了要趕緊洗,不是麼?”
康有爲忙說:“皇上說的極是”
關緒清又轉臉對載灃和李鴻藻兩個主考說:“這一科選在了夏天,無病無災平安過來,你們辦差還算是盡心——查出有帶夾帶、傳遞舞弊這些事麼?”
“這是哪一科都免不了的”李鴻藻見皇上看自己,忙躬身說道,“三千八百六十七名應試考生,難免良莠不齊,共查出夾帶、頂替、傳遞的舞弊者四十二名,還有五名中途患病,未到終場退出的,現在場內還有舉子三千八百二十名”
載灃笑道:“還有一名咆哮公堂,要求面試的,將被逐出考場”於是,就把剛纔傅斯年大鬧至公堂的事說了
關續清一腳已經跨進至公堂,聽見這事,覺得鮮,說道:“這個考生膽子不小,叫過來朕看看”說罷也不就坐,站在案前翻看墨卷幾個大臣都站在孔子牌位右側
關續清拿起一份墨卷看着,問道:“這是各房推薦上來的麼?”
李鴻藻一看那是自己看過的,忙道:“是是西區不知哪一房的,大約是‘元’字號的考生沒有拆封,臣也不知道是誰”
關續清凝神細看,那題目是《論英國改革圖強之政》,字寫得圓潤端正,十分好看,關續清一邊看一邊拿起筆把文中的“俟”字改成“伺”字才放了下去,又問,“落選的卷子呢?”
載灃忙指着東側靠牆一溜大櫃,帶着皇上走過去落選的卷子按各行省、各府縣州存放,每卷都標了墨籤,一疊疊整理得十分清楚關續清裝作漫不經心,隨便抽出一份看看又放了回去來到南陽市唐河縣一欄處,格子裡只有兩份,關續清都取了出來,看了看,竟拆掉了彌封
第一份就是“唐河縣馮友蘭”的卷子,取了過來,到窗前光亮地方看了看,覺得文字還不錯,就是裡頭有一處地方稍稍有點兒蔭溼了他也不把卷子放回原處,回到案前就撂在載灃他們選中的那一疊卷子上頭擡頭看見一個考生正直挺挺的跪在至公堂外面,就問:“你是李侍堯?你有什麼能耐,敢在這至公堂咆哮?”
傅斯年見皇上親自查卷,裡外大小官員幾十個人摒息凝神,那種令人窒息的威嚴氣氛,使他心頭不免慌亂起來見皇上問自己,他倒稍微覺得平靜下來,連連叩頭道:“回萬歲爺的話:考生會作詩,八股文也會作,中外歷史政治文化無不精通,但連考過三次都考不上,也不知是爲什麼,因而請求面試,並不敢咆哮公堂”
“天子如今重文章,爾曹何必論漢唐”關續清沉着臉對李鴻藻說:“你找出他的墨卷給朕看,哼,國家選拔人才一向是以時政爲主,能做幾首歪詩,就這麼狂妄?兩位主考處置得非常公正
但你想面試,朕就讓你面試,靠着詩書和八股文振興不了國家,朕就問你幾個問題,能答上來,朕當場就給你官做”
在場衆人全都吃了一驚,本以爲皇上會對這樣的狂生一頓亂棍打出去或是直接關進班房裡,沒想到竟然答應了對方荒謬的請求,令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傅斯年也有點意外,但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自己能夠答出這些問題,就可一躍龍門
關續清略略一思索說道:“美國與法國的政治體制最大的差異是什麼?”
傅斯年沉吟了一會兒,答道:“美國政體,從大的方面說,沒有君主,是實行共和制的國家美國共和制的特點是實行三權分立,但行政、立法、司法三大機構中,又以掌握行政和軍事大權的總統爲核心因此美國政體是‘總統制共和制’‘聯邦制’是美國的國家結構,而不是政體法國政體在法國,總統和議會都由全民直接選舉產生,總理一職由議會的多數派出任由於過去實行的是總統7年制、議會5年制,不同的選舉時間,總統和議會多數派就可能不是來自同一陣營,因而造成總統和總理二人一個來自左派,一個來自右派,形成‘左右共治’的局面,這也是法國政壇獨特的現象”
關續清點了點頭笑道:“剛纔是拋磚引玉,下面的問題會難一些,你給朕比較一下中西政治思想有哪些異同之處?”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難了,這不是單純兩個國家的比較,而是中國與整個西方國家的政治意識形態的比較,回答這個問題不僅需要對中國和西方各國政治思想、制度,體制、文化等多方面的瞭解,還需要有高度的概括能力,而且君前奏對絕不會給傅斯年過多的思考時間,最關鍵的是,在皇上面前對中西方政治進行評論,要是稍稍說的不妥可能就會惹得龍顏震怒,在場衆人聽了這個問題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都把目光投向了這個年輕狂妄的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