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賽玉認得這是自家一個嬸孃,愛說愛笑,手藝很好經常到城裡做秀活,人都喊巧娘,因爲見過世面在村裡還是備受高看,看到她來了,盧氏有些訕訕,金蛋抱住腿鬧着要摘柿子,被她一巴掌打開了:“吃,吃,吃光家底都餓死!”
巧娘抿嘴一笑,上前抱起大哭的金蛋,說道:“日子艱難,可怪不得孩子。”說着將金蛋往林賽玉手裡一推,“去,抱弟弟玩去。”
對於巧娘這人,林賽玉略有所聞,她之所有受到村人高看,是因爲在城裡有門路,能將那些人家的女兒賣出去,此刻聽她說話要打發自己出去,林賽玉心裡不由咯噔一下,抱起金蛋出了門,挖了些草根逗得金蛋不哭鬧,悄悄的摸回來,躲在窗下正好聽到盧氏哀哀的哭了一聲,似乎說起了什麼傷心事,那巧娘正勸慰着。
“你說,這日子可怎麼過?這倆小的還不夠吃,我這又有身子了,趁早弄根繩吊死也好過將來一家人餓死。”盧氏低低的說的,聲音裡沒有往日的氣焰,林賽玉在外聽見了,心裡一陣難過,盧氏雖然對她又打又罵,但那是因爲家家都如此,他們這些貧寒人家,日日上愁的是怎麼活下去,那有心境寵愛孩子。
林賽玉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爲什麼生個女兒身,如果是個男子,走南闖北培育糧種是很有可能的,也不至於守着土地看人餓死。
“你家大的今年十三了,準備許人了沒?”巧娘突然道。
林賽玉眼一跳,說到正題了!
“哪有錢給她嫁人!”盧氏悶聲道,她似乎知曉了巧孃的來意,“嫂子能給她尋個活路不?我這裡謝過嫂子了!”
這些年林賽玉也看明白了,在這裡賣女爲奴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運氣好的女兒長大了能給人做小妾,一家子算是有好日子過了,所以那些被賣的女兒們也是高興的,
她的心忽悠悠的沉了下去,與人爲奴的女兒家遲早會被主家拉上chuang,或者當禮物送與他人,沒有一絲反抗的理由與機會,她寧願嫁與一個貧苦的村人,寧願被盧氏一輩子打罵,也不想離開自由溫暖的大地,一輩子關在高高的院牆之中。
餘下的話她沒有再聽,抱着嬉笑的金蛋慢慢向村外走去,三年前初來這裡時,她並沒有覺得未來有多麼可怕,在盧氏的打罵以及繁忙的勞作中覺得跟自己一貫過的日子沒什麼區別,這讓她覺得很踏實,穿越到古代對她來說沒什麼觸動,但如果被賣了,會有什麼樣的前途等着她?
“小花!”劉小虎的喊聲驚醒了走神的林賽玉,金蛋跟劉小虎也混熟了,從她身上掙脫跑了過去。
林賽玉看到自己走到劉小虎家的門前,而劉小虎正站在牆角,挽着袖子,卷着褲腳,一手泥的看着她。
“你做什麼?壘豬窩啊!”林賽玉看着劉小虎身旁的那個,類似於後世常見的豬窩一般的房子,楞楞的不由脫口而出。
“豬窩?”劉小虎歪着頭,似乎在想她的話,咧開嘴一笑道,“不是,這就是我準備要種的地。”
種地?林賽玉凝神看了過去,發現劉小虎的工程是一段剛剛現形的,只有半米高的泥房的雛形,林賽玉看着看着神色驚訝起來,但是她又不敢相信自己想法,狐疑的看向劉小虎,“你要用它來做什麼?”
劉小虎卻是嘿嘿一笑,神秘的說道:“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林賽玉看到金蛋已經沾了一手的泥,正往身上摸,嚇得忙把他抓起來,順手打了屁股一下,金蛋又喊又叫非要下去玩泥,林賽玉狠狠打了他兩下抱着跑了。
剛到門口就見巧娘被盧氏送出來,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走了,盧氏看着金蛋身上滾了泥,張了張嘴竟然沒有罵,曹三郎又是天黑透了纔回來,林賽玉破天荒的被允許跟金蛋一起吃了飯,早早的爬到裡屋睡下了,但她怎麼能睡的着,豎起耳朵聽外邊的談話,盧氏聲音很小,聽不真切,突然曹三郎提高了聲音,“這種事如何使得!哪裡到了賣女兒的地步!”
林賽玉不由一怔,她跟這位爹並沒有什麼感情,日常也沒說過幾句話,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捨不得賣自己!
莫非這天下的爹都是不善於表達自己感情的?林賽玉想起了林老爹在雨夜中爲果樹遮雨的佝僂身形,眼淚忍不住掉下來,聽盧氏在外邊隱隱說道是個好人家,就在隔壁莊上,只有一對夫妻帶着一個孩子要買個使女等等,將頭埋在破被子裡哭着哭着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起來,看到曹三郎蹲在院子裡劈柴,眼中布有紅絲,顯然沒有睡好,盧氏抱着金蛋喂水,林賽玉拎起牆角的鈍刀,翻出一堆乾菜根剁了撒給院裡刨土的雞,又用冰涼的井水涮了把手,從缸裡舀出半碗麩子,等竈上的水開了倒進去,再一回頭就見曹三郎爬上柿子樹摘下那最後四個柿子,林賽玉鼻子一酸,低下頭藉着燒火不再看他們。
就着甜絲絲的柿子,林賽玉多吃了半塊糠窩窩,盧氏這趟沒有罵她吃貨,少了盧氏的罵聲,這頓飯一家人吃的都不自在,曹三郎悶頭喝完兩大碗,沒捨得吃一口柿子,就連醃的菜根也只吃了一口,盧氏看了曹三郎一眼,將四個柿子給他們姐弟一人兩個,金蛋喜得吃了滿臉,吃完了就伸手去拿林賽玉的,被盧氏一巴掌打開,哇哇大哭起來。
林賽玉嘆了口氣,心裡對這對夫妻也沒什麼可怨的,忙抱起金蛋哄着玩去了。不多時,看到巧娘搖搖晃晃的過來了。
“花姐,嬸孃帶你去個好去處可好?”她停在林賽玉面前,笑眯眯的問。
林賽玉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盧氏聽見動靜出來了,請巧娘進門,一面喊過林賽玉,從鍋裡舀了些熱水,給她簡單洗把臉,又找了身乾淨衣裳,等林賽玉收拾好出來,見曹三郎也換了件乾淨衣衫正站在院子裡等她。
“姐兒,跟你爹爹出趟門。”盧氏啞着嗓子說,金蛋看到姐姐出來,又高興的撲上去,纏着要去捉鳥玩,被盧氏一把拽住,金蛋便惱了,揪着林賽玉的衣服不下來,喊着不讓姐姐走,這一聲讓各懷心事的人都有些慌神,盧氏扯過金蛋,在身上打了兩下,咬牙扭頭進門去了。
“走吧!”巧娘對這樣的事司空見慣,晃了晃頭說,當先沿着路向村外走去。
到了村口看到劉小虎正在院子裡劈柴,看到她高興的喊了聲,“小花,”
林賽玉心裡沒着沒落的悶悶的也沒理他,倒是巧娘笑眯眯的應了聲,正巧劉大娘也出來,便說道:“大娘子,你的秀活我已經賣出去了,回來給你錢,人家看着喜歡,要我託你在做些鞋面。”
劉大娘笑着道了謝,看到他們三人一行,神情頓了頓沒有再說話,只是略帶哀傷的看了眼林賽玉,劉小虎笑呵呵的趕出門來,他還是頭一次見林賽玉穿這麼幹淨的衣服,問道:“小花,你做什麼去?走親戚啊?”
林賽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恩了聲,劉小虎便高興的拿手指指自家屋角,那裡的泥房已經壘好了,說:“你回來早了,我給你看好東西。”
他還想說什麼,被劉大娘拉住了,楞楞的看着林賽玉頭也不回的走了。
曹三郎跟在巧娘身後慢慢的走着,林賽玉一直低着頭不言不語的跟着,似乎聽得家裡院子裡傳來雞叫,以及金蛋稚氣的說話聲,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加快腳步,出了村過一道斜坡時回頭忍不住看了眼,隱隱看盧氏站在村口的大樹下張望。
這是一棵黑棗樹,這三年來每到果實成熟時,村裡的孩子們都會打一場戰爭,林賽玉每一次都是勝利者,牢牢的控制了半樹的果實,爲此被村人們指責,有的甚至鬧到曹三郎家裡,說她貪吃,霸道,村裡的樹,憑什麼她一個人佔着,盧氏平日對她兇殺殺的,但卻是個及其護短的人,少不了跟人一場罵。時近晚秋,樹上上面已是空蕩蕩,空有樹枝張牙舞爪的伸展着,林賽玉嘆了口氣,這一去也許今生再沒機會回來了。
“姐兒,走吧,前頭可有好日子等着呢!”巧娘回過身,笑嘻嘻的說了句,攜起她的手。
林賽玉畢竟年紀小,不多時就走的慢了起來,曹三郎見了彎腰背起她,巧娘這生意做得多了,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他叔可真是疼孩子,姐兒將來有臉面了定不會忘!”
這一路行來,巧娘慢慢將事情說了,見林賽玉也不言語,只是跟着走,鄉下姑娘都是這樣傻愣愣的,巧娘也不在意,對曹三郎再一次細細的講對方的情況。
“是從南邊來的人家,買了老兒村宋大公家的房子,只帶了一個婦人,兒子才滿週歲,從家裡帶來一個使喚丫頭,不夠用,這是個好主家,脾氣好性子善,到那裡可是要享福的”說着再三囑咐林賽玉要老實,多幹活,不能哭,說這話已經城郊老兒村,這個村子比林賽玉住的可大多了,又臨着縣城,人人能做些小買賣,看上去光景很好。
進了村就看到一戶人家,黑漆大門,門口剛剛灑掃過,巧娘停下腳再三叮囑曹三郎幾句,又教了林賽玉幾句話,囑咐不許哭,才整整衣衫上前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