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三郎此時已經忘記了失去土地的悲傷,在他聽到黑着臉的曹大山說出縣老爺要傳喚他的時候,悲傷已經轉化成恐懼。
“他老爺爺!”曹三郎一把抓住曹大山,撲通就跪下了,指着身後早已停止嚎哭,一臉煞白的盧氏,她正將茫然無知依舊嬉笑的曹三姐以及金蛋緊緊摟在懷裡,“這一大家子幾條性命,我們錯了認打認罰全憑您做主,可不能去見官。”
曹大山心裡舒了口氣,一把撈起曹三郎,語重心長的說道:“說到底這是我們的家事,自己關起門來怎麼打罵都行,打開門卻是要像一人一般,怎會把你往死路上推?”一番話說的曹三郎感激涕零,獨林賽玉與劉小虎冷眼不屑,說道:“見官如何?也好讓縣老爺評一評理。”
盧氏這時已經不糊塗了,聞言呵斥二人一番,鄉里的規矩孩子們還是不懂,縱然在縣老爺面前爭了一口氣,這輩子卻是在鄉里沒了立足之地,畢竟縣老爺又守不得他們一輩子。
曹大山心裡也正打着小鼓,也不理會兩小兒的不敬之語,又再三囑咐曹三郎幾句話,確保他不會說出方纔的事,才帶着他走到地頭朱大人前,曹三郎不待吩咐就跪倒叩頭。
朱大人含笑請起,曹三郎再三不敢,還是曹大山踢了他一腳才抖抖索索的站起來。
“可是你賣與翠豐樓蓮藕?”朱大人端詳他片刻,慢慢問道,一面站起身來,衝身後一人招手道,“吳掌櫃,可是此人?”
朱大人的隨從中站出來一個胖男人,瞪大眼睛看了曹三郎幾眼,點頭道:“回大人,就是此人。”
壞了,肯定是那蓮藕出事了!曹三郎聽了縣老爺的話,又看到眼前這個男人,可不就是那個買了自己蓮藕的大善人!下意識就覺得肯定是出大事了!該不會吃死人?他以前可聽過不少有關村人賣了家裡病死的雞害死人而吃了官司的事,一陣心慌跪倒在地上。
“大人,不管小人的事,小人只是負責賣,那東西不是我們家種的,是,是,”曹三郎汗水只淌,看到站在林賽玉身旁的劉小虎,便咬牙伸手一指,“是,落戶劉氏之子所種。”
聞聽此言,村人一片倒吸氣聲,顧不得老爺威儀,紛紛交頭接耳,他們此時都認定曹三郎前些日子的蓮藕惹禍了,而且是大禍,連縣老爺都驚動了,只是再沒想到曹三郎竟然將事情推到劉小虎身上。
林賽玉臉唰的白了,看了眼劉小虎,見他面色微瀾,心裡嘆了口氣,可笑啊可憐啊,伸手輕輕握了下劉小虎的手,劉小虎感覺到她的關心,便微微一笑,用力回握一下,看到林賽玉點點頭,便邁出一步,俯首行禮道:“晚生劉彥章見過大人。”
他們夫妻二人當然知道蓮藕絕對不會惹禍,反而可以迎來貴人,那就是林賽玉與劉小虎開創種植業的契機,當初林賽玉一心要劉小虎親自去買就是爲了這個目的,只是被曹三郎拒絕了,二人正擔心萬一有金主找上門,被貪財的曹三郎兩口子斷了發展的資金,沒想到曹三郎竟然怕惹禍上身而推脫了,可見是人算不如天算。
朱大人看到面前走出的這個少年,生的是容貌端正,一身粗布衣衫雖然佈滿泥土,但步履沉穩,單看形容就與這鄉間人大爲不同,話一出口,朱大人更覺清風拂面一般。
“小相公多禮。”朱大人說道,初次印象對這孩子頗爲滿意,尤其是聽到曹大山在一旁介紹此子是逃荒流落他們這裡的,朱文清是什麼樣的人,他可不是隻在縣令這個級別混過的官員,也是曾經做過知州的,一眼便看出此人定然有着良好的家世。
林賽玉在一旁愣着,心裡想的卻是,原來她自己的老公叫做劉彥章啊。
“小相公,有幸作爲今年吃到新鮮蓮藕的第一人,本官很是高興,我以爲是一位久有經驗的老農所爲,沒想到是少年有爲,老夫甚感欣慰啊!”朱大人含笑說道,一面感慨而言。
劉小虎與林賽玉聽了,心內格外激動,他們也沒料到,第一個吃到蓮藕的竟然是縣令大人,謙虛過後,劉小虎將事情簡單說來,朱大人聽到興起,吩咐帶路,親自到曹三郎的田裡看了看。
“大人,晚生的知識多是書上看來的,將其踐行還要多虧拙荊。”劉小虎說道,一面看向人羣中含笑而立的林賽玉。
村人們此時已經知道這蓮藕帶來的是什麼了,除了一臉死灰又羞又慚的曹三郎,均是滿臉豔羨,哪裡還顧得上曹地保的威脅,一個個緊盯着劉小虎,向其展示自己的善意,因爲曹三郎的行徑,大家已經認定曹大姐在劉家玩完了,紛紛將其擠在一邊,以免污了小相公的眼,沒想到劉小虎竟然還將榮耀分給她,可見是一個多麼厚道的人,鄉親們心裡那個後悔啊,早知道不該怕曹地保,把女兒嫁過去,今日臉上有光的就是他們了。
林賽玉忙走出來,行禮道:“村婦曹氏見過大人。”
朱大人今日覺得可是開眼了,他沒想到自己這偶然興起的念頭,竟然帶給他幾許意外,面前這個還是少女裝扮的少年妻子,衣着打扮較之村人來說更爲窮困,但行動間有着難以明說的靈動之氣。
佳偶絕配,朱大人猛然冒出一個念頭,不由點點頭。
聽過小夫妻的簡單介紹,朱大人越發覺得自己來對了,本待當做玩笑話一代而過的那個念頭又冒了出來,“那蓮藕如此新奇,老夫不敢獨佔,親自送與任職饒州的曾大人,曾大人見之爲奇,連連成贊,竟然要把我成安譽爲青藕之鄉,本官那日推辭不敢收,今日見到你們夫妻二人,方覺後悔,真該接受這個稱號,讓成安全國享名,也不枉本官爲這成安縣主。”
劉小虎與林賽玉對視一眼,這個稱號也太過了吧?他們這個北方小城竟然要越過南方的蓮藕盛產之地?
“大人,這個可擔不起,說起來只不過我們的蓮藕早上市幾日而已,產量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劉小虎忙道。
“小相公既然有這等技術,還怕產量少?你們這一個村子的地全種成蓮藕就不少了吧?”朱大人指了指面前這一大片開墾的地以及荒着地,這夫妻二人的謙虛讓他越發來了興致,謙虛的人行事才更可靠,如果這夫妻倆欣喜若狂大包大攬一口應承下來,打退堂鼓的就是他了。
林賽玉苦笑一下,說得容易,做起來不僅需要人力,更重要的是財力,雖然蓮藕的價值能夠吸引一大部分人搶着種植,但風險誰來承擔?一旦照看不到位,就可能減產甚至不產,那一村子人倒時候可怎麼活?聽說現在的吳越一代因爲天旱鬧起了嚴重的饑荒,雖然還沒有波及到他們這裡,但林賽玉不敢想象一村子的地不種糧食會有什麼後果。
聽到他們的解釋,朱大人也帶着一絲遺憾冷靜下來,又問了劉小虎學問的事,得知他要參加今年的州試,還在爲學籍發愁,立刻應承下來,爲其作擔保,這是朱大人這一趟出行帶給劉家的最大驚喜。
送走尊貴的縣令老爺,劉小虎顧不得接受鄉人們的祝賀,飛奔歸家要告訴劉氏這個好消息,進門就見劉氏跪在天地神案前哀哭,嚇得他們二人一驚。
“娘,出了什麼事?”夫妻二人一起搶了過去,跪下問道。
劉氏卻是拭淚一笑,道:“我這是高興地的,二郎,你終於可以參加州試,劉家前程有望了。”
劉小虎與林賽玉鬆了口氣,原來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劉氏站在人羣外早看到了,喜得她自然要到祖宗面前禱告一番,看着面前二人因爲與曹地保打架而狼狽的外表,也不再追究,特意下廚要去做些好吃的犒勞有出息的兒子。
林賽玉哪能讓婆婆下廚,搶着去做,一家人正歡樂融融,盧氏在門口拍拍衣裳,慢慢挪進來,說道:“親家母,親家母。”
林賽玉只當沒看見鑽進屋子裡做麪條,劉小虎也進屋子溫習功課,盧氏又賠笑喊了兩聲,劉氏才冷臉道:“何事?”
盧氏見她答話很是欣喜,她也知道自家不佔理,哪裡敢計較劉氏的態度,忙忙說道:“家裡有事,能讓大姐回去一趟不?”
劉氏還沒說話,林賽玉雙手佔滿面走了出來,說道:“做飯呢,哪裡有空?什麼事在這裡說吧。”
盧氏咬牙瞪了她一眼,顧及劉氏在場也不好發作,只得忍耐道:“我有話與你說,快跟我來,耽誤不了多會。”一面衝林賽玉打個眼色。
林賽玉只是不動,盧氏見說不動,心裡恨得癢癢卻也無奈,只得說道:“家裡來了幾個人,說是江寧府來的,”說到這裡想了想,忙看了劉氏一眼,補充道,“李夫人派來的。”
李夫人?林賽玉不由打臺階上跳下來,早說嘛,如此驚人的蓮藕送過去,怎麼連個迴音也沒有呢?原來今日纔來,走的也太慢了些!哈,今個是什麼日子呢?她林賽玉竟然雙福臨門了。