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的門前與當初沒有任何不同,林賽玉在門前站定,看着阿沅走近那大門,恍惚覺得自己似乎是剛從外買菜回來,滿心雀躍的等着下廚給一家人燒好吃的菜。
“這話原本我不該說,如今他們家也不是沒錢,光皇帝賞的都是幾蘿,也有新宅子,也都收拾好了,只是一直沒搬,那一天我過來看她睡着,嘟嘟囔囔的說夢話,只說怕你來了找不到門…”阿遠的手停在門環上,也沒回頭,一改往日輕快爽利的語調,慢慢的說了幾句,嘆了口氣,“只是,不能怪咱們心狠,這潑出去的水,斷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林賽玉的心裡酸酸的,伴着阿沅啪啪的敲門聲,感覺一瞬間有些悵然,果真是世事無常,想當初剛搬進這個小院子時,哪裡想過有一日會作爲客人來訪?門內響起低低的腳步聲,到門前又停下來。
“老爹,是我。”阿沅揚聲道,一面回頭衝林賽玉一笑,“如今他們家拜訪的人多,張老爹看門看的緊,一般人可不放進去…”
林賽玉擠出一絲笑,門應聲而開,見明顯老了許多的張四面上帶笑走出來,看着阿沅道:“是大姐兒來了,老夫人剛纔還說一大早喜鵲叫,定是有客來…”說這話他的目光落在阿沅身後的林賽玉身上,頓時驚訝地愣住了。
“張老爹。”林賽玉衝他一笑,還沒說話,就見那張四忽的轉身向內走去,腳步踉蹌,一面喊道:“老夫人,老夫人,大姐兒回來了,大姐兒回來了…”
“這老爹…”阿沅咳了一聲,笑了笑,一面挽起林賽玉的手,“咱們自己進去吧。”
林賽玉原本遲疑的腳步,被她一拉便進去了,她有心要看看院子,終是不願意擡頭,只低着望着腳下,未有絲毫變化的青石板路,打掃得乾乾淨淨,兩邊的土地上青草嫩黃。
“我知道你愛種些什麼,咱們只砌了這一條,舍下的種些花草可好?”那個少年清亮的聲音在耳邊驟然迴盪,“等有了錢,咱們將花園子推平種菜…”
張四嗚咽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打斷了林賽玉的思緒,就聽屋內一個熟悉的老婦聲道:“這是怎麼了?你再說一遍,誰來了?怎麼哭成這樣?翠蘭,去看看…”
伴着這一聲,新換上的夾簾子被人打開,走出來一個頭發齊眉的丫頭。
“阿沅大姐兒來了!”她笑嘻嘻地說道,一面忙掀簾子,目光落在林賽玉身上,顯出幾分茫然。
林賽玉擡頭看着她,也是一臉茫然,有限的前世的詩詞又很應景地蹦出一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她的聲音小,但阿沅聽見了,便撲哧笑了,道:“別抖書袋,哪來的那多悲秋傷月的。”
“阿沅啊?可帶了孩子來?快進來讓我看看。”聽見阿沅的笑聲,劉氏在內笑道,阿沅便將林賽玉一拉,笑嘻嘻的進去了,一面道:“不止帶了孩子來,看看,我還帶了誰來。”
林賽玉下意識的一縮手,但被阿沅用力一握帶了進去,覺得一股葯香撲面而來,聽那劉氏笑道:“如今有六個月了吧…”話到此便戛然而止。
“大娘。”林賽玉吸了口氣,含笑擡起頭來,看向歪坐在堂內椅子上的劉氏,見那婦人原本烏青的發此時白了一半,半個身子僵着,一隻手無力地佝僂着,正用另一隻手撐着桌角站起來,頓時眼淚啪啦啪啦掉下來。
原本已經站起來的劉氏乍見屋內出現此人,頓時又跌坐了回去,怔怔望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婦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瘦瘦的樣子,似乎高了些,也豐滿了些,越發是面如滿月,施了粉描了眉,挽了寶髻巍峨,插了幾個釵,耳垂胡珠,穿着大紅妝花襖翠蘭縷金寬瀾裙子,裙前兩個碧玉丫環,姿容嫺雅,哪裡還有半分在自己跟前時的樣子。
“一直不知道,原來竟病了,今日正好路過京城,不請自來,大娘,莫怪我叨擾。”林賽玉在劉氏身前的矮椅上坐下,吸了吸鼻子道:“這病貴在多動,大娘,要多走走纔好。”
阿沅瞧劉氏神se不對,忙抱着孩子過來,笑嘻嘻道:“我日常也這麼說,老夫人怕是愛臉面,不願出去。”
就有丫鬟拿上茶來,劉氏平復了情緒,望着林賽玉一笑道:“已是好多了,多謝你惦記,還來看什麼,你這孩子就是個不經心的,別讓你婆婆說你,自古道,順情說好話,幹直惹人嫌。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犟了些。”
林賽玉只是一笑,阿沅在一旁顛着孩子道:“哎呀,老夫人別以自己想別人,那蘇老夫人跟大姐兒一般的性子,兩個當面吵了當面好,再沒有隔夜的仇。”
說的劉氏一愣,便有些訕訕的,林賽玉忙瞪了阿沅一眼,阿沅哼了聲不理會。
“人說後孃難當,我還記得有個幾歲大的孩兒…”劉氏又道。
“這個更不用擔心,那孩兒跟大姐兒好的什麼似的…”阿沅又搶着道,林賽玉咳了一聲,打斷她道,“人心對人心罷了,我對他好,他自然知道,又是個懂事明理的孩子。”
劉氏便不言語了,強笑了一下,接過阿沅手裡的孩子,含笑逗着,又喊丫頭去那些錢做見面禮,又囑咐:“去拿了那匹緞子來。”
小丫頭便進屋子裡去了,不多時拿了大錢捧着一匹大紅紗出來了,阿沅見上面具是織金五彩蓮,她自由在官宦人家行走,立刻認得是宮裡的東西,忙擺手道:“大錢也就罷了,這個可使不得。”
劉氏笑着讓丫頭放好,道:“堆了一屋子,家裡也沒幾個人,放着也是瞎了,再好的料子也是做衣裳罷了。”
一面看向林賽玉道:“你家定然也不缺這個,我就不與你,前腳人家的東西,你不用也好。”
林賽玉恩了一聲,道:“我也不穿這個。”
劉氏便不說話了,當下各自吃茶,逗了阿沅的孩子玩了一時,劉氏也不再問她蘇家的事,林賽玉也不提以前的事,只是囑咐她養着身子,多走動寫,阿沅的孩子困了,開始哭鬧,林賽玉便起身告辭,看着劉氏也要站起來,便伸手扶了她,被劉氏緊緊攥住了手,心內不由一酸。
“大娘,你多保重。”愣了一始終是無話可說,林賽玉便道,劉氏縱有千言萬語卻也說不來,只得慢慢鬆了手。
“也別說那得閒再來的話,你也沒個閒的時候,家裡婆婆孩子一大家子人要守着,咱們快些走吧。”阿沅笑道,看着劉氏起身扶丫頭要來送,便擺手止住她道:“老夫人,你別送,我今日帶她來,也算圓了你的心事,也了了大姐兒的心願,這日後天南海北就誰也別惦記誰了,只當沒這個人罷了,別送,省的撐不住哭起來,讓人看了不好。”
一席話說的劉氏果真滾下淚來,見林賽玉已經走到門邊,此時側回過頭來,便道:“大姐兒,我問你一句,怎的好狠心當日就丟下我們走了…”
林賽玉怔怔看了她一眼,尚未說話,阿沅就不樂意了,瞪眼道:“好糊塗的老夫人,我阿沅就不該施這好心,當日你們做的事,竟來問她爲何狠心,到底誰狠心?”
劉氏不再言語,扶着小丫頭盯着林賽玉看,似乎要等她一句話,林賽玉嘆了口氣,低頭道:“是,當日我狠心,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心,也就沒了心,何來談狠不狠心,娘,你別怨我。”說罷掀簾子出去了。
阿沅有些愣愣的似乎沒聽明白她們說的什麼,而劉氏卻被她那一聲娘喊得心腸欲碎,跌坐在椅子上。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阿沅嘟噥一句,抱着孩子忙跟着出了屋子,見林賽玉走得急,不由笑道:“既然來了,乾脆多看看,省的惦記…”
林賽玉已經到了門前,一面擡腳一面回頭衝她瞪眼道:“總是一張不討喜的嘴…”話沒說完就聽大門一響,只見一身紫黑se長袍,頭戴蹼頭的劉小虎走了進來,正一面扭頭對身後的榜哥說道:“…我就知道他斷不會不動心…”
伴着張四激動的喊聲:“老爺回來了!”兩個人都收不住腳撞在一起。
不提防的劉小虎與榜哥唬的一跳,待看清是她更是滿面驚訝,尤其那榜哥幾乎瞪圓了眼,失聲道:“哎呀,可真是白日不說人,夜裡不說鬼…”察覺失態忙伸手掩了嘴。
林賽玉倒沒注意榜哥說什麼,覺得劉小虎伸手將自己一扶,忙有些尷尬的退後幾步,訕訕道:“我,我來看看老夫人。”
感覺劉小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轉了幾轉,聲音裡有些不可置信,又有着幾分欣喜,說道:“不知大娘子今日來,不曾備得茶飯,萬望贖罪。”說着就喊丫頭快去燒茶備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